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参学卷 第六十二章 辔马南下

作者 : 紫残

进城之后,却是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烟云濛濛,天痕仰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天,大团被雨水染淡的浓墨,化出一片惨淡景象,此时此刻,自己被冰冷雨水淋湿的心,是不是也如天空般沉重?

天痕默默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孑然一身,神色萧索,雨水顺着鬓发流进胸膛,身后的纯阳剑冰凉刺骨,双眼被雨水模糊了,看不清街上行人匆匆,自己每走一步,却仿佛拖着重如千钧的巨石。

来到落木庄,抬眼便见大门洞开,缟素雪白,迎风飘摇,天痕蓦地脸色苍白,身子一个趔趄,嘴唇紧紧抿住,只见门口丁大伯一身缟衣,面容悲苦,见到呆呆站立的天痕,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兄弟,你可回来了,老爷去世了,小姐也……呜呜呜”一时涕泗皆流,掩面靠门哭嚎起来。

天痕面无血色,呆立半晌,方才举步进去,却似一具行尸走肉,脚步轻浮绵软,如踩棉花,穿过大院,只见各处都吊着素笼,悬着缟素,大厅里跪满了人,白皑皑一片,男者带着练冠,女者系者丧髻,烛火摇曳,分外幽然。天痕痴痴望着,却没再走过去,绕过白石小径,沿着镜泊湖,径自缓缓向清澜居走去。

回到清澜居,兰草萋萋,空无一人,天痕进去小厅呆呆坐着,头痛如裂,昏昏欲睡,扑通一声,椅子翻倒,人已不省人事。

待天痕醒来,却已是日暮西山,睁眼便看见自己躺在自己房中,而一张泣涕涟涟的鹅蛋儿小脸正望着自己,天痕微微苦笑,涩声道:“小眉。”小眉哇地一声,扑在天痕身上,哭道:“小眉还以为天痕哥哥……”天痕见她小眼通红,怜意忽起,轻叹一声,道:“傻丫头。”

小眉俏脸微红,又复站起,道:“天痕哥哥,少爷在外面呢,小眉去请他。”天痕神色黯然,道:“不用,我没事了,我们出去吧!”小眉稍有犹豫,但见天痕眼神坚决,只好点头,扶天痕起来,两人出了房门。

天痕出来,便见叶秋吟背对着自己,负手站在院里,望着天际出神,风吹过,白衣翻卷,却是说不出孤寂,心里一揪,一股凄楚涌上心头,涩声道:“叶大哥。”

叶秋吟却未转身,依旧望着天空,淡淡道:“你醒了便好,好生休息吧。”天痕一听此话,平平淡淡,却甚是沧桑,仿佛来自万古云霄之上,一时心痛至极,潸然泪下,哽咽道:“叶大哥……都怪我……都怪我……否则……”小眉望着天痕,心儿难过,小眼也不禁噙着泪水。

叶秋吟轻轻叹了一声,转过身来,道:“我不怪你,以你性子,不可能这么莽撞,要怪只能怪夕儿她太不懂事,唉……”天痕见叶秋吟神色平静,眼眸里却布满了血丝,一望之下,甚是憔悴,顿时心如刀绞,道:“叶大哥,你、你杀了我吧!”

叶秋吟身子一震,叹道:“傻小子,你莫说些浑话,此事怪你不得,你叶大哥又岂是不分黑白之人?”垂头黯然,顿了顿,又轻叹道:“只是太白长老回来之后,将夕儿之事,尽数怪在你头上,这几日你且在此好好歇息,莫要出去了,以免再生误会了。”说罢,深深吸口气,看了天痕一眼,愀然转身出了清澜居。

天痕呆呆望着叶秋吟离开,蓦然哇地吐出口血来,颓然坐倒在地,小眉一声惊呼,急忙扶住他,泪如泉涌,哭道:“天痕哥哥!天痕哥哥!”

却见天痕木然,仿佛一尊亘古不化的石像,再也不会动了。

过了四五日,天痕都躺在清澜居,不曾下床,经小眉的悉心照料,伤势复原得差不多了,其间叶秋吟日日来看,叶夫人也偶尔来访,天痕望见叶夫人双鬓斑白,仿似苍老了许多,心里愈加难过,疼痛无以复加,去意更甚,是以与叶秋吟商量,叶秋吟答应天痕,丧期一完,即刻动身。

那日清晨,天痕起来收拾东西,想去与小眉房里道别,出到小厅,却见小眉早已站立在此,不觉一愣,道:“小眉,你怎么起那么早?”小眉痴痴瞧着天痕,眼圈通红,珍珠般的泪水滚滚而下,天痕吃了一惊,忍不住伸手扶着小眉的削肩,道:“小眉,你怎么了?”

小眉心里本就苦闷,听得天痕关怀,愈加难过,哭泣道:“天痕哥哥,你让小眉陪在身边吧,让小眉天天服侍你,小眉会唱歌,可以天天唱歌给天痕哥哥听,小眉会做饭,可以天天做饭给天痕哥哥吃,小眉还会……”话语一塞,却是被天痕用手轻轻捂住,天痕鼻子一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用手轻轻替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小眉乖,好好的跟着公子,你天痕哥哥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一定会的。”

小眉拼命摇着头,泪水止不住地流出,啜泣道:“小眉要跟着天痕哥哥,在这里没了天痕哥哥,小眉会不快乐的,小眉去求少爷去!”说罢紫衣飘曳,转身便欲出门去。

天痕方要制止,忽听院外传来淡淡一声:“小眉,你要去便去吧。”

天痕与小眉一惊,便见叶秋吟轻摇折扇,踏了进来,小眉惊喜交迸,道:“少爷说真的吗?”叶秋吟微微一笑,道:“天痕,你此次前去,少不了要飞黄腾达,怎么,怕小眉拖你后腿吗?”天痕见叶秋吟这几日来第一次绽放笑容,还对自己如此说话,一时眼圈一红,道:“天痕岂敢,只是前途茫茫,我怕她吃苦罢了。”小眉欢喜道:“小眉不怕,有天痕哥哥在,小眉什么都不怕!”

叶秋吟一笑,道:“那就这般定了,天痕,来,你叶大哥送样东西。”天痕点点头走过去,只见叶秋吟从袖中拿出一本书来,递与自己。

天痕接过,却见一本古书之上,写着‘棋诀’二字,忽地想起曾经夕儿的话,此书乃唐代棋圣王积薪一生呕心沥血之作,又见此书纸页枯黄,当是原本,顿时惊道:“叶大哥,这天痕可不能收……”

“天痕,你我相交一场,连你叶大哥这点薄礼也不收么?”叶秋吟一摆手,微微一笑,道,“你棋术精湛,日后必有所成,若是他日能遇棋圣齐先生,便帮你叶大哥一雪前耻,你说如何?”天痕还欲劝说,叶秋吟脸色一敛,佯作生气,天痕一时语塞,默然点点头。

叶秋吟神色也有些伤感,轻轻一叹,道:“天痕,你叶大哥真舍不下你,但天生英才,人各有志,以你之才,必然化作鸿鹄,一飞冲天,你叶大哥也不能误了你,还望你此去,不要忘了你叶大哥,因为落木庄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什么累了,不妨来歇歇,和叶大哥下一局棋。”

天痕眼眸酸楚,险些落泪,用力地点点头,小眉抹抹泪,道:“少爷也要保重身体呀!”叶秋吟倏尔一笑,道:“好了,走吧,车已在外面候着,今日你叶大哥便送君千里,送佛送到西!”小眉满心欢喜,回屋去收拾东西。

一切准备妥当,三人便乘马车出了东京城,镇安城在京城西南,离京城有两日路程,扼居险要,地理地位十分重要,是以郭威委派重兵把守,更让义子柴荣前去镇守。

马车方出京城不久,转过一片松林,忽地只闻喊声大作,三人一惊,叶秋吟侧头望去,脸色剧变,天痕心头一凛,侧头出去,只见前方林间冲出数十名人,手提刀剑,便朝马车方向冲来,天痕定睛一看,大吃一惊,竟发现那些人穿着藏剑盟服饰。

马车一停,车夫小丁抱拳朗声道:“诸位同门行色匆匆,不知有何贵干?”但听一个沙嗓子嚷道:“请少主出来,我们奉太白长老,前来捉拿害死小姐那小恶贼!”天痕听罢心中一痛,不知所措。

叶秋吟闻言一拍车弦,面沉入水,带着天痕下车,翩然来至前列,望着一名高大男子,道:“李舵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少主?”那李舵主躬身道:“属下不敢,只是太白长老吩咐,我们也只得惟命是从。”叶秋吟冷冷道:“长老何在?”话音一落,只见林间白影一闪,一人翩然而至,正是太白,但听他道:“少主,此人放不得!”

叶秋吟一辑,道:“太白长老,秋夕此事我已查清,与天痕无关,全因秋夕任性而起,还望长老辨清是非。”太白淡淡一笑,道:“少主,秋夕此事,你我无一人在场,老夫亦只是望见其遗容而已,少主从何得知?再而盟主在世时曾与老夫说过,此人身上藏着个大秘密,须好好将他留下,待少林事了,便要处理此事,只可惜天妒英才,盟主英年早逝,但此事非同小可,老夫禀盟主遗愿,不得不行些厉害手段了。”

天痕徒然一惊,脑里轰然,才知叶落残为何一次又一次不帮自己,一时悲愤,道:“我身上没有什么大秘密!”叶秋吟轻叹一声,道:“太白长老,你还不明白吗?家父已犯下大错,死也是报应,你为何还不迷途知返?”太白一愕,蓦然哈哈大笑,道:“叶秋吟,好一个逆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盟主含冤而死,你却说他罪有应得,好!你既然如此,老夫今日别怪老夫翻脸,大义灭亲了。”

叶秋吟一脸正色,道:“公道自在人心,长老杀了我也没用。”太白嘿嘿冷笑,却掉头望向天痕,冷道:“小子,将水清诀交出来!”天痕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水清诀。”太白冷哼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盟主早已知道你身上没有,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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