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云微微颔首,拧眉片刻,又道:“目下霸天初建,急需军需物资,淮水一线,自然不能通航,淮南一地,亦尽在大唐掌控之中,但财神此人神通广大,不可小觑,从今日起,你们时刻注意北方财源动向,一有消息即刻通报,再将驶往高丽、日本诸国的商船进驻回岛,由庄里尽数改成战船,派高手随行,沿途埋伏,一遇不明商船,旋即围攻,若不能抢下物资,便炮轰击沉。”
众豪商瞧着那两人喋血当场,早已吓得抽风,岂敢有不二之心,当下颤抖应诺,又听花溪云道:“此外,如今天下皆乱,唯有吴越一地久未战乱,物产丰饶,天下商贾莫不云集于此,你们生意不暇,但也应尽量去笼络,莫让霸天山有可趁之机,日后我大唐北征,也需要大批钱财。”
吴策拱手道:“公子爷放心,若不是山庄栽培,小的们焉能有今日,日后纵然为庄里倾家荡产,也不过是原物奉还而已。”
花溪云嗯的一声,闭目养神,淡淡道:“好,你们先下去吧,吴策,楚刘二人家产你平摊给诸位,好生抚恤其家室,待一切处置妥当,你再回庄来。”吴策应诺,回身招呼两人将尸体抬出,方才带众商躬身而退。
天痕在侧旁观,面无反应,心里却波涛汹涌,只觉这葬花山庄在东南沿海一带财厚势雄,地位显赫,俨然如帝王一般,却不知这葬花庄主是何等人物。
众人用过午饭,休憩半日,方才动身前往泉州港口,天痕站在海边,海风呼啸,但见沧海无垠,波涛万顷,远处礁石若隐若现,海浪碧绿,宛如翡翠,一波未平一波又袭,堆银砌雪,水沫飞溅。
泉州港乃东南沿海第一大港,每日船舶进进出出,犹如过江之鲫,货物堆积如山,船舶林立如丛,人流不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喧嚣若市。
花溪云方才驻足,便有一名海商匆匆过来,笑脸相迎,寒暄过后,便带众人上了一艘三桅楼船,此船长达十丈有余,形如小山,近百名名水手撑驾,橹多人众,如此大船,无畏风浪,纵然无风亦可疾行。
天痕随众步入后舱,只见舱内红毯木几,装璜奢华,几上茶茗均是薄胎白瓷,剔透如雪,一副围棋静置,淡紫水晶棋枰,黑白二色玛瑙棋子,无一不是精品,望向窗外,但见大船缓缓驶出泉州港,不过须臾,风力加速,旋即劈风破浪,向那大海深处驶去。
天痕默默望着那碧绿海面,不禁想起当年在海边与思远戏水传功的情景,一时心里难过,喟然而叹。
此行有两日路程,众人无甚消遣,各自枯坐,花溪云便邀天痕下棋,待棋局杀开,天痕方发觉棋逢对手,花溪云棋道丝毫不弱,时常将天痕杀得片甲不留,天痕惊骇,问其缘故,花溪云笑了笑,道:“葬花四圣,琴棋书画。”
第三日清晨,船速缓了下来,天痕走上甲板一瞧,只见水雾茫茫间,一座海岛浮现,形如葫芦,各分东西,二岛之间,礁石相连,东岛较大,青山淡远,犹如笼烟黛眉,山莽林间,楼阁隐现,而西岛却颇为荒凉,只能见到大片大片森林,鸟雀飞散,人迹罕至。
大船缓缓驶进港湾,抛锚停靠,一行人依次下来,只见码头上早已恭立几人,当中一名男子,身子奇高,穿着一身暗朱华袍,双目淡而有神,颧骨突出,髯须如戟,长坠及地。
天痕见此人须长如面,不觉一惊,只听温酒尝哈哈一笑,道:“华老四,久不见你,胡子都蓄这么长了!”那人嘴角微抿,微笑道:“老酒鬼,你何时跟公子在一起?怎么,又来岛上骗吃骗喝了?”
温酒尝呸的一声,怒道:“华丹青,你别来消遣老子!若无要事,老子宁死也不来,老子一见你就挠心!”华丹青脸色微恼,冷笑道:“老酒鬼,难不成今日要打上一架吗?”温酒尝一撸袖口,怒道:“打就打,你以为老子怕你,你若输了,给老子两坛花雕!”
华丹青哦了一声,道:“老酒鬼你张口闭口花雕,还说不是来骗吃骗喝的?”温酒尝一愕,才知上了他的贼当,顿时大怒道:“放屁!”但见两人一碰面便斗嘴,众人无不展颜一笑。
华丹青不再理他,径自过来,拱手道:“公子,庄主正在卧龙阁等候。”花溪云颔首,道:“我也正有要事欲与爹爹相商,我们这便上山。”
众人继而沿山阶石梯而上,行了半里路程,便见一道朱坊,其上银钩铁划,正书“葬花山庄”四字,一过此坊,地势倏平,却是走进山间月复地。
天痕眺望,便见前方一座险峰雄峙,危崖陡壁,一行白鹭环峰而飞,峰上龙阁凤宇,层叠隐于雾中,神秘缥缈,四处青山环抱一谷,几许潺潺清溪交汇成潭,水潭之边,正有一名少年对影练剑,腾挪纵跃,剑落如雨,乍得一望,剑式精妙,英姿飒爽。谷间怪石嵯峨陆离,点缀繁树杂花,野鹿呦呦,白兔撒欢,两三间青瓦泥墙屋舍掩于绿荫,阡陌纵横,水田井然,俨然一处世外清静所在。
花溪云一瞧那少年,微笑道:“好小子,半月不见,剑法又精进不少。”华丹青笑道:“这小子恁地刻苦,昼夜不辍,废寝忘食,连我都自叹不如。”水淅涟明眸微亮,上前几步,道:“抱剑哥哥!”
那少年蓦然回首,一见众人,顿时惊喜奔了过来,道:“涟妹,温大叔,你们怎会来此?”温酒尝呵呵笑道:“琴小子,想你爹了么?”琴抱剑脸色微黯,道:“我爹爹没回来吗?”
温酒尝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道:“琴圣还在鄂州,霸天山反贼气焰嚣张,离开不得,不过他叫你温大叔捎了个信,说待到明年你满十六了,便让你北上淮上来参军!”琴抱剑双眼一亮,欣喜若狂,喝道:“我就等这一天!”
众人相顾莞尔,继而向前,天痕见这少年与水淅涟叽叽喳喳,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不知为何,不觉心头泛酸,仰头望着眼前这座险峰,一时恻然不语。
此峰极险,草木不生,宛似全由怪石堆积而成,唯有一条鸟道蜿蜒而上,狭窄逼坎,天痕拉着铁链,爬了一阵,向下俯视,只见离地已有十余丈之高,不觉心悸。
沿途路过数十间楼阁,均是依附险崖而建,过了一阵,山石间云蔚缭绕,天痕向下鸟瞰,已然瞧不见山下谷地,只见得茫茫云海,如浪翻滚,几只仙鹤破雾飞出,展翅翱翔,如此情景,有如登临仙山。
水淅涟发丝微拂,俄尔天风浩荡,吹得山间雾气四散,现出一座辉煌殿宇,一丝金光从云缝间透出,一道接一道,越透越多,霎那之间,光芒四射,一轮旭日冉冉升起,镀得这座殿宇通体生灿,金光耀眼。
花溪云带众人推门而入,天痕赫然大惊,只见殿内帷帘垂悬,镏金镂银,巨柱擎天,沥粉贴金,殿前三尺丹陛上,设龙椅一座,两侧陈设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鹤一对,殿上金匾灿灿,正写着“明镜高悬”四字,笔力雄浑,庄严肃穆。
青铜龟鹤嘴中白烟氤氲,一名黄袍男子负手垂立殿前,约模五十余岁,广额挺鼻,浓眉重目,下颚髯须浓密,面容不怒自威,神色淡淡,道:“云儿,你回来了。”
花溪云躬身道:“溪云见过父亲。”温酒尝等人依次上前行礼,举止恭谨,天痕此刻方知此人正是葬花庄主花木庭,但却恁地奇怪,这葬花山庄不过是江湖门派,却竟效仿帝王建造金銮大殿,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天痕正自忖思,忽见他目光如刀,向自己撇了一眼,淡淡道:“酒尝,听闻霸天山重建,你怎地还南下来此,莫不是有甚要事?”温酒尝轻叹一声,便将那夜发生之事一一道出。
花木庭微震,怒斥道:“冯延已这奸佞之徒,只知扰乱朝纲,岂懂江山社稷,若不是牵连甚广,老夫早已去京城取他首级,有此人一刻,大唐片刻不得安宁!”
温酒尝道:“花庄主,如今霸天再起,我临霜阁已倾巢而出,家师邀庄主北上议事,一同共商剿匪之策。”花木庭嗯的一声,道:“你既然惹下这等麻烦,那便在此待一阵子再说。”说罢负手踱步,沉吟片刻,方道:“云儿你同画圣留下来镇守山庄,也陪陪酒尝,其余之人,明日随老夫北上。”
众人躬身应诺,花木庭瞧着天痕,淡淡道:“这孩子是谁?”温酒尝粗略一说,花木庭皱眉,忽而冷道:“孤寒怎地一辈子这样,心慈手软,既是霸天反贼,杀了便是,何须再生周折?”
天痕一震,眼生怒意,双拳紧攥,忽听水淅涟道:“庄主,我师祖说此人与太华一门有莫大关系,杀之不得,是故如此。”花木庭眼神微异,目光闪动,打量天痕一番,冷哼一声,道:“你师祖封住他奇经八脉吗?”水淅涟点头,花木庭哼道:“丹青,待会你将这孩子送往西岛。”华丹青一震,眼露惊异,道:“庄主,这恐怕……”
花木庭忽地轻叹一声,双眼微红,怔怔望着殿顶,神色复杂,不知思忖什么,忽然闭目转身,一挥手,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