贾母不像再多看袭人一眼,只觉得下面跪着的那个丫头便是多在自己跟前一刻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睛。袭人听见贾母说要饶了她,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会子,鸳鸯便将时常在贾府中走动的人伢子叫过来了。那人伢子虽说常在贾府走动,但不过就是常见凤姐罢了,哪里能见得着贾母呢。那人伢子也是个机灵的,见凤姐站在贾母身后,也不说话,便知道眼前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便是贾府中的当家人了,连忙上前赔笑行礼。
贾母不耐烦挥了挥手让那人伢子起来,指着地上跪着的袭人说道:“你瞧着,这是咱们府上的丫头,如今犯了错,你便将她领出去,随你卖到青楼妓馆里都好,只有一条,再莫让我在京城中见着她!若是能做到,便将人领出去罢,银子也不必出了。”贾母说完这话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袭人听见这话直觉心都凉了,连忙磕头求饶道:“求老太太饶了我这一遭儿罢!我老子娘都是在府里头当差的,这么下年也是对府上忠心耿耿的,若是引着我的缘故叫他们丢了脸,我这辈子也算是完了,求老太太饶命!”袭人想起自己平日里听说的青楼中姑娘的惨状,心中战栗,只管磕头。
王夫人上前重重兜心窝子踢了袭人一脚啐道:“我呸,好你个小贱人,我原还当你是个好的,把你当做知心人,谁知到你竟是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情来,竟是打了我的脸!如今老太太仁慈,留你一条贱命便是天大的恩典了,还想着回家,你别做梦了!依我说,这样没来呢的小贱人就该一顿板子打死了方才解气!”说完狠狠的催了一口,只觉还不解气,想那不断点头哈腰的人伢子喝道:“这小贱人你变领出去罢,只是你可要告诉楼里的妈妈,若是叫人死了,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凤姐见王夫人气狠了,连忙上前帮着王夫人抚胸平气,一面瞪着眼睛喝骂那人伢子道:“还不赶紧将人领出去,还等着老太太太太赏你呢!”一面转过头来劝贾母和王夫人道:“老太太和太太别生气,为这狐媚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不过一个奴才,今后进了那地方,哪里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呢!”
那人伢子原本以为府上要买丫头,谁知到竟是要卖丫头。不过听见贾母说是不用自己出银子,心中甚是欢喜,又见袭人虽说满脸泪痕,但行动举止间均是一丝一毫规矩不错的,只怕比那小户人家的姑娘还要强些。再者这丫头虽说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的,比不上边上垂头站着的那个丫头风流袅娜,但本身却也是个清秀佳人,若是卖到青楼妓馆去,只怕今日是白得了几十两银子呢。
那人伢子见凤姐让自己走,连忙让身后跟着的人两边一人一只手将袭人架起来便我那个屋子外头拖去,又拿了卖身契,生怕贾母王夫人等人反悔了,让自己出银子。
袭人这时候可谓是眼前一片黑暗,一面被人拖着出去,一面口中大喊着:“老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边上的人伢子见袭人这样不老实,停住脚回身便给了袭人重重一耳光,口中一边骂道:“我呸,作死的小娼妇,在这儿装什么娇贵呢!不过是个奴才,还不知廉耻爬上了主子的床,如今倒是好意思在这里叫呢、要我说,贾家的老太太也算是仁慈的了,若是旁的府上,只怕拖出去一顿板子打死了那草席过着便拖到乱葬岗上去了,还容得下你在这里叫唤?如今留了你一条命已经算是不错了,给我老老实实地罢!”说完摔手便向前走。
袭人自小便跟着宝玉,平日里别说是打了,便是重话也没被说过,如今挨了这一巴掌,嘴角已经隐隐渗出了鲜红的血丝。袭人听见那人伢子说的话,闲时愣了一愣,紧接着却好像是提醒了她似的,连忙往前爬了几步紧紧抓着那人伢子衣裳的下摆哀求道:“这位大哥,我哥哥嫂子都是在这府上当差的,如今家中也颇有些家底,大哥行行好,将我送回家去,我老子自然会给大哥钱的,万万亏待不了大哥!”一面说一面磕头。
那人伢子见袭人这样,到了嘴边的脏话便转了几转,忍住了,只冷笑道:“罢了,我今日也做件好事,将你带回去,若是你哥哥嫂子愿意出钱将你赎回去倒是也罢了,只是若是他们不愿意,你便乖乖随了我走罢!”说着完了嫌恶看着袭人,踢了她一脚骂道:“行了,瞧瞧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别来弄脏了老子的衣裳!你家在哪儿呢,还不在前头带路?如今你可不是什么金贵人了,不赶紧走着难不成还让老子扶着你不成?”
袭人这时候也不用人架着她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家的方向跑去,却未曾注意到身后的人伢子眼中那一闪一闪的精光。
这日,花自芳原本正在家中正干着活,却听见外头隐隐传来自己妹妹的声音,闲时吃了一惊,赶紧去将门打开,便看见自己妹妹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站在门口,见自己开了门,连忙便拉着自己的手呜呜呜哭起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他也在贾府上当差,隐隐认出这是时常到府上去的人伢子,便先唬了一跳。
花自芳连忙将妹妹拉到一边,悄悄问她:“袭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一幅狼狈样子?你不是好好的在宝二爷屋子里伺候么,怎么今日竟是这幅模样?”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去看跟着袭人进了门的那个人伢子。
袭人抽抽噎噎将话说了,却是将花自芳急了一跳,连忙说道:“好妹妹,要我说你做的也没什么错,不过是晴雯那贱蹄子见不得你风光罢了。再者,原先二太太不是早应了你做宝玉的姨娘么,只可恨她如今倒是反悔了!”
袭人听了这话叹道:“罢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怪只怪妹妹做事不谨慎,让人拿住了把柄。哥哥快些想想法子罢,若是妹妹当真被卖到那肮脏地方去,我这辈子可算是完了。”
花自芳连忙安抚了袭人,进屋去找了二十多两银子出来,递给那人伢子,一面赔笑说道:“今日的事情还是多谢大哥救了我妹妹,大哥这样的好人,日后定然是能发大财的,这点子银子便当是给大哥买点子酒吃的钱了,还望大哥高抬贵手,将我妹妹的卖身契给了我才是。”
那人伢子将小布袋装着的银子拿在手中掂了掂,知道莫约只有二十三四两,心中甚是不满,但眼珠一转,便想了个好主意。他只对花自芳叹了口气说道:“这事情原始老太太交代了我做的,只是我瞧着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家,若是果然到了那烟花之地,还不被人给糟蹋了?便想着发一会善心,将她悄悄送回家来。只是你也知道,我担着这莫大的干系便只为了你这宝贝妹妹,这十多两银子,只怕是少了。”说完便向转身走人。
花自芳见状便慌了,连忙一把将那人伢子抓住,陪笑道:“好大个,我的亲大哥,这银子着实是少了,只是我一时间也拿不出多的来,便只能将就着了。若是大哥实在是嫌少,不如我再进去找找?”心中却是在暗骂那人伢子贪心不足,竟是讹人来了。
这话可是正中了那人伢子的下怀,连忙笑道:“那倒是,你这妹子我看也是个美人,若说卖身钱倒是不值几个,只是我担着的干系可就大了,若是之后叫贾府众人知道了,我这小命还要不要?这件事情成了之后,只怕日后我便没法子在京中呆着了,这银子可是少不了的。”
花自芳满口答应着,连忙让那人伢子稍稍坐着,自己则招呼着袭人进里屋去找钱。那人伢子一把拉住袭人说道:“她可不能随你进去!咱们这一行有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你先将钱拿出来了再说。”
花自芳没奈何,只得让袭人等着,自己则进了里屋。
外头那人伢子见花自芳进了屋子,心中便放了下来,对着边上的两个帮手使了个眼色,然后装作不经意走到了袭人身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猛地蒙在了袭人口鼻之间。
那袭人只闻到一股子怪异的香味,脑中便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了。那人伢子身后跟着的一人连忙上来将袭人扛起来,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见另一人早已经将门打开了,便扛着袭人和那人伢子一道出了门。
屋中的花自芳毫无察觉,在屋子中翻找了半天,方才又找出了十多银子来,便拿着出去找那人伢子,想着多说几句好话想必便能将袭人赎回来,谁知到到了园子里一看,却见大门开着,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子,登时脑子便懵了。
贾府中,贾母看着下头垂头站着的几个丫头,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今日的事情便只当是做个警醒,日后好生服侍宝玉便罢了。”说完摆了摆手便让她们都下去。
麝月碧痕等人见袭人被贾母王夫人雷霆震怒之下撵了出去,心中均是胆战心寒,如今见贾母让她们下去,便知道今日的事情算是过了,均是松了一口气,便向着贾母王夫人等行礼之后打算退下。
这时候却见晴雯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朝着贾母王夫人磕了几个头说道:“老太太,太太,奴婢有事相求,还请老太太太太恩准。”说完又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
贾母这时候看着晴雯,只觉得这丫头果然是没给自己丢脸,倒是清清白白的,也没让这个二儿媳妇抓住什么把柄,与其便放缓了,只抬手说道:“行了,你起来说罢。今日的事情原是我们听了袭人那小蹄子的话,冤枉了你。”说完转头对鸳鸯说道:“鸳鸯,传我的话,将晴雯的月钱提到每月二两银子,你再将前些年府上做了的新衣裳拿上两套给她。”
晴雯听见这话立即再给贾母磕了两个头说道:“奴婢多谢老太太恩典,只是奴婢家中哥哥前些日子带话进来,说是家里在外头做了点子小生意,这些年状况也渐渐好了,只是家中事情也是愈发忙乱了,便想着若是可以变让奴婢向老太太讨个恩典,放了奴婢出去,一来是帮衬着家中一些儿;二来奴婢原不是家生子,如今年纪也大了,若是一直在府上,只怕也不像。”
王夫人原本就见不惯晴雯,今日的事情原就是想将晴雯撵出去的,只是万万没想到最终和宝玉有染的并不是晴雯却是袭人,但这并不影响王夫人对晴雯的厌恶。如今王夫人听见晴雯这样说,连忙说道:“你这丫头原不是家生子,如今既是你哥哥让你出去,也是件好事。在家中做小姐姑娘,原是要比再附上伺候人好些。”
王夫人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的,但如今晴雯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争辩,只等着贾母发话。
贾母的私心原本是想将晴雯给宝玉做姨娘的,一来晴雯这丫头是这府中生的最好的,能拢住宝玉的心;二来晴雯是从自己这里出去的,卖身契是自己捏着,将来即算是有了什么事情,也在自己手心里。可是贾母万万想不到她大号的如意算盘便被王夫人搅黄了。
贾母恶狠狠等了王夫人一眼,但王夫人已经应下了的事情,她却也不好驳回,只得说道:“罢了,我也知道你这丫头是个好的,但既如今你哥哥说了让你出去,我也不好留你。你出了赎身银子便收拾了东西出去罢。”说着摆了摆手。
晴雯又向贾母王夫人等人叩了几个头,谢过了恩典,方才跟着麝月秋纹等人一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