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细雨,芽发早春,正是耕耘时节,淮南蕲州城外方圆数十里,当地农人忙忙碌碌,悉心播种,只盼来年有个好收成。
忽忽城西侧山坳之处,传来“特特”的马蹄声,不过一阵,便见得一队人马缓缓驶出,约莫二十余骑,当先却是一名身负铁剑、眉清目秀的青衫少年,但见他勒马向前探望,继而回首道:“钱伯伯,到蕲州了,大伙歇歇吧!”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天痕。自那日葬下龙青阳夫妇之后,次日他便率霸天群雄返回霸天山,岂料行不及几日,大军就几度遭遇唐军围追堵截,数目虽不甚众,几日下来,击退无数,但霸天五千兵马也折损不少,而唐军却犹若耳边之蚊,挥之不去,烦不胜烦。
天痕初遇此敌袭,虽尝读兵法,但终究初次带兵,不知如何统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甚对策,于是虚心向海常青请教。海常青听罢微微一笑,只说道:“以其之道,还施其身。”
天痕恍然大悟,遂与五虎商议,将五千兵马化为散阵,兵发于四面八方,迂道而回,一遭遇唐军,不战而避,如此之后,终于不再损兵折将。
自前日大军分散之后,天痕便携着云裳儿,跟随钱通泰一路向西北而行。为不引人注目,各路人马均不行官道,这几日来众人跋山涉水,颇为艰辛,这日终到了蕲州,以此南下,不过一日,便可达到霸天。
天痕话方说完,钱金玲展颜一笑,道:“是啊,爹爹,大伙累了好几天,早该歇歇喝口茶了。”钱通泰颔首,环视四周,忽指着前方一个破败村子,说道:“山主,我们不便入城,不如就去那个村子讨碗水喝罢了。”
天痕嗯的一声,当即策马带众人过去,行得近了,但见村头有一章古槐,枝繁叶密,槐花星星点点,绽得正茂,而槐树绿荫之下,坐着六七总角稚童,摇头晃脑,正听着一名乡村教师手持书卷,诵读经典。
天痕侧耳,隐约听到了“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几句,得知此人教得是《论语》,心中不禁想起了小时在邺都学堂读书时的情景,心生感触,不由打马上前去聆听。
马蹄声一响,那几名稚童纷纷回首,好奇地望着众人,忽地一人睁着小眼,惊奇地望着天痕身负的纯阳剑,叫道:“哥哥,你那铁剑借我玩,我把我的木刀借你玩!”说罢从怀中抽出一把弯弯扭扭的木制小刀,便向天痕递去。
天痕一笑,说道:“哥哥的剑你拿不动,哥哥做一把木剑同你换好吗?”那小童小眼发亮,欢喜道:“好啊!好啊!”天痕便探手从槐树扯下一枝,去枝除叶,挥剑轻削,转眼之间,便削出一柄小木剑。
小童得剑,欢天喜地,众稚童皆嘻嘻而笑,如此喧哗,而那乡村教师却置若罔闻,对霸天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手持书卷,踱步念经。
云裳儿见这几名稚童彩裳羊辫,说话天真稚气,甚是可爱,不由嫣然一笑,忽见钱金玲瞧着那教师,“扑哧”一声,咯咯笑道:“你这书生倒是稀奇,对学生不闻不问倒也罢了,连经书都被老鼠啃了,你还教什么?!”
众人闻言一奇,随目望去,果然见那乡村教师手中的书卷破烂不堪,一卷《论语》,仅剩下半卷,此人却读得津津有味,当真好笑之极。
那乡村教师闻言止步,举首望着众人,微微一笑,淡然道:“君子喻于义,贪多嚼不烂,更何况天下经典何其多,你若能举一以三,半卷《论语》也足以治天下!”
众人心弦微震,均觉此话说得虽有些狂妄,但语出不凡,颇有几分道理,不由地仔细打量这名乡村教师,只见此人面目净白,约莫二十余岁,身穿一袭破旧布袍,鄙陋不堪,足下一双六耳麻鞋,亦是污泥兮兮。
“半卷《论语》治天下!?”钱金玲咯咯一笑,“你这书生好大口气,但功名是考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你在此荒野小村,一生庸庸碌碌,又怎能治天下呢?”
乡村教师笑了笑,淡然道:“人生百载,朝闻道,夕死可矣,又何必操之过急?”
钱金玲见他不急不躁,心里反而急了,不由冷笑一声,正想揶揄他几句,却被苏梦石止住,正自错愕,便见钱通泰策马上前,拱手礼道:“老夫钱通泰,途经此地,叨扰课堂,还望先生见谅,不敢请教先生姓名?”
乡村教师还施一礼,道:“阁下不必多礼,荒野小村,谈不上甚叨扰,晚辈姓赵名普,河北蓟州人氏,适才在下言语多有不敬,还望诸位见谅。”
“原来先生非本地人氏,”钱通泰道,“却不知先生因何事而客居此处?”赵普淡然笑道:“也无甚事,只不过天运多舛,数年前流落此地,无甚作为,所幸乡民们瞧得起,遂在此设下草堂,讨口饭吃。”
“河北人氏?!”
天痕忽听身后传出一声惊喜之呼,转首便见苏梦石身侧步出一条大汉,却是钱通泰手下小将曹彬,莫瞧他年方双十,但魁梧异常,臂力惊人,实是霸天一员虎将,但见他虎步上前,哈哈笑道:“先生原来是咱河北的,幸会幸会!小子曹彬,是真定灵寿人!”
赵普微微一笑,尚不及说话,又见他兴致勃勃地朝后叫道:“潘大哥,你也出来罢!”天痕回首,见得一人下马微笑上前,却是钱通泰手下另一员猛将潘美,心忖道:“原来曹、潘两位大哥均是北方人氏,难怪身材如此彪悍魁伟。”
潘美上前拜会之后,赵普微笑道:“诸位豪杰风尘仆仆,想必已赶路多时,晚辈这便取些茶水来,略尽地主之谊。”钱通泰带众人谢过,赵普便带着众稚童而去,不过片刻,便拎来大壶凉茶,用碗盏分与众人,消解了众人渴意。
待喝下一碗凉茶,钱金玲气不过赵普适才的不骄不躁,有意吓他一下,遂笑嘻嘻问道:“赵大居士,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