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悠响,回声絮绕,佛声轻颂,淡雅静幽。\\\超速首发\\思远轻轻推开房门,望着树叶间透出来细细碎碎的金光,又转身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小天痕,遂踏出房门,又轻轻将门关上。
国清寺自隋代建寺以来,几番修建,面积已是颇大,屋舍竟有千余间之多,且处处蓊蓊郁郁,幽深静谧。古寺宝刹,梵音佛号,思远漫步其中。
来到一处庭前,只见中台有支孤梅兀自傲立,盘根弓身,枝节交错,梅花虽早已凋敝,但那股清芳之气仍自凛冽。思远怔怔望着,忽白光渐起,似是又见到身裹白衣的沫然含笑,俏生生的站立在眼前,笑着嗔道:“呆子,笨死了……”思远心中一颤,伸手欲模,白影倏忽,渐渐化为那株孤梅,仍自静静立着。
思远轻叹,心中苦楚,低头抹抹眼角冰冷的泪水,忽听身后有人道:“阿弥陀佛……月施主原来在此。”转过身来,却是一小僧,黄裟披肩,只听那小僧合十道:“月施主,主持请施主过去一趟。”思远还礼,默默颔首,小僧合十一躬,道:“月施主,请随我来。”思远举步,忽想起什么,问道:“这株寒梅是何人所植?”
那小僧一笑,道:“施主慧眼,此梅乃敝宗五祖灌顶大师于隋代亲手所植,距今已是数百年之久了。”思远静静望了一阵,遂低头道:“走吧。”
二人穿祠绕殿,思远一愣,感觉路径不对,忖道:“这不是去山门么?”遂问道:“羲寂大师在何处?”那小僧边走边道:“羲寂大师正在山门恭候大驾。”思远心中奇怪,却也不好再问,当下不再言语。
走到山门,只见羲寂孤身一人,坐在山门正中,面对着寺外,盘腿合十,仿似入定,浑身散着一股静穆之气,却又淡远而平和。
思远还未走近,便听羲寂笑道:“月施主来了。”思远走到跟前,那小僧一礼退去,思远遂盘腿坐在羲寂身边,问道:“大师坐在这里做什么?”羲寂一笑,望着寺外千竿修竹,道:“七宗齐来,何等盛会,贫僧岂有不迎之理?”
思远一惊,遂道:“大师,七宗此次前来,可能没安甚好心,大师还是小心为上。”羲寂微微摇头,笑道:“施主,不必担心,贫僧自有法将其退去。”遂不再言语。思远心中疑虑,还欲劝说,但见羲寂合相,成竹在胸,又想到清竦当年高绝的武功,虽然羲寂与自己年纪相若,但可能有什么神通也说不定,思远想了一想,亦盘腿静坐,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思远忽听脚步声杂乱,有人叫道:“各位同门快到了!”又有人骂道:“这些贼厮怎住得如此偏僻!”一时笑声,骂声,哼声,脚步声嘈杂错乱,声音渐渐大了,思远轻轻吐出口气,睁开双眼,只见约模六七百僧人,服色各异,手持各类兵器长短不一,如一条长龙缓缓向国清山门游来,而龙头六人俱是年迈老僧,手握法杖,白须飘飘,满面怒容,阔步而来。思远见如此多人,大出意料,眼看便要到山门前,心中微急,转眼去看羲寂,却见羲寂仍是垂目合相,不为所动,犹如佛龛上供奉的释迦,三生皆在掌,一心已涅槃。
僧众终于来到山门前,却见二人盘坐,一僧一俗,不觉齐齐一愣,突僧众中一人惊呼道:“师祖,就是他!那断臂人,就是他打伤智相!”话刚说完,又有一人冷笑道:“原来是清竦的人,清竦可真够狠的!”一时间各个僧人义愤填膺,纷纷怒骂,“清竦,滚出来!”,“清竦,事到如今,你还缩着做甚?”“出来受死!”
思远忍无可忍,正欲拔地而起,忽见僧众当头一老僧,举杖示意,骂声顿时小了下来,那僧年逾古稀,是为首六人中最老的,颧骨突出,满面褶皱,但眼光却凌厉逼人,只听那老僧高声道:“智相的事先弃下,大局为重,要明白各位同门是为讨回公道而来,不是为智相而来。”众僧俱觉得有理,都默默点头,遂不再喧哗。
那老僧止住众人,望着羲寂高声道:“这位小僧是迎客僧么?老衲南禅临济宗惠苦与中土五位宗师率六宗弟子前来天台,参见贵寺清竦大师。”话虽有礼,但语气甚是强硬,咄咄逼人,思远但见羲寂仍自不动,心念数转,不觉疑道:“五位?怎只有六宗了?不是说七宗么?”遂站起身来,高声礼道:“六大宗师齐聚我国清,实让敝寺蓬荜生辉,不知这五位宗师如何称呼?”思远如此说话,心已下定,誓与天台共存亡。
只见左首一瘦小老僧道:“老衲净土宗方真。”思远一礼,心中忖道:“此人当是那刀疤和尚说的方师叔。”又有一大和尚粗声道:“老纳法相宗弘刚。”剩下那三位老僧一一说过,分别是法性宗海若,律宗然可,贤首宗空不。思远顺次礼过,只听那空不说完,眼神阴鹜,又道:“足下打伤老衲爱徒,这笔帐待会得算一算。”思远一笑,望着密密麻麻僧众,一时豪兴迸发,道:“在下怎敢打伤大师爱徒,只怕他装与大师看罢了。”贤相宗弟子顿时破口大骂,空不脸色愈加阴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思远一喜一忧,喜的是禅宗泰山北斗少林没来,少了一个棘手的强敌,而南禅五家七派亦只来了临济,忧的是六宗乍现,却独独没有藏边密宗,听那刀疤和尚所说,净土宗方真请来密宗,应是七宗俱来,怎会不见其踪影,莫不是听见走漏风声,不愿来了?密宗素来神秘,一直游离在中土与西域之间,其神功大手印深不可测,若此次真的没来,那就又是一喜,此刻敌强我弱,明暗不清,清竦大师不知是因为何事竟招致六宗齐来,羲寂大师此刻又是故造玄虚,不知为何。大战将即,火烧燃眉,稍有不慎,便一触即发,贸然插足此事,当真棘人之手。
此刻却有两个小孩,伏在山门旁的围墙,茂竹遮蔽,静静望着此间局势,心中忐忑不安,却是小天痕与适才带思远来山门的小僧。原来小天痕睡醒,不见思远,四下到处寻找,却碰到那小僧,寻问之下,方知思远与羲寂在山门,那小僧遂带小天痕来到山门,却见寺外黑压压聚满了僧人,二人便悄悄爬上寺墙,偷窥寺外局势。
小天痕心系思远安危,却又不敢贸然出去,越看越是心急,也越是好奇,又不禁悄悄问那小僧道:“澄育小师父,那惠苦不是禅宗么?怎么又是临济宗?”澄育想了想,轻轻道:“临济宗是禅宗的一支,三百多年前禅宗一分为二,分为北宗神秀一派,主张渐修,南宗慧能一派,主张顿悟。北宗曾经盛极一时,势力极广,但后北方战乱频繁,渐渐衰退了,而南宗数百年来,禅师辈出,弘传甚盛,慢慢北方有些地方也信仰南宗,自禅宗六祖慧能后,分为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两大支系,由这两大支系又分成五宗七派。从南岳先分出一派名沩仰宗,次又分临济宗。青原行思一系分出三派: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由两系分为五宗,以后又以临济宗分出黄龙、杨岐两派,合前五宗名为七派,这惠苦便是临济宗,却不知是黄龙一派还是杨岐一派?”澄育挠头。
小天痕一下听澄育说了这么多,心中佩服,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澄育一笑,轻声道:“中土八宗,同门不同宗,终是释迦我佛传下来,各宗自是对旁宗有所了解,小僧听师父说的。”天痕哦的一声,看着下面拥挤人群,又问道:“那中土八宗,势力谁最大?”澄育挠头,道:“应该是禅宗,下来便是敝宗,然后净土宗,嗯,此三宗流传最为广泛。”天痕还欲问,忽听有人阴阴怪笑,心中大惊,转过身来,澄育亦迅速转身,低声叱道:“谁?”只见红影一闪,二人只感眼前一黑,头部剧痛,顿时没了知觉。
惠苦见思远蹙眉凝目,心中起疑,喝道:“这位施主既是天台宗徒,就烦请清竦大师出来。”思远一笑,正欲说话,忽听“啊”的一声,只见羲寂翻倒在地,满地打滚,思远心惊,众僧皆愣。
羲寂又站起来,笑嘻嘻的,也不顾身上满身灰尘,径自走到六宗众僧面前,环视一周,众僧俱被羲寂的眼光,弄得心中一滞,惠苦正欲喝问,羲寂突然大喝一声,实如夜半惊钟,又若当头一棒,天地之间,嗡鸣巨响,震耳欲聋。众僧齐齐吓退,面露惊慌、恐惧之色。羲寂喝罢,又转身回到思远身旁盘坐,指若捏花,静静看着六宗众僧。
但听砰的一声,惠苦手中禅杖猛然砸地,大怒道:“你这小僧,可有礼数?你吼什么?”羲寂哈哈大笑,道:“惠苦禅师,枉你临济宗师,怎这等无知,罢,罢,罢,”摇头轻叹,又望着六宗众僧道:“贫僧给众位同门讲一故事如何?”
众僧愣然,其他五宗师面面相觑,惠苦怒喝道:“快叫清竦出来!否则休怪老衲不顾同门之谊!”羲寂摆手道:“不忙,不忙,待贫僧讲完这个故事,你要见他,贫僧绝不拦你。”
惠苦还欲叱喝,忽然空不过来,低头细语几句,惠苦神色微变,当下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羲寂一笑,侃侃道来:“从前有位径山禅师,自弘法以来,门下学僧有五百大众,但大都闲散放逸,不懂用心参学。
一日,禅房外来了位叫临济义玄的禅师,他不顾径山禅师正在**,就径自走进法堂求见径山大师,径山大师刚要抬头,义玄就大喝一声,径山大师刚要开口说话,义玄转身便走。
有一学僧甚不理解地问径山禅师道:“刚才那位行为古怪的禅师怎么敢对师父大声吼叫呢?”
径山大师道:“你要寻找答案,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那学僧道:“弟子不知该怎样问。”
径山大师道:“难道你们不会大喝一声么?”
学僧道:“大喝一声,这有什么难的呢?”
径山大师马上大喝一声,问道:“这一喝有什么意思?”
那学僧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径山禅师喝道:“这是狮子吼!上通天堂,下通地府,竖穷三际,横遍十方,你们这些平时懒散的学人,怎么会知道?!”
羲寂说完,微微一笑,见惠苦面红耳赤,老脸羞愧,对众僧道:“各位同门知道这是什么吗?”众僧齐齐相觑。
羲寂一声大喝,怒道:“这大喝一声,便是三百年前有名的‘临济喝’!促你返心猛醒,促你自悟真性!”六宗宗师听后皆默然,六宗僧众也都垂头不语,个个自惭形秽。思远看羲寂竟如此声威,心中一喜,悬心略略平静下来。
羲寂哼哼冷笑,道:“你们这些个个自称佛门正宗,却只知道互争互斗,祖宗都忘了,忘我佛释迦的本意了么?忘了救苦救难,大慈大悲么?”
惠能挣红老脸,道:“老衲年迈,一时疏忽,不小心忘记了,”顿了顿,又高声怒道:“就凭你几言几语,我们就会放过清竦么?六宗十余年来羞辱,我们会忘了么?”惠能一转声,又激起众僧的情绪,纷纷吼骂,棍剑欲动。
羲寂大笑道:“一时忘记?”又大声怒喝道:“惠苦,难道你们只记仇恨,连祖宗都不记得了么?!”惠苦冷道:“敝宗六祖始开宗风如龙,独尊于天,试问天下禅宗弟子谁人敢忘!”羲寂一笑,道:“好!惠苦,我问你当年‘南能北秀’,贵宗五祖为何偏偏传法与慧能,而不传于神秀呢?”
惠苦冷然高声道:“禽择良木而栖,我慧能祖师禅悟高深,敝宗五祖自是传法与他。”
羲寂摇头,缓缓站起身来,一抖身上的僧裟,道:“这是什么?”只见羲寂一抖之下,适才浑身的灰尘,纷纷扬出,犹如一小团灰雾。众僧愕然,私下议论纷纷。思远也不知所以。
惠苦鄙视道:“是你不爱干净罢了。”
羲寂哈哈大笑,道:“这什么都不是!”说罢环看众人,又道:“当年禅宗五祖弘忍为选嗣法弟子,命各弟子各作一偈,时神秀作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弘忍摇头,认为未见本性,时慧能大笑,也作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惊叹,便传法与慧能。”羲寂说罢,看着惠苦面如土色,遂笑道:“惠苦禅师,你不会连这也忘了?”
惠苦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说话,数百宗僧一片死寂,但见羲寂瞠目大声怒道:“你们还不明白么?你们还不醒悟吗?难道你们不会大喝一声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数百僧人已完全被羲寂气势所慑,胸中对此次前来的信心也已完全被击溃,只听有人一声长叹,却是律宗然可,然可合十叹道:“大师佛法高深,老衲惭愧,叨扰了。”遂头也不回,带着本宗弟子,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