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
正午。
明媚的阳光照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刺眼的青光,最后落在那块写着“杜记棺铺”四个黑色大字,陈旧的木匾上。
这是条杭州城里非常偏僻而冷清的街道,从街头走到街尾,每一家店铺里都摆着各种各样的棺材,到了这里,绝对找不到杂货店,显然阴森而诡异,人们都称之为“棺材街”。
“杜记棺铺”的生意在所有的同行中,永远都是最红火的,因为它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九龙堂”的老三“血龙”杜血衣。
此刻,杜血衣就坐在棺材铺里阳光照不到的,最阴暗的角落里,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起来,慢慢地喝着水。一杯冰冷透凉的雪水!
杜血衣从不喝酒,他认为酒太乱性,也太误事,只有冰冷的水才能让人变得冷静而沉着。他是个谨慎而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木讷,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外表只是一种伪装,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这种伪装往往让他无往而不利,到现在还没有失手的纪录。
刨木花,洋铁钉,散落了一地,四面都堆满着已做好的或未做好的棺材。
“小龙”肖无衣坐在棺材板上,远远地坐在杜血衣的对面,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怪异的微笑,淡淡的,似有还无。
他是“杜记棺铺”唯一的伙计。
“杜记棺铺”的生意虽然向来很好,但并不是每天都会有络绎不绝的客人上门,这个春天,是一个生意惨淡的季节。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死人好像越来越少了?”肖无衣望了杜血衣一眼道。
“嗯!”杜血衣漫不经意地应道。
“死人少了,我们的生意也就变得好不起来。”肖无衣轻笑道,“三哥,你最少已经有四个月没给我工钱了。”
“没生意,哪来的工钱?”杜血衣冷冷道。
“所以我想转行。”
“转哪行?”
“听说五姐的生意最近越做越大,我想去给她帮忙。”
“你想去老五的潜香阁?”杜血衣冷笑道,“她那里是个风月场所,是有钱的爷们儿寻欢作乐的地方,难道你想去帮她拉皮条?”
“也不一定是拉皮条。”肖无衣微笑道,“那个地方偎红依绿,莺歌燕舞,美女如云,热闹非凡,就算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也比在你这个死气沉沉的棺材铺做个小伙计强的多。”
“哼!”杜血衣鼻孔里重重一哼,再不说话。
肖无衣收起笑容,吐了吐舌头,悄悄做了个鬼脸。
杜血衣非但视而不见,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
“死人的生意难做,就连杀人的活儿也越来越少,别说这日子过不下去,就连咱们‘九龙堂’这个名字,只怕很快也将被江湖上的朋友忘记了!”肖无衣无奈地叹口气,咕哝着道,“真搞不懂,六哥怎么会变成这样,说什么我们‘九龙堂’杀人有三杀三不杀,大奸大恶之辈可杀,贪赃枉法之辈可杀,作奸犯科之辈可杀,老幼妇孺不可杀,无辜之人不可杀,含冤不白者亦不可杀……杀人就杀人呗,哪来那么多的破规矩?”
“老九!”杜血衣倏地睁开双眼,冷冷道:“老六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又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肖无衣还未说话,忽听门外有个娇脆的声音冷笑道:“他这是什么道理?三哥你倒是说说看。”
语声未落,“矫龙”程蝶衣已施施然走了进来。
“八姐。”肖无衣愕然叫道,“你怎么来了?”
“若非无事不登三宝殿,谁愿意到三哥这种毫无生气的鬼地方来?”程蝶衣没好气地道。
“难得咱们老八今日光临敝店,不知所为何事?”杜血衣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只不过是心里烦闷,想跟三哥聊聊。”程蝶衣大马金刀地在杜血衣身边坐了下来,神色忧郁而憔悴。
“你要找人聊天解闷,怎么不去潜香阁?”杜血衣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又缓缓阖上了眼睛。
“五姐整天与那些臭男人周旋,哪有工夫听我说话?”程蝶衣悻悻然道,“我就是刚从潜香阁过来的。”
“聊什么?”
“说说六哥这个人。”
“老六怎么了?”
“谁知道他是怎么了?”程蝶衣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自从六哥在铁枪山庄受到重创,在金陵养好伤回来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越来越没有从前的杀气,还勒令我们不准随便接杀人的生意,你倒说说,他究竟是怎么了?”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会有不同的改变。”杜血衣淡淡道,“人总是会改变的,不同的年纪和遭遇都能让人发生改变,就像劳老大,他对挨揍这种事,似乎越来越上瘾了,不是么?”
“呸!”程蝶衣狠狠吐出一口口水,冷笑道:“你以为大哥真的喜欢挨揍?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为了生计不得不忍受躯体上的痛苦。”
“那么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六哥的改变,一定是受了他人的唆使。”
“是谁?”
“任我杀!”
“为什么?”
“任我杀本来也是个杀手,因为做了几件对江湖非常有利的事情,一夜之间成了英雄,所以六哥也有了这种念头。”
“你认为老六也想成为英雄?”
“英雄谁不想当?”
“你错了!”杜血衣忽然睁开双眼沉声道,“八妹,你实在太不了解老六了!老六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英雄,无论任我杀成为怎么样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被任我杀改变。他这么做,也许是真的厌倦了杀人的勾当,他只想过一种平静而正常的生活。”
“平静而正常的生活?”程蝶衣茫然摇头道,“我不懂。”
“老六是个男人,娶妻生子是每个男人的责任,也许老六已经有了这种打算,所以……”
杜血衣还未说完,程蝶衣忽然大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不知用什么手段骗走了六哥的青龙令的女人。”
“你说的是天涯海阁的二当家,安柔安姑娘?”
“就是她。”程蝶衣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认为是她改变了老六?”
“自然是她使用了无耻的手段迷惑了六哥,否则六哥怎么会将青龙令送给她作为定情礼物?”程蝶衣酸溜溜道。
杜血衣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一脸醋意的程蝶衣。
程蝶衣伸手抹了抹脸,莫名其妙地娇嗔道:“三哥,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过了半晌,杜血衣缓缓吐出口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嫉妒安姑娘。”
“我嫉妒她?”程蝶衣仿佛是个被大人看穿了心事的小女孩,目光闪烁地扭转了头,“我为什么要嫉妒她?”
“因为你也喜欢老六。”
“三哥,你……”程蝶衣似是没有想到杜血衣居然如此直言不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八姐,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上了六哥,难道你还不承认?”肖无衣在旁打趣道。
程蝶衣倏地站在身来,回头怒视着肖无衣,厉声叱道:“老九,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敢不敢月兑下你裤子打你。”
肖无衣向来惧怕这头胭脂虎,知道她敢作敢为,当即吓得远远逃了开去。
程蝶衣回头狠狠瞪了杜血衣一眼,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最后终于跺了跺脚道:“早知会被你们取笑,打死我也不会踏入这鬼地方半步。”
她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棺材铺。
杜血衣望着程蝶衣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苦涩一笑,缓缓阖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