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重衣的判断没有错,在这阁楼里除了他以外,的确还有三个人。
这三人,其中一个人是坐着的,一个人就站在他的身边,另一个人却是躺在地上。三人一动不动,既没有为了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而惊呼,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并没有看见燕重衣这个人。燕重衣却倏然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手心里已不知在何时沁出了冰冷的汗珠。他知道只要这三个人稍有动作,他手里的铁剑就会立即出手,一剑穿喉,一击必中,无论他们是不是一齐发起攻击,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死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那三人居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发起任何的攻击,也不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燕重衣一眼。
燕重衣终于发现了不对,在这死寂的空间内,一切声音清晰可闻,他竟然没有听到那三人呼吸之声。没有呼吸声发出的,通常只有两种人,如果不是功力已至化境,可以随意控制自己呼吸的绝顶高手,就是根本已经没有呼吸的死人。这三个人是哪一种?
这一次,燕重衣依然没有想太多,他忽然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出人意料的举动。
“嚓”地一声轻响,花火闪烁,燕重衣居然擦亮了火折子。亮光闪动之际,他已一眼看出那三人果然已经没有了呼吸,果然已是死人。
燕重衣眉头轻皱,点燃了离他最近的一盏六角铜灯,左手持灯,凑近那三人身前,神情竟又为之一愣,目光中露出种难以置信之色。昏黄的灯光下,只见那端坐在椅上的死人发髻高挽,间中横插着一枚白玉发簪,头发微微花白,是个年过甲子的老妇人。她衣裳华丽,相貌端庄慈祥,脸上还带着一丝慈爱的笑意,望着站在身边的死人。
在那一刻,若非看见她喉结下半寸之外有一个极其细小的伤痕,燕重衣几乎不敢相信这华服老妇居然已经死了。那道伤痕是一个很小的窟窿,一小片鲜血已经凝结,黏在雪白的肌肤上,醒然入目。燕重衣立即断定,这是剑伤,是被一个用剑的高手以极快而又极其灵巧的手法一剑刺出来的,洞穿咽喉之后,又极其迅速地拔出了剑,所以才没有触及血脉,让大量的鲜血流出来,所以那华服老妇在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之下,就已经死去。
好快的剑,好准确的手法!很显然,杀人的人非但是个用剑的高手,还非常懂得如何杀人。
那站着的人是个年阅十的中年男子,颌下无须,面白唇红,相貌清秀,显然是那华服老妇的儿子。他同样死得毫无痛苦,同样是死在快剑之下,喉咙中同样只流出一小片鲜血。
一剑穿喉!这本是燕重衣最常用,也最拿手的杀人方式,除了他自己,他已经想不出还有谁懂得这一招。这人的手法与他相比,当然还有一段差距,既不够快,也不够稳,更不如他准确,但能做到如此,实在已是非常不错了。
这个人会是谁?为什么要模仿他杀人的手法?又为了什么要替他杀人?
怀着种种疑问,燕重衣俯身望向躺在地上的死人。这个人也是个女人,体态丰满,面容姣好,肌肤白净,年纪不足四十,显然是那男子的妻子。这中年美妇却不是死在剑下的,她丰满的胸膛明显地凹陷了进去,脸上露出种非常痛苦的神色,樱唇张开,显然是被凶手用重手法击中了她的胸膛,发出一声惨叫后方才毙命的。
燕重衣立即做出了一个假设:这三个死人生前正在闲聊,凶手突然悄然而至,一出手就已将那对母子刺杀于剑下,那中年美妇还未得及反应,凶手握剑的手已回肘撞上了她的胸膛,击断了她的肋骨,当即倒毙。
在离开铁枪山庄之前,老枪曾经明确地告诉过燕重衣,司马血藏身的府邸中,一共有三十六口人,其中包括司马血的爱妾和儿孙等十二个人,二十四个丫鬟奴仆。但老枪并没有赶尽杀绝、灭人满门的意思,他只是要求燕重衣,非取司马血性命不可!
这个凶手为什么要残害无辜?而司马血和其他三十二个人又在哪里?他们是不是也已经惨死在凶手快剑之下?
燕重衣长出一口气,持着六角铜灯,慢慢走向楼梯。这时候,他又看见了六个死人,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仆,两个青春年少的丫鬟,三个年轻力壮的家丁。他们同样是死在一剑穿喉之下,同样死得没有痛苦,同样保持着原有的姿态,或走下楼梯,或抬步上楼……
二楼的走廊里,又有四个死人,接着,燕重衣总是能够发现更多的死人,他计算过,死的人已多达二十八个,但他并没有发现司马血。
司马血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燕重衣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只觉自己的胃正在一寸一寸地收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抓住,有一种呕吐的冲动。他杀过人,也见过死人,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死人。
在死人面前,燕重衣通常都能保持冷静和清醒,但现在,他已慢慢变得不再冷静和清醒,他甚至没有去分析,为什么这些人都是死在同一栋阁楼之中,而不是分散各处?
燕重衣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一步步来到了司马血的卧室。他这一次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刺杀司马血,他答应过老枪,也已接下了二十万两的佣金,他决不能够失手。到目前为止,“杀手无情”燕重衣,杀人还没有失手的记录,他不能让自己亲手打破自己拼了性命才保持住的记录。他必须找到司马血,并将司马血刺杀于剑下!
燕重衣没有失望,他终于在司马血的卧室里发现了司马血。但此时的司马血已经是个死人,就和那些大多数死人一样,他同样是死在剑下,一剑穿喉!
司马血手里握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宝剑,显然是发现了动静,提剑欲作反戈一击,但他的剑还未刺出,凶手已一剑洞穿了他的喉咙。
燕重衣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司马血竟然也已死了,那么他与老枪的这笔生意便也告吹了,司马血不是死在他的剑下,他决不能接受这笔二十万两的佣金。杀手都有杀手的原则,他也有自己的原则。
燕重衣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却在这一刻倏然拧紧,似是发现了什么。他仔细计算过,这座府邸中一共有三十六个人,司马血是第三十一个死人,那么还有五个人,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是死在别处,还是逃了出去?
燕重衣双目放射出一种奇特的光芒,慢慢扫视着四周。但在这间卧室里,除了司马血,已经没有第二个死人。
最后,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司马血。猛然间,燕重衣坚定的身子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双眉不经意地再次拧成一条直线。他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司马血,却听说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