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参学卷 第二十四章 天子脚下

作者 : 紫残

待宏性等人走远,风乱尘方才徐徐起身,伸手轻轻掸了掸身上的轻尘,负手望天,轻轻舒了口气,道:“温叔叔,琴先生,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罢忽地转过首来微笑道:“两位小朋友,你们家住何处?”

天痕略一踟蹰,不知如何回答,忽见叶秋夕踏前一步,俏脸如笼冰霜,漠然道:“不劳公子费心,敢问这是何地?”风乱尘微微一笑,忽转身向正东方一指,道:“此去二十里,便到许州通京城的官道了,二位前去东京,即可从此处前往。”

叶秋夕略略颔首,稍一犹豫,转身伸手拉起天痕欲走,忽而脸色一变,顿足转身惊道:“公子怎知我们要去京城?”风乱尘淡淡一笑,眼光流转,道:“你们能碰得到温叔叔,自是要去京城,难不成是去洛阳么?”叶秋夕花容微愣,淡淡道:“公子好细腻的心思。”

温酒尝突地爬起来,满脸困倦之色,打了个哈欠,笑道:“俏丫头,你急什么,老子说过要送你们回去的,以你俩小不丁点儿的脚力,穿过这片松林便要几个时辰,更不用说到京城,待会跟我们一道走吧。”

叶秋夕冷哼一声,眸子里尽是不屑与鄙夷,忽一转念,心惊道:“难不成他们也要去京城么?”立时冷汗涔涔,眸光一闪,便叫道:“好啊,白来的轿子岂有不坐之理,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走吧!”温酒尝哈哈大笑道:“刀子嘴不饶人,小丫头倒合老子胃口,改日老子有空再来找你小两口聚聚!”说罢转身笑道:“少主起身吧!”

风乱尘含笑点头,道:“琴先生。”

琴宫羽左手将琴抱起,徐徐站起,深邃的眸仁宛似磅礴迷雾,脸色苍白如雪,漠然道:“走吧!”

天痕被叶秋夕拉着,感觉她的小手温滑细腻,柔如无骨,不觉心跳加速,耳根通红,侧眼望着她的神色,却见那明丽秋水中满是似笑非笑之意,偶尔闪出一丝怨愤,方才知她对这几人已恨之入骨,暗想道:“叶姑娘心地善良,不顾危险陪我来此,断不会是坏人,有女若此,那他爹爹……也因该不是吧,而温大叔救我性命,又恢复了我的经脉,风公子儒雅谦逊,他们也因该……不是坏人,但藏剑盟真的如风公子所说么?风公子为什么要如此与藏剑盟为敌呢?”一时思绪混乱,猜测、窦疑纷来杳至,霎时弄得头晕目眩。

忽地手上一空,只见叶秋夕叫道:“老酒鬼你来载我!”说罢莲足一纵,宛如燕子抄水,轻轻巧巧地落在温酒尝身旁。温酒尝呵呵一笑,将她负在背后,叫道:“少主,老温先跑啦!”纵声长笑之后,双腿腾飞而起,凌空踏步,猛然劈开碧波松浪,宛如劲弓射出的一支疾箭,嗖然电闪而去。

天痕看得一呆,忽觉身子勒紧,耳边劲风陡起,继而眼前一花,自己便腾空飞了起来,侧首却见风乱尘那精雕玉琢的面孔,剑眉入鬓,瞳仁如星,散着少许慵懒之色,微笑道:“我们走吧!”

白日已向西倾斜,柔和地散着淡淡的光晕,照得碧涛松海泛起微微金红。晚风温和,一丝丝轻柔地穿过衣襟,舒服清爽。

温酒尝一路狂奔,不时哈哈狂笑,左倾右斜,吓得叶秋夕大呼小叫,惊恐叱骂,风乱尘微笑不语,银裳翻飞扑舞,不紧不慢,跟在一步之遥,琴宫羽白袍鼓舞,大袖舞风,脸面凝如寒铁,与风乱尘并肩而行。

不过一阵,天痕便看到一条大道横卧于前,蜿蜒迤逦数十里,不时有车马哒哒而过,亦有农人扛着锄头悠闲漫步,心知已到了官道,忽听风乱尘道:“温叔叔,你送他们回去,我们在这里等你。”继而身子一沉,飘然落在地上。

众人停在道旁林中,温酒尝呵呵一笑,道:“好!少主稍等,老温去去便来!”说罢仰天含指撮嘴,发出一声呼哨。紧接着林间传出几声嘶鸣,三匹高头骏马接二连三跃林而出,鬃毛如火,膘肥体健,一见众人登时立地长嘶,马蹄凌空蹬踏。

温酒尝哈哈大笑,拉住其中一头枣红骏马,道:“烈酒儿,几个时辰不见,想老子了么?”那马打了个响鼻,鼻子在温酒尝脸上蹭了蹭,四蹄刨土扬扬。

叶秋夕冷哼一声,一脸鄙色,吐吐舌道:“真恶心!老酒鬼快走啦!别让你家少主老等着。”琴宫羽也颇为不耐烦,冷冷道:“恁地啰嗦,速去速回!”

温酒尝嘻嘻挠头,随即将叶秋夕与天痕抱上马,再翻身上马,猛地怒喝一声,调转马首,烈酒儿仰天竭嘶,一跃出林,四蹄追风踏月,向京城疾驰而去。

琴宫羽淡淡望着那马蹄激起烟尘,道:“风少,你太大意了,老夫看那两个小孩,一个剧毒在身、经脉被废,却气宇磊落,另一个身怀武艺,才思敏捷,却心机重重,绝非寻常人家能有,定是江湖人士的子女,而藏剑盟眼线众多,若如让他们知道,风少岂不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风乱尘微微一笑,摇头笑道:“琴先生此言说多了一半,棋方开枰,何来满盘皆输,那青衫小子我不知晓,而那粉裳小女孩却是藏剑盟的人。”

琴宫羽一惊,道:“风少何处此言?”

风乱尘微笑道:“小小孩童,岂能逃出法眼,温叔叔误打误撞,却给我们带来莫大契机,此番可谓建树奇功了,那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叶落残未出阁的小女儿,叶秋夕。”

琴宫羽脸色倏尔一变,道:“难道风少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但如果藏剑盟知道的话,少林应付其的对策岂不落空?而叶落残知晓萧玉鹰身份暴露,那欲夺少林方丈之事定会又有变数,弄不好会让藏剑盟得逞,少林倾巢覆灭。”

“琴先生又说错了,此话不单说与藏剑盟听,更是让少林知晓其中利害,”风乱尘眼波流转万千,微笑道,“藏剑盟韬光养晦十几年,本旨在覆灭整个中原佛门,统领中原成为中原名符其实的第一大门派,而少林领袖群伦,必然首当其冲,但此番聚集中原各宗,虽然佛门实力聚集,但未必是好事,实正中叶落残下怀,中土八宗,本自一家,为何一分为八?却因人心不同,信仰不同,地域不同,此次联合貌似空前强大,实则外和内离,只需稍一挑拨,立刻土崩瓦解,说不准到时还有人帮着藏剑盟灭少林呢!”

琴宫羽一震,道:“那少林岂不更加危险?风少,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你我北上之时,你不是说中原之秤即将倾斜,须北上帮少林一把,以维持其均衡,日后方能有契机,但这……”话说一半,却是噎住,立时眉皱如川。

“契机已到,何须再等?”风乱尘摇头微笑,“藏剑盟也不会好过,萧玉鹰之事定会落空,只须少林不倒,藏剑盟也必会吃大亏的,因为少林真正的实力还未显现出来。”

琴宫羽道:“何以见得萧玉鹰之事会落空?”

风乱尘微微笑道:“琴先生莫非糊涂了,我们来此便是要将此事落空,到那时我们便该登场了。”

琴宫羽颔首沉吟,又道:“那风少到底要怎么办?”

风乱尘望向天空,淡淡道:“当年少林与藏剑盟狼狈为奸,屠灭清水宫,杀我三门弟子数千人,此等血海深仇焉能不报?再言来日大唐北征,若不将这些武林人士除去,定是满路荆棘,我便是要他们两虎相争,非死即伤,我们坐山观虎斗,再收渔人之利!”

琴宫羽点头道:“此计甚妙,那我们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风乱尘微微一笑,道:“我们先回家。”

“回家?”琴宫羽一时错愕,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不禁道:“方才上来,又回去做什么?风少难道不怕藏剑盟猝然动手么?”

“棋方开枰,尚未至妙处,在此也无所事事,待到极尽巅峰之处,我们在上来,”风乱尘笑笑,眼眸闪烁,“叶落残那老狐狸,生性多疑,听得他女儿之言,知道咱们对他了若指掌,岂不惊惶诚恐,若不查清你我来历,又岂敢枉动,待少林时机成熟,自会逼得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琴宫羽沉吟片刻,道:“那我们岂不是太过被动,时机未到,动弹不得。”风乱尘摇头笑道:“不会,若事情进展顺利,再过两月中原武林必会有大事发生,待时我们再扶摇北上,因势利导,搅熟这锅汤!”

风乱尘说完,但见琴宫羽仍自犹豫不决,微笑道:“琴先生放心,此事万无一失,先生还信不过我么?”说罢又兀自叹息一声,负手仰天凝望着万里苍穹,舒口气道:“况且雪师兄率大军初定楚国,人心不稳,百废俱兴,我还需向西去一趟。”

“风少多虑了,你素来足智多谋,老夫看着你长大岂会不知,此次奉庄主之命特来与风少办此事,自然一切风少说的算,”琴宫羽干咳一声,轻叹道,“但风少如此将中原两大门派玩弄于股掌,未免有些勉强,老夫恐怕节外生枝,万一有人插进一脚,风少的处境便危险了。”

风乱尘眼眸中忽闪出一丝异样光彩,微微笑道:“我知道先生担心乱尘,先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乱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说罢略一沉吟,颔首道:“先生说得不错,但在中原能横插一脚的,唯有庙堂之上,郭威其人倒是一代明主,可惜缺了一股子霸气,此人注定赴曹孟德后尘,如今大周建国两年,尚在休养生息,应该无暇管及江湖武林,更何况藏剑盟居心叵测,定将消息封得密不透风,岂会让官府知晓?”

琴宫羽轻叹一声,缓缓盘腿坐下,置琴膝上,双眼微阖,十指轻挑慢拨,琴音宛若光阴流逝,悠悠渗透在松林之中。

夕阳西下,落日暮霭,马蹄哒哒如疾风骤雨,大风猛烈地撕扯着衣襟,天痕眯眼看着远处那座雄伟崴嵬的城池,心情澎湃难抑,忖道:“两年不见,天翻地覆,江山易主,爹爹走了,那狗皇帝也死了,大汉土崩瓦解,郭爷爷来了,报了爹爹大仇,做了天子,凌驾于万人之上,他还会认得我么?”

忽然几缕柔丝迎风吹来,丝丝拂在脸上,轻柔而酥痒,叶秋夕那清丽如水的面容映入眼帘,只见她微微绽放笑颜,道:“月天痕,我们快到家了!”天痕望着她笑靥如花,娇艳不可方物,心头一阵恍惚,低头忖道:“家?我的家在哪里?”念及往事,不禁黯然神伤。

城门在望,遥遥可见城中人来人往,温酒尝精神一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掠去,不过弹指,便奔到城下,当即翻身下马笑道:“到了,老子就不送你们进去了,小丫头,认识回家的路么?”叶秋夕冷哼一声,拉着天痕轻轻跃下马来,道:“谢谢啦,告辞!”说罢头也不回,径自拉着天痕向城中走去。

天痕一呆,身不由己被叶秋夕拉着,一步步向城中走去,不禁回首望去,却见温酒尝已上马勒首,哈哈大笑道:“小子,他日有酒,不妨来找老子一聚!”天痕点点头高声道:“温大叔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温酒尝仰天长笑,勒马回首扬鞭大喝,宛如神龙摆尾,倏尔尘土四起,渐渐消失在浓浓暮色之中。

秋夕见天痕不走,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忽地见他茫然望着晚霞映天,眼神忧郁如夜,没由来心头一软,柔声道:“好了,人都走了,我们走吧!”天痕再次来到东京,心情复杂难受,默然点点头,静静尾随叶秋夕。

进了城门,过了牌坊,但见华灯初上,大街上亮如白昼,烟柳夹道,车水马龙,人流熙来攘往,喧哗声嘈杂震耳,热闹非凡,一栋栋彩楼高插入云,灯火辉煌,笙箫歌舞丝丝飘来,悠扬悦耳,天痕不禁耳目一新,暗喜道:“定是郭爷爷治理有方,百姓才能过得如此殷实,夜夜欢歌。”

叶秋夕一进城门,逐笑颜开,颇为欢喜,拉着天痕穿街过巷,向天痕指点京城景物,天痕看着街道两旁灯火通明,楼阁连绵不绝,店铺鳞次栉比,不禁望得眼花缭乱,只能随着叶秋夕走马观花,含糊点头而过。

两人欢呼雀跃一阵,撒足奔跑,叶秋夕不由香汗淋漓,白皙的小脸透出一抹淡淡的晕红,眼里笑意宛如水波荡漾,清丽艳明,娇妍动人,天痕见她如此欢喜,也不由微微笑道:“叶姑娘,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叶秋夕微笑道:“天刚黑还早嘛!我们去吃饭吧!我饿死了!”说罢咯咯一笑,不由分说拉起天痕就跑。

天痕经她这么一说,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当下也只好无奈地微微一笑,跟着她前行,两人穿过一条街,叶秋夕眼眸一亮,欢喜道:“到了!”天痕抬首一看,但见一条大河横卧眼前,河面上波光粼粼,宛似金箔碎银散在其中,河畔矗立一楼,酒旗飘扬,辉煌灯火,楼内人来人往,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门前紫檀木匾悬挂,上曰:“天碧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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