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隐隐有些发白,浓浓的晨雾渐渐飘散,透过薄薄的纸窗纱,阁楼外的事物依稀可见,但天地间仍然是灰蒙蒙的一片。突然之间,天地间狂风疾起,摇晃着阁楼外的树木,落叶片片翻飞,尘土飞扬,大有暴雨来袭之势。不过片刻,天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天际乌云厚重,终于还是下起了雨。
这场雨来得极快,淅淅沥沥,连绵不绝,虽然不大,却也不知将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止歇。
阁楼内越发显得灰暗,那一老一少二人,身影隐约,如同置身于虚幻之中,竟再也瞧不分明。二人再也没有说话,手举酒杯,侧耳听雨,就这样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这沉默很快就被窗外的一种声音打破。先是“啪”地一声,似是有东西撞击着窗子,然后又传来“吱吱吱……”的鸟鸣。
那年轻人一步窜了过去,将紧闭的窗子打开一线,只见窗台之上,一只白色的鸽子正在轻轻扇动着双翅,抖落沾在羽毛上的雨水。
“怎么?”那老人端坐不动,随口问道。
“是一只鸽子。”那年轻人也随口应了一声,目光一瞥间,只见这只鸽子的左脚上,紧紧缚着一管小指般大小的竹筒子,又补充了一句:“是一只信鸽,只怕是老枪那边有消息传来。”
“哦?”那老人仍然淡淡应了一声。
那年轻人轻轻将鸽子捧在手掌中,从它脚上取过小竹筒,慢慢拧开一头的塞子,瞄了一眼,道:“果然是老枪。”
“他说什么?”那老人问道。
“老枪说,燕重衣已接下了这笔生意,现在正在路上。”那年轻人道,“他说,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嗯!按照行程,燕重衣在黄昏便能到达。”那老人道,“事不宜迟,你也去准备一下,开始行动吧!手脚干脆利落一点,千万不要留下破绽,否则前功尽弃,我必不轻饶。”
那年轻人深深吸一口长气,应道:“是!”
黄昏,又是黄昏。
这座古城处处透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高高的城楼就像是一个翘首守望的士卒,俯瞰着他脚下风雪中的征人旅客;城楼中空旷的上方,两根粗实的巨木十字相交,悬垂着一口古铜色的大钟,钟上铸满了细致的花纹,年代显然很久了,远远望去,依稀锈迹斑斑。厚厚的城墙上长满了爬山虎、常春藤之类的植物,只是时值风雪残季,冬将逝,春欲来,它们葱茏的绿色生命还来不及展示在人们的眼前,只能悲哀地绕着几经风雨洗涤、侵蚀的黑色雉堞。
早晨那一场雨,虽然不大,却也足足下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午后方才停歇,阳光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又显露出来,用一种柔和的光辉笼罩着这座古城。
燕重衣走进这座古城的时候,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经过雨水的冲刷,极目之处,都是洁净明亮的一片,在满天的晚霞中闪耀着青黄交替的光芒。
从铁枪山庄到这座古城,约莫一百八十里的路程,这一路走来,燕重衣都是徒步而行。按照常理,一般人自然是做不到的,但燕重衣用脚行走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常人简直已经无法想象,他究竟是行走还是在飞奔?
走进古城,燕重衣放缓了脚步,他实在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他是杀手,来到这里是为了杀人,如果过多地吸引了别人的目光,对他的行动必然会产生极大的阻碍。而事实上,像他这种人,实在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的冷漠和杀意,令人不寒而悸,多看一眼便觉窒息。
燕重衣转入城中一条偏僻的街道,决定等到入夜之后才开始行动,所以他在天色将暮的时候,走进了一家生意并不很好的小酒铺,要了五斤竹叶青和几样裹月复的菜,慢慢地吃着喝着。走了一天的路,毕竟是要消耗体力的,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复力气。
小酒铺的位置很偏僻,所以生意非常不好,因为没什么生意,所以这里向来都是极为冷清的。掌柜的和店小二是同一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矮矮的,胖胖的,长着一双无神的小眼睛,他把酒菜端上来后就不再理会燕重衣,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面,一对小眼睛望着外面的街道,似是有所期盼,期盼下一位客人的到来。他没有失望,他很快就看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这人的腰间,佩着一把最少也有三十斤重的斩马刀,能够使用如此一把大刀的人,通常都膂力过人。掌柜的瞪着一双小小的眼睛,至少比平时大了三倍,直直瞧着那灰袍汉子。
那灰袍汉子却没有看他一眼,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盯着燕重衣。
掌柜的想了想,终于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点头哈腰,作揖连连,问道:“这位大爷……”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灰袍汉子已冷冷打断道:“出去!你最好给我爬着出去!”
掌柜的已然完全愣住,嗫嚅着道:“大爷说什么?你要谁爬着出去?”
灰袍汉子还是没有看掌柜的一眼,戟指对燕重衣道:“你!”
燕重衣垂着头,大大的斗笠压得更低,已经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看见那灰袍汉子的动作。
“你爬出去。”那灰袍汉子的声音已经变得更冷,隐隐透出一种刀锋般的杀意。
掌柜的目瞪口呆,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已经看出,这个灰袍汉子并不是来这里喝酒的,而是来杀人的,来杀他酒铺里唯一的一个客人。明白了这一点,他立即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悄悄向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退去。
那灰袍汉子右手紧紧握住了斩马刀的刀柄,慢慢向前踏出了一步,脸色阴郁,目光如刀般盯着燕重衣的右手,仿佛恨不得一刀斩断这只平稳的手,让他永远也拿不住酒杯,永远都不能再握剑。
燕重衣没有抬头,慢慢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轻轻吐出口气。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那灰袍汉子沉下了脸,沉着声音问道。
“我不是聋子。”燕重衣终于作出了回答。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还不爬着出去?”
“我自然会出去的,但不是用爬,我喜欢用脚走路。”
“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那灰袍汉子冷笑道,“我既然要你爬着出去,你就必须爬着出去。如果你自己不爬出去,我可以为你代劳。”
燕重衣倏然抬头,斗笠下的目光锋芒毕露,迸射出锐利的寒光,冷冷道:“你是不是打算一刀把我砍成两段,然后左右手各拈一半,把我抛出门去?”
“我本来不是这个意思。”那灰袍汉子森然一笑,笑容冰冷,“不过你这么说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办也没有关系。”
燕重衣瞧了瞧他腰间的斩马刀,淡淡道:“你有把握?”
“我从来都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
“那么你现在就不妨拔刀,试试能不能把我一刀砍为两段。”
灰袍汉子脸色忽然一变,右手已按在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