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宫外大雪纷扬,洁白的雪地上印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无数个脚印。
来来回回的人带得紫红色的垂纱帐帘飘来飘去,沐冽负着手站在床边,细长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榻上睡着的沐瑾,心中久久回荡着刚刚太医的那句:“恭喜皇上,瑾妃娘娘有喜了。”
从眼底深处慢慢溢出笑意,瑾儿怀了孩子,是自己与瑾儿的骨肉。
殿内香气馥郁,床榻上的沐瑾一直昏睡着。
这一梦,梦了好久好久。
先是宰相别院中,一身寝衣头发凌乱的自己闯入大堂,偶然瞥见堂下的玄衣少年,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般,上前拉着,哀求地打着“带我走”的手势,玄衣少年却面色清冷,甩下自己的手扬长而去。
再是湖边,同样是那个少年挽了自己的腰身,对着面前的黑衣女子道:“她的命,我保了。”
寒月山庄寒月芙蕖下,那双大手要抚上自己的脸却生生定在半空中,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溢出的是什么样的情意。
厢房里,反手弹奏着一曲《佳人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可得知?”
微微的啜泣声传来,沐冽俯,见一滴泪珠顺着沐瑾的眼角滑落。
梦境转来转去,城楼下,百姓们纷纷抬头看着城楼上的少年,残阳将玄色的衣袍映得如血一般艳红,苍白的嘴唇,冷峻的面容,漫天苜蓿飘洒而下,身影却是越离越远。
一池秋水,几抹飞红,一声声呼喊响彻天空,可天上地下,都没有哥哥上官煜的声音,只留有一封书信——一年后,若报了仇是最好,若没有,不论怎样,定将你接到身边,从此以后,再不分离。
哥哥走了……自己与华子枫回到枫林谷,等待自己的却是一群群士兵,银针乱舞中,大太监冲过来的身影,那一声死心的喊叫,鬓边的秋海棠并着枫叶刮落,泪水模糊中,一把剑落下,喷涌而出的鲜血。
啜泣声越来越大,仿佛梦魇般,榻上的沐瑾紧皱着眉,沉在梦中醒不过来。
沐冽伸出手去抚上紧皱的眉头,试图替沐瑾抚平,更想抚平她心中的伤口。
画面突转,气氛严肃的祥云殿,侍卫拉起上官煜,任凭自己怎么阻拦都是徒劳。
闹市口,一排排跪倒的人,上官煜、孟蝶舞、华子枫、上官契、上官夫人,一把把大刀折射着刺眼的光芒,高台上的那个身穿龙袍的人,细长的丹凤眼眯了眯,一把把大刀瞬间落下。
鲜红,满眼鲜红。
“啊……”沐瑾惊叫着坐起身来,身上的寝衣被汗水湿透,整个人无助地像是置身于大海中,死亡的气息遍布全身。
“瑾儿……”沐冽连忙上前抱住,安慰道,“只是一场噩梦,不要怕。”
噩梦?真的只是噩梦吗?
沐瑾定了定神,一把推开沐冽,含泪的双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你才是我最大的噩梦!”
殿里很安静,来来回回的宫人不约而同地定下脚步,声声更漏,暮色降临,窗外北风卷着雪花飞舞,撒向天地间的银白。
“只要你待在朕身边,一步也不离开。”沐冽发出沉沉的声音,“朕就放了你哥哥与孟蝶舞。”
一丝嘲弄浮上沐瑾的嘴角,她哼道:“只怕,皇上的话,不能再信了吧。”
沐冽回眼直视沐瑾:“看来是朕太宠着你了。”
“沐瑾无福,消受不起!”
寒气陇上心头,沐冽俯,凑到沐瑾唇边,贪着那一丝暖意。
“若是朕告诉你,你怀了朕的孩子,你信不信?”
心底里如同被扎上了尖尖的绣花针一般,痛得全身上下想要蜷缩起来,沐瑾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沐冽站起身,对身后的瑶台道:“让太医把安胎药煎好,亲自送来喂娘娘服下。”
瑶台点头应是,沐冽冷冷看了一眼沐瑾,道:“你想好后,朕再来看你。”
芙蕖宫门哗然大开,雪花纷舞,暖与寒交汇处,拢了一层白雾,雾气中,渐渐消失的一抹明黄色。
沐瑾呆呆坐在床榻上,耳边轰轰鸣响,神情中夹杂着恐惧与绝望。
自己,竟然怀了沐冽的孩子?
“娘娘,吃药了。”瑶台轻唤一声,打起紫红色的垂纱帐帘,一个身穿官服的人端着一碗药行至榻前。
刺鼻的药汤下,闻得阵阵清香,与殿里的花香夹杂在一起,煞是好闻。
如此熟悉的药草清香。
沐瑾猛然抬起头来,与端着药碗的太医眼光交汇。
面前的人有着方方正正的脸庞,脸上浓浓的剑眉平添几分英气。
药碗中腾起氤氲的雾气,双眼亦是一片雾蒙蒙。
“华大哥……”话至嘴边,已是哽咽。
华子枫垂了头,轻轻一声:“瑾妃娘娘。”
两行清泪无言滴落,沐瑾朝向床榻边站着的瑶台,道:“药太苦,去做碗冰糖燕窝来。”
瑶台看了看华子枫,有些迟疑,有见到沐瑾满眼忍着的泪水,只能点了头,缓缓退下去,紫红色的垂纱帐帘层层落下,将华子枫与沐瑾隐在其中。
长时间的寂静,碗中的药早已凉透,华子枫动了动嘴唇,道:“药凉了,我再去煎一碗来。”
“你怪我!”正当华子枫转身那一刻,沐瑾发出轻轻一声。
声音怔怔立在床榻前,转过来也不是,抬脚走也不是。
沐瑾掀开云被,慢慢走到华子枫面前,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含了泪:“你怪我,对不对?”
华子枫没有了当日的闲适,整张脸憔悴了许多,当初那个背着药箱行走在山城中,人人见到都笑脸相迎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眼中不再有光芒的太医。
“好。”沐瑾点着头,嘴角挂着笑容,眼泪却是止不住往下掉,“好……我明白了,你怪我,你怪我!”
身子颤抖着,堪堪往下倒。
药碗掉落在地,破碎的瓷片,华子枫扶住单薄的身影,终于开了口。
“我怎么会怪你,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瑾妃。”
两个月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人懂,如今听到这一句,沐瑾心底忽觉暖暖的,会心一笑:“你懂我?”
华子枫点点头:“若我没有猜错,上官公子与长公主的性命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吧。”
“昨日的我也是这样认为,可现在……”沐瑾抬了眼,站直身子对向华子枫,“沐冽手中还握着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