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又是清晨。
金陵是座古老的帝都,繁华如锦,夜夜笙歌,莺声燕舞,从不间断,天涯海阁虽然与莫愁湖相邻,但无法隔绝的喧哗依然不可遏止地从外面传入后院之中。
燕重衣挺直了脊梁,笔直地站在梧桐树下,就像是一支欲待出鞘的利剑。
剑在腰间。
此刻,他的手就按在乌黑的剑柄上。
经过梅君醉妃夫妇精心治疗,燕重衣所中之毒早在两天前就已完成化解,只是伤势太重,若要痊愈,绝非七日之功。
杀手,本就是一门非常古老而地位又极其卑微的职业,燕重衣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是如何看待他的,但此刻,他含冤不白,偏又不能为自己洗清冤屈,对他而言,实在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幸好他还有朋友!
龙七远赴古城,寻找陈园血案的蛛丝马迹,至令未归;叶逸秋和欧阳情也去了铁枪山庄,数日来依然毫无音讯。他们是否能够找到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
燕重衣忽然发现,被他人嫁祸东墙,成为众矢之的,远远比一剑杀了他还难受。
我是不是不该如此坐以待毙,静观其变?也许,我应该做些什么!
燕重衣决定出去走一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刚刚踏出的脚步突然停顿。
他看见了叶逸秋和欧阳情!
“你们回来了?”燕重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结果如何?”
叶逸秋摇头苦笑道:“结果不尽人意。我们赶到铁枪山庄的时候,老枪已经死了,我们只能确定,老枪的确是血衣楼的人,但决非血衣楼楼主黑袍。”
“还有,毁灭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残杀陈士期满门的凶手已经出现。”欧阳情轻叹道,“可惜,此人非但诡计多端,而且武功高强,剑法又尽得黑袍倾囊相授,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带回来。”
“此人假扮成我的样子,栽赃嫁祸,害我蒙受不白之冤,我一定要亲手将他拿住,交给铁全拿,还我清白。”燕重衣按住剑柄的手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力量,顿时青筋浮现。
叶逸秋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身后又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秦步沉厚的声音说道:“叶少侠,你终于回来了!”
“秦大叔,你在找我?”叶逸秋回首问道。
秦步停住脚步,摇头笑道:“要找你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
“是两位世外前辈高人,他们已经等了三天了!”
“前辈高人?他们是谁?”
“这个……”秦步憨憨一笑,摇头道,“他们吩咐过,不可泄露他们的身份。”
“他们现在何处?”
“姑苏城外寒山寺!”秦步微笑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也去。”欧阳情道。
秦步瞧了她一眼,摇头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欧阳情瞪眼道。
“那两位前辈高人说过,他们只见叶少侠,若有旁人,他们必将化鹤远杳,避而不见。”秦步目光投向叶逸秋,“叶少侠,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起程。”
姑苏城外,寒山寺。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阊门数里外的枫桥镇,唐代贞观年间,传说当时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来此住持,是以易名为“寒山寺”。过枫桥古镇的石板路小巷,或是站在枫桥桥头,抬眼即可见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坐落在绿树丛中,院内青松翠柏,曲径通幽。唐朝诗人张继途经寒山寺,写有《枫桥夜泊》一诗,诗韵钟声千载流传,寒山古刹因此名扬天下。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寒山寺沐浴在天地乐韵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而人之聚散却是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在藏经楼南侧,有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阁,这就是以“夜半钟声”名闻天下的钟楼。
穿过钟楼,有一条通向山顶的小山路,正是通往后山。后山建有一座清净禅院。从外面看去,那禅院并不算大,不过只是一座小小的院落而已,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中建有佛堂,供奉的是如来佛祖,虽是如此,但与山上那座恢宏的寒山寺相比,仍然相差很远,胜就胜在此处距离俗世遥远,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的清幽雅意,与寺中香客络绎不绝的喧闹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禅院中另有三间禅室,居中的一间禅室极为宽敞,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为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漆上,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三枝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即使不是内行之人,只须看上一眼,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
房顶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装满了灯油。
禅房里,居中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矮几,几上陈列着一整套茶具,此时小炉炉火正旺,水雾蒸腾,飘飘渺渺。
茶几四周,就地摆放着蒲团,此刻已有三人坐在其上。坐在正位的是一个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的老和尚,一身月白僧袍,飘然出尘,此人正是寒山寺当今住持无垢方丈,乍看之下,似乎不过古稀之年,其实再有三个月零九天,便是他百岁诞辰。
坐在左首的是个年约五十上下的灰袍人,虽已年过半百,但依然相貌不俗,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显得从容而随和,尤其在他的身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儒雅的气质,俨然是个饱学多才的文士。坐在右首的人,年纪与那灰袍人相仿,一脸英气,冷漠中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温和,与他身上一袭白衣显得非常协调。
寒山寺虽非武林门派,但无垢方丈也是身怀武功之人,在武林中辈分不小,这二人居然能够与无垢方丈平起平坐,显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