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山莽,万里雪飘,齐云山脉方圆数百里之境,积雪盈尺,粉妆玉琢。天地之间,洁白的雪花如羽飘落,轻轻柔柔,细细碎碎,宛似江南五月斜织的梅雨,淅淅沥沥,下落无声。
群山逶迤,银装素裹,目之所及,均是白雪皑皑,唯独白岳巍巍峰顶,一方丹崖耸矗,横穷竖极,纵深千尺,染不到片许的雪痕。
水淅涟走出檐下,踏着积雪白地,立在庭院之中,望着天空漫天飞雪,素手轻托,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飘飘然落在掌心。
只见白雪飘飘絮絮,一片一片,下落不住。须臾间,水淅涟如瀑秀发、纤瘦削肩上均落得白白点点,但她仍是纹丝不动,凝视掌间雪花,面容如水清淡,眸光流转之间,却是透着一丝惘然之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倏忽间,又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继而第三片、第四片、第五片,越积越多。
水淅涟瞧着手间寸许皓白,终于发觉手掌隐隐有些刺痛,纤手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线,手间风吹雪散,但转瞬又没入漫天纷纷飞雪之中。
只听“呛”地一声轻响,一柄泓如秋水、映入碧潭的长剑破鞘而出,锋吟不绝。水淅涟手指一拂,长剑在手上旋转不止,倏然将剑握住,信手探身一抖,一团皓白如雪的剑花宛如腊梅初绽,傲然怒放,激得所刺之处雪溅纷纷。
她刺出一剑之后,旋即纤腰一拧,上下其手,抖出数剑,或左刺,或右削,或上点,或下劈,明晃晃的剑光闪烁吞吐不定,与满天雪白交相辉映,宛如春风吹拂,落英缤纷。
洗墨崖上,一个庭院之中,长风漫卷,飘雪簌簌,青衣少女,剑气纵横,漫随风雪而舞。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之间,风消雪住,万籁无声。庭院中寂寂无人语,针落可闻。水淅涟手持长剑,孑然而立,目光闪烁,忽然淡淡地道:“红鲤,你还不出来。”
忽听有人嘻嘻一笑,道:“掌宫使,你看见我啦?”话音一落,便只见回廊拐角处转出一名缁衣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拈着一剪寒梅,笑道:“掌宫使,你看,我刚剪的梅花,好看吗?”
水淅涟瞥了一眼那枝含苞待放的寒梅,旋即白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怎地又去玩耍,也不好好练功。”红鲤笑道:“哎呀!我刚练了一会儿,实在无趣得紧,看院子里梅花绽得美极了,便出来啦。”水淅涟蛾眉微颦,道:“那青鲭师姐呢?”
红鲤嗅了嗅枝上花苞,说道:“她还在陪师妹们练剑呢!”水淅涟道:“你也去,你身为师姐,也当多担待一些,不许偷懒。”红鲤哦的一声,忽地笑道:“掌宫使师父,你的武功可比我高多了,你不如再教我一些,我也好教她们呀!”
水淅涟听她唤“师父”,忍不住莞尔一笑,道:“傻丫头,我们是姊妹,不是师徒,公子没和你说么?”红鲤摇头道:“公子没说,只说你是清水宫第七代的掌宫使,让我和青鲭师姐好生侍奉你,”忽地又是一笑,“他还说从今以后,我和青鲭师姐就是清水宫第七代的大师姐和二师姐了!”
水淅涟嫣然一笑,道:“那就是了,公子让你们当师姐,那是因为你俩武艺远胜其他姊妹,而并非要拜我为师,我才大你一岁,比你青鲭师姐还小两岁,做不得你们师父,所以呀,你这条小红鱼以后不许叫我师父!”
红鲤不解地道:“掌宫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同门姊妹,当师父哪有看年长年幼的,谁的武功高谁不就是师父了吗?”水淅涟道:“那好,那日你也见了,青鲭姊姊的武功和我不分轩轾,你既然这么说,我是不愿收你为徒,你去拜她为师啰!”
红鲤脸一红,急道:“我才不呢,拜她为师,那不是比她低一辈了,还要每日被她呼来唤去,哼,我不去!”水淅涟笑道:“这不就结了,好了,你这条小红鱼少在这磨嘴皮了,你要学武可以,我改日再教你,快去吧!”
红鲤嘻嘻一笑,正待转身,忽地将那一剪梅花塞在水淅涟,笑道:“掌宫使,你笑起来可真是好看,我若是男子,定是被你迷死了,嘻嘻,香花赠美人,我走喽!”说罢便一阵风般去了。
水淅涟手握一剪
寒梅,只觉有些哭笑不得,又只见那剪寒梅花苞朵朵,清香扑鼻,忍不住垂下头去嗅了嗅。
是夜,风雪又袭,来得尤为凛冽。
水淅涟坐在窗下,凝视着夜空下漫天鹅毛般的雪花,不禁心有所触,过得一阵,回首瞧向房里插在花瓶中的那剪寒梅,却发觉其中一朵花苞竟是在不知不觉中绽放开来,花朵绽得清幽月兑俗,仿似一名白衣不染的美貌女子,含笑而立。
水淅涟视线渐渐模糊,眼眶内似有清泪闪烁。她睁大眼睛,想看清那女子容貌,却怎么样也看不清楚,胸口随即生出一丝一缕、挥之不去的痛楚。
过得一阵,水淅涟抹掉脸靥上泪痕,站起身来,负起琴囊,信步出门,独自一人,冒着寒夜风雪,向洗墨崖上走去。
洗墨崖上,空旷岑寂,唯余得风雪呼啸之声。几章寒梅掩映下,一座青墓坟冢在皑皑积雪中孑然而立,显得格外凄清。水淅涟走到墓前,跪下叩首,凄然笑道:“娘,你看涟儿多乖,又来看你了!”
她自顾自地说罢,水袖一拂,扫去墓前积雪,席地而坐,取出古琴,放在膝上,又笑道:“娘,我上次弹得那首《白驹》好听吗?那是琴先生教我的,先生他教了我很多呢,以后我每隔几天就来弹给你听,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调试弦脚,浑然不顾夜空中飘下的冰雪,也殊无一丝的寒意,纤瘦的身子在雪夜下形影相吊,显得分外孤单寂寞。
水淅涟试好琴音之后,便笑道:“娘,那今天涟儿弹什么好呢?嗯,是了,娘,你这么久没见爹爹,定是想他了吧?爹爹他人嘛,肯定是一个风度翩翩、德才兼备的美男子!我弹《淇奥》给你听,弹了你就不想爹爹了,好不好?”
她嫣然一笑,却尽是苦涩酸楚,清眸中泪光闪烁,忽地低眉垂目,十指婉转,徐徐挑拨间,渐渐奏成一首悠远的琴曲,正是《诗经?国风》中的名篇《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琴音声声慢慢,如泣如诉,宛似寒岁下一汪清水,清清泠泠,附会这夜空下的风雪之声,一宫一羽之调,竟是有道不出的悲凉凄切之意。
倏忽风卷残雪,雪花漫朔。琴声化作青烟,袅袅而绝,天地寂然,水淅涟却早已泪流满面,抱着古琴泣不成声。
忽然之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喟叹:“好苦命的孩子!”那声音轻柔而婉约,宛若溪流潺潺作响。水淅涟不觉微怔,泪眼迷蒙,蓦然回首,却只见雪地上立着一名美貌的白衣女子。
这女子一身衣袖素白无暇,一尘不染,这倒也罢了,偏生她连一头青丝竟也是白如羽雪,再加上她一张精致无比、貌美无双的素颜,若不是听她说话喟叹,还只当是九天下来的仙子。
水淅涟一见是生人,登时花容失色,站起身来道:“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