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二十五分,颂妆坐在酒店房间内,一手持手机,一手用原子笔写下方亦杰所说的几家公司信息,嘴里嗯嗯哦哦地回答着电话那头的问话。
这个时候的法国时间是下午两点半,阴雨天气,温度大约只有四五度。不知道他会不会冷?聊完公事部分,颂妆言简意赅地关心起方亦杰的生活起居。因为国内时间晚上九点属于法国工作时间,她和方亦杰通话主要是讲公事,很少提及其它。每天,方亦杰下班后才会发邮件给她,大多是通过手机网络发过来,很简短,说是一直辗转于不同城市间,不便电脑上网。
方亦杰感觉颂妆语速又急又快,知道她又要挂电话,赶紧说:“宝贝,我现在在车上,离目的地还有大约十分钟车程,还可以再聊一会儿!”
“那好吧!”其实,颂妆也很想念他了。爱情有时是一种习惯。她习惯他接送自己上下班,习惯吃饭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他带笑的脸,习惯他称呼自己‘宝贝’或者‘亲爱的’……才几天时间,她就有点受不了了,每次都想向他抱怨,可一想到他顶着巨大的工作压力在异国他乡不辞辛劳地奔波,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方亦杰知道她的心思,跟了一句:“我想你了。”声音里夹杂着许多疲倦。
“我也想你了!”隔着距离,颂妆的思念像法国的雨一样缠绵。
“宝贝,我们把婚礼订在新年第一天,好不好?”忽然地,方亦杰提了出来。
“会不会太快了?这个月最后一周周末我得考试,而且准备婚礼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想早一点娶你。”说完这句话,方亦杰自己也有点不知所措。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严谨的人,喜欢有秩序有计划的生活。只不过,这种态度在他对待颂妆时产生了太多的例外。
早一点娶颂妆这个念头产生于他坐上法国航班那一刻。当时,他置身于几万英尺上的高空,握着心爱的ipod,插着耳塞,聆听着美妙的《dasbeste》,透过机舱窗口看见金黄的阳光洒在雪白的云层上。云层上是一片蓝得没有任何杂质的天空。他的身心像这片天空一样净澈。随着音乐起伏,颂妆第一个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这种感觉很惬意,就好像他挣月兑了某种束缚重获自由一般。
抵达法国之后,他开始思考自己这种超月兑的心境从何而来。唯一的解释是:真爱来了。颂妆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这么多年一直深存于他内心的那个女子形象忽然就淡了。
对他神速求婚感到足够意外的颂妆想不到他把婚期订得这么近,不禁有点儿为难,“真的要这么快吗?”
“宝贝,新年第一天代表我们全新的开始!你觉得不好吗?”
“的确很有意义,可这根本来不及呀!”
“放心吧,一定来得及。请婚庆公司,我们只需订好礼服就OK了,详细的宾客名单我们俩合计合计,委托婚庆公司代为联络。我看,就西式吧!以前,我不是和你提过了么,我们一起吃饭的海鲜城附近的那家店不是有一款非常适合咱们的礼服么?”
“忘记告诉你,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这周末我临时帮朋友忙,给一个艺术团做德语翻译,得周一晚才有时间去咨询……亦杰,你等等,有人敲门!”颂妆起身走向房间门。
“宝贝,你不在家里吗?”
“跟团住在酒店里呢,在茶镇。”颂妆一边说,哗一声拉开房间,发现庄臣斜倚在房门外,脸上挂着浓浓的笑。
“宝贝,我到了,不能再聊了。婚礼细节我今晚邮件发给你!辛苦你了。”
“嗯。好!”
方亦杰并没有意识到颂妆的异样,用法语说了句‘我爱你’,匆匆收线。
颂妆把手机攥在手里,难以理解地指指庄臣,“你这样走过来的?特护呢?”
庄臣摆手指向隔壁的房间,“在里面!”
“什么意思?”
“我住在你隔壁房间!”庄臣刻意将每个字都说得很重,表情玩味极了,像在问她: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颂妆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点儿火光地道:“你有必要这么粘人吗?”
“都是住酒店,你住你的,我住我的,很正常不是吗?”
呯——
颂妆毫不留情地关上房门!
门外的庄臣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生气,伸手继续敲门。直到十分钟以后,颂妆再次开门,怒道:“庄大公子还有什么可指教的吗?”
“我是好心来告诉你,卡尔导师带着艺术团成员去五楼酒吧了!你这个随团翻译怎么着也应该前去好好招呼一下吧?”
“用得着你提醒?”颂妆没好气地道。
分明就是不知道,还顶嘴!庄臣看她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模样,老早在心里笑了八百遍。“既然不需要我提醒,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哼!”颂妆关门,动作轻了不少。
庄臣隔着门缝儿,叫了声“五楼等你!”,然后悠哉游哉地离开了。
—
没想到德国艺术家们入乡随俗,在酒吧玩得很尽兴,有两位甚至举着杯唱起德语歌。酒吧主唱见一行人非常活跃,请几人登台演唱,把整个酒吧气氛挑得热情高涨。颂妆将庄臣介绍给一行人,充当中间沟通的角色。因为受伤,庄臣很少碰酒,即使是为应景而举杯也只是浅浅地喝一点。直到散场各自回房,颂妆醉意微醺,天明早起时太阳穴还隐隐作痛,慌忙查收了方亦杰的邮件,领着一行人坐上酒店预备的中巴车在茶镇四处游览。
来茶镇必定要上茶山。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半山梯田上,一行行半人高的青翠茶树梗沿着山体地形蜿蜒盘绕。即使入冬,这里仍一片碧绿。车沿着斜斜的公路一路绕上去,渐渐靠近茶庄。茶庄近处,有一小片规划极为随意的半山别墅,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都是身份不凡的人,例如庄氏。
活动早就经过周密安排,酒店司机直接将车开进别墅区,领着一行人进了庄家别墅。颂妆一下车就看见含笑站在大门前的庄臣。
临茶而舍,为与茶韵相互依托,整个别墅区都是仿古中式建筑。庄臣这么个一身名牌、连发型也时髦到极点的阳光帅哥站在前庭古朴的雕花门前,显得异常怪异。当然,德国艺术家们是并不太介意这一点的,只是颂妆见了老想笑。
庄臣一大早从酒店赶回别墅,专程等候一行人到来。帮佣早就在二楼露台上备了上等绿茶,将一行人引上二楼,设木桌雕椅,以清茶为媒,侃侃而谈,观茶园山景,眺碧海平波,平生意趣尽在其中。
暖融融的午后阳光照在众人身上,就算沐着凌厉的山风也感觉不到一丝冷意。颂妆不时听闻艺术家们对茶镇山海翠色之美大加赞叹,间或在庄臣与众人间穿插翻译,既受到艺术氛围感染,又被庄臣轻快的心境影响,也算乐得逍遥。
喝过一晌下午茶,艺术家们相邀去茶田品风,留下颂妆与庄臣独处。
“刚才卡尔导师说你挂在中庭的那幅油画自然随意,很有看头。”颂妆淡淡地道。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就不提了。”
颂妆看得出来,庄臣并没有像苏冰所说那样兴奋。“怎么了?心情不好?”
“美景当前,美人在侧,我的心都飞到云端上去啦!怎么可能心情不好?”庄尘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身旁的木栏杆,像在掩饰内心不安。父亲已经开始向他提条件,让他与墨菲早日订婚。可是,他爱的是面前这个大他四岁的女人。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每天都在无时无刻地想念,现在她就站在面前,他却担心她随时会飞走,患得患失的心理就像一下子住在天堂,又一下子身处地狱。
“据我所知,这好像是你父亲特意制造机会让你和卡尔导师多接触哦!”
“你意思是我应该感谢他的好心?”庄臣回眸看她,目光很深沉,带着许多颂妆难懂的东西。
“那你总该感谢苏冰吧?艺术团的翻译因故无法前来,为了让我腾出时间过来做翻译,她推掉很重要的商演替我录这两天的PMP课程。所以,我拜托你表现得积极一点。”
“我都已经决定学商业管理了!”
“那也不能错过眼前请教大师的好机会!何况这两者并不矛盾。”颂妆不给他半点商量的余地。
庄臣别开脸,望着天空中自由自在飘荡着的云朵,浅唤一声:“颂妆……”
“嗯?”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庄臣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夹住拐杖,慢吞吞地下楼。
不知道为什么,颂妆感觉庄臣的心情很坏,等他已经走下楼梯很远了才决定追上去。
—
别墅区的后边,有一块不算小的开阔地,里边有一些公众的体育设施,靠山的一面是一堵用原石砌起来的墙壁,已经被爬山虎占据了三分之一。它的主要作用是阻档山上滑下来的泥沙,中间空出的地方被一大块油布遮挡。
一些半大的孩子在空地中玩滑板,见了庄臣,纷纷跑过来,围着他问东问西。
“臣哥哥,你又来做壁画了吗?”
“臣哥哥,你身边的这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一定是的。”
“我看也像!”
……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吵开了。颂妆脸红得不得了。庄臣并不解释,挥手示意孩子们散开,指着被油布档了一大半的石墙,说:“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颂妆看着庄臣全神贯注的样子,不明所以。
庄臣像看一件艺术珍品一样看着那面墙,很平静地说,也不管颂妆有没有听下去:“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也知道我是很恶劣很差劲的家伙,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我还知道,你总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时热情。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为一个女人费这么多心思。从你借我肩膀哭泣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为你而跳动了。你喝醉酒睡着的时候,我抱你欲火焚身却不敢动你一分一毫。你牵着别的男人的手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却还希望你幸福。当墨菲使用手段欺负你的时候,我比你还要火光。我从没向父亲屈服过,为了你,我第一次向他认输。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吵架,我也觉得快乐。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说到这里,他傻傻地笑了笑,低头用拐杖在地上划来划去,然后继续说下去:“我也曾经努力想弄清楚,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以为我是一时多情,一时冲动,其实不是这样。你在我眼里就像一颗发光的星球,一举一动都那么耀眼,只要你在的地方,我就不会看多其它人一眼。现在,你能明白我这种感受吗?”
上中学时,老师讲课提到爱情这个词语,讲得特别玄乎,颂妆总想弄明白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回到家,她偷偷请教父亲什么是爱情。父亲听了,一直笑,指指一边的母亲,说他和母亲这样就是爱情,还说她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长大后,她问父亲为什么会娶母亲。父亲说,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这个男人的全世界。那么,面前这个已经成熟不少的大男生是真的爱着自己吧!颂妆望着因架着拐杖身体微微前倾的庄臣,沉默不言。
“从小到大,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就该以我为中心,所有人就该围着我转,直到你的出现打破这个规则。我想得到你的爱,可是你的爱一直都不属于我。这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那天晚上,我醉疯了,开着车在空旷的公路上狂飙,翻车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我就这样死掉了,你会不会为我流眼泪?”庄臣转背,见颂妆双手搓揉在一起,她的头发被山风吹得乱舞,便问:“冷吗?”
“不冷!”颂妆将手揣进衣袋,直面他像星星般闪烁着的眼睛。
“你到医院来看我,我一直想:你能来看我,就值了。然后又后悔,如果不发生这件事,也许我就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追求你,将你粘得死死的,想跑都跑不掉!”陷于美好想象,庄臣乐呵呵地,不再像之前那样伤感。
“墙面上画的是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也是我最后一幅作品。”
“最后一幅?”
“对。最后一幅。以后不再碰了。”他说得很坚决,连一丁点儿的犹豫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想要做一个你会爱上的优秀男人,像于子西或者方亦杰那样的!”
颂妆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了。看样子,庄臣已经盘算好了。这小子倔强得很,一旦决定一件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这么一来,庄董及庄太倒是如了意。
庄臣一拐一拐地走向空地侧面的秋千架,小心地坐在其中一个秋千上,远远地对她招手:“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颂妆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在他侧面,隔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
“人终归要长大变成熟。我这么做也不只是为你,也为我自己和我母亲。”
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让颂妆忽然有种扼杀了他人理想的犯罪感,偏头看他。“真的是这样吗?”
“我会对你说假话吗?”
“可是……”
“可是什么?”
“苏冰说你是非常热爱美术的人。”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美化我。你相信?”
“听她说的时候我的确不信;但现在,我信。”尽管这个社会上有许多人为了生活必须抛弃自己喜爱的事物,她却并不愿意这种事发生在庄臣身上。卡尔导师当着她的面给了庄臣很高的评价。她相信这位著名导师的眼光。假如庄臣真的非常有才华,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我已经决定了。”庄臣并不直视她,举起拐杖指了指那快很大的油布,说:“不想看看我为你画的是什么吗?”
颂妆忽然感觉悲哀。很明显地,是她影响了庄臣。如果不是因为她,庄臣还会是那个不识愁滋味的玩乐男生。那块油布所掩盖的都是他对她的爱吧!只是,她的心真的已经装不下更多人了。
她站起来,一步步靠近大油布。孩子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在她身旁喧闹、催促。颂妆忐忑不安地张开双臂,手就快碰到油布,却不敢去揭,身后传来庄臣鼓励的叫喊。“颂妆!你一定会喜欢的。”
颂妆拽住油布,用力一拉。“哗”地一声,油布掉落下来,层层叠叠地堆在地上。被爬山虎围绕的石墙上出现了一幅用彩色玻璃块镶嵌而成的巨大图画。画的主角是一名微微低头的女子,大半张脸都被丝缎一样的长头发掩住了,蹙着眉,泫然而泣,让人一见就会心疼。
这是……这是……
颂妆睁大眼睛望着巨幅镶嵌画,心潮澎湃。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她初遇他的样子。这个角度显然是她借他肩膀哭过后退后时的情形。
这个人真是的!还嘲笑她穿内衣穿得老土,现在却……不仅将她的神情记得一清二楚,还将她画在这里……这么大的一幅镶嵌画,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完成?还有,做这幅画所需要的材料,想必也不容易弄到吧!他真是……让她感动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庄臣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与她一起并肩望着画,很平静地说:“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啥?”
“12月26日不是你的生日吗?本来我是想到时再带你来这里。可是,应该已经有人陪你过生日了吧!正好,你给艺术团做翻译到这里来,也省得我再去找你。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开车。”庄臣看画时,眼睛里出现了一种颂妆从来没见过的迷恋色彩。只是,颂妆的注意力全在画上,并没有察觉。
他的目光从画上转到颂妆身上,心里没有任何把握。天知道,我有多爱你!从你伏在我肩膀上流下眼泪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打动我了。我知道我曾做下的那些举动有多荒唐,可是爱一个人是不应该被取笑的,不是吗?尽管你比我还要大四岁,尽管你无法与我门当户对,尽管我和你之间隔着重重关卡,我还是想靠近你,哪怕我会因此得罪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我可能会因为你变得一无所有……只要你能多看我一眼,我就觉得我是一个拥有全世界的男人。这样的心情,你不会理解吧!
他满意地看着颂妆被画所吸引的神情,感觉自己费了快一个半月的休息时间做出来的画物有所值。知道她的生日完全是因为墨菲出于报复找人调查颂妆后将所有资料扔在他面前。一开始,决定做这幅画纯粹是想讨好她,想让她喜欢上自己,后来心态慢慢变得认真。一有空,他就四处找嵌画用的材料,开车运到这里补画。那上面每一块彩色玻璃都是他亲手打磨,再亲手镶嵌上去。
每次他一来这里,孩子们都七嘴八舌地围着他,听他指挥,为他递打磨好的彩色玻璃。忙完之后,他再将一早准备好的糖果分给孩子们,然后坐在秋千架上,想象着成画时她亲眼见到的情形。
“真美!这是我长这么大所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颂妆感叹道,有一种热烈的情绪从内心涌动出来。
“你能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庄臣抬起手,想尝试去搂她的腰,又缩了回来。孩子们都天真地笑了起来。他只好挥手驱逐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但孩子们并不像以往那么听话,笑得更厉害了。他的脸因此泛上些红潮,迎着风,煞是好看。
“费了很多时间吧?”颂妆上前,越过油布,很动情地抚模着低处的彩色玻璃。“我真的非常感动。谢谢你!”
我要的不是你谢谢我,而是你爱上我。庄臣心里泛起这样的回音,滑出喉咙的还是那一句:“你能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
躺在病床上的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每个人都有选择爱上谁、怎么爱的权利,他爱颂妆是一回事,颂妆爱谁是另一回事。即使如此,他还是决定要追求颂妆,一直追求下去,因为就算颂妆不爱他,他也已经无法停止对颂妆的爱了。
在画前站了十来分钟,颂妆回头看庄臣,竟然发现很多不同的地方。即使受伤行动不便,他穿衣着服还是像从前那么时尚,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潮流人士。别的不说,就说他的发型,光颜色就有好几种,一缕一缕地竖起来。这要是在以前,她早就批了八百遍,可是现在,她竟然找不出一丁点儿不适合他的地方,甚至感觉看起来还很顺眼!还有,他身上的那种令她不怎么喜欢的轻佻气息好像也都平空消失了。
印象中,这是颂妆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庄臣感觉别扭,纳闷地问:“你怎么这么看我?”
颂妆吃惊于自己对他看法的转变,举起手指着他的脸,“你……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好像长大了!”
贬低?还是表扬?庄臣讪笑着自己扫了自己一眼。
“是真的,像个男人样了!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颂妆边说边走向他,举起的手放落下去,握住他的手,明显感觉他的手部皮肤特别粗糙,甚至有种割裂的感觉,“你的手怎么了?”
庄臣赶紧抽开手,说:“没什么!”
“给我看看……”
“都说没什么了!太阳快下山了,天冷了。他们应该要回来了!”庄臣支支吾吾不让她看。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给我看看!”颂妆用力将他的手掰过来,摊开一看,立时无言。一双好好的手,原本细皮女敕肉的,现在却爬满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都说没什么好看的了!”庄臣嘿嘿笑着,装傻似的杵着拐杖朝出口台阶走。
“你给我站住!”颂妆叫住他,问:“你是不是这两天还在嵌这幅画?”
出车祸时,镶嵌画最下边收尾的花边还没有做好;因为住院,又耽误了很多时间,眼看她的生日一天一天近了,他很着急,试着和家人提出到这里来休养。庄太认为这里空气好,是休养的好地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一赶到这里就和画杠上了,腿伤还没完全康复,就在梯架上爬来爬去,差点没把特护吓死。特护要打电话向庄太说明情由。庄臣威胁特护说如果他打电话,就向医院投诉,让他丢饭碗,这才用两天时间将画的收尾花边嵌好,正式完工。
他听出颂妆有生气的趋势,再不敢走多一步,知道瞒不了,头就低了下去,说:“是。”
颂妆气不打一处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到底还爱不爱惜自己?伤还没好就爬上爬下,你想这辈子就这么杵着拐杖过一辈子?”
“只要能让你开心,就算真要这么过一辈子,我也认了。”庄臣扭头无奈地道。
“你想让我内疚一辈子?就现在这样,你父亲和墨菲都已经恨我入骨了。你要是再有个闪失,我非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颂妆言辞俱厉,心却很疼。以前她摔破碗,手不小心被碎片割道不起眼的小口子都得一连痛上好几天,何况像他那样满手的伤?要是沾了水,还不知道要痛成什么样子!
“仅仅是内疚吗?”庄臣嘟囔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自言自语:“要是会心疼就好了!”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颂妆在他身后小声吼。
原先围在四周打转的孩子们哄笑着跑远了,有两个还吐着舌头大惊小怪地喊:“哎呀,大姐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快跑!”
庄臣听着孩子们的喊声哭笑不得,老老实实地站定并转向颂妆,情不自禁地说了句令她大为诧异的话:“我爱你!”
在湛蓝天空下沐着带茶香的海风,听一个长得异常俊美的大男生讲述从古至今最动人的情话,心情该是什么样的呢?在庄臣说完这三个字前,颂妆是无法知道这一点的。但现在,她整个人像被闪电劈中了一般,所有感观都停滞了一秒,然后变得矛盾和惊慌,却又说不出地享受。
颂妆是很敏感的人。庄臣一直都很清楚。这三个字,他以前也说过,她却从来不当真。现在,他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居然把她吓成这样,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换了以前,他一定会拿她现在的样子戏弄一番,可是现在,他无法这么做,莞尔道:“你看你,被我吓到了吧?一副好像天快塌了的样子。我的爱没有这么可怕吧?”
是不可怕,却会让人很有负担!颂妆心想着,神色渐渐恢复镇定。“你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林颂妆!”庄臣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了她的名字,那语气就好像他是比她年长很多的男人一样:“我爱你与你爱谁是两码事,你没有必要这么沉重。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当然,我更希望将来为你穿上婚纱的男人是我。”最后这句话,他是带着一贯的玩笑口吻说的,目的是让她能放松一点。
他越是善解人意,颂妆就越是感觉歉疚。不是谁都可以付出如此深情!对于子西的爱,她付出许多时光去等待,虽然因为斐然错误的决择不得已选择结束,至少她认真爱过,也算无悔。对方亦杰的爱,她可以用往后的一生一世去珍惜。惟独庄臣,她什么也给不了!
看她若有所思,庄臣莫名地感到紧张。“喂,你该不会是没听明白我说什么吧?”
“庄臣,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颂妆想了想,决定把所有事都说穿。如果事实无法改变,那就应该像苏冰说的那样,让庄臣死心。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爱别人,别人才有机会爱他。
“一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不是好消息。不过,你还是说吧,我已经有足够强的抗打击能力了!”尽管手心捏出了汗,庄臣还是表现出轻松自在的样子。他不想颂妆有任何精神负担!
“我和亦杰的婚礼会定在新年的第一天!”这是今早,她收到亦杰所发邮件的主要内容。邮件包含了一系列需要邀请的宾客名单及联系方式;此外,还列出了几家不错的婚庆公司,就连婚纱、晚礼服款式都有详细的图解说明。颂妆不得不折服于亦杰的细心与周到,对未来日子的期待值也因此变得更高。按他的计划,婚礼定在1月1日完全没有问题。她只需去试好婚纱,把自己需要邀请的亲人及朋友的名单拟定出来,再与方亦杰一起商定好举行婚礼的地点即可。
颂妆选择方亦杰,庄臣并不感觉奇怪。只是,婚礼定在1月1日……也就是说,距离她成为别人新娘的日子仅有19天时间……19天,这么短的时间,除非方亦杰凭空消失,否则没有谁可以改变这种状况。庄臣好像被狠狠推入了万丈深渊,看不到一丁点希望。为什么别人的爱情都来得很快乐,自己的爱情怎么看怎么像一种折磨?
颂妆知道这样的消息对庄臣而言意味着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庄臣,你会祝福我,对吗?”
能不祝福吗?你可是我第一次认真爱的女人!可是,祝福……颂妆,你太残忍了!你怎么可以决定嫁给别人还要我祝福你呢?我的心好痛!我做不到。庄臣承受着巨大痛苦,嘴唇一直在抖动,像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勉强地道:“我当然会祝福你!毕竟……毕竟我爱你和你爱谁是两码事。”
是呐,两码事!假如你爱上我,我就会兴奋得像住进了天堂。可是现在,你要嫁给别人,我悲伤得像住进了地狱。天堂和地狱的确是两码事。
“庄臣……”
“太阳都下山了,我们回去吧!”庄臣看看天色,瞪住西下的夕阳,沉思着道。现在起,他的世界就像这片天空下的事物一样,会失去阳光的照射,沦入黑暗。
“我们还会是朋友吗?”颂妆冲他的背影喊。
“当然。”庄臣回答着,朝已经站在台阶很久的特护移步。颂妆并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除了做朋友,他再也无法走近她一步。就算如此,他所坚持的爱还是会坚持下去,即使代价是一无所有。
颂妆松了一口气,转过去看那面墙,视野模糊。不管她嫁给谁,都忘不了这幅令她感动的画。如果那一天,他没有打破她的香水瓶,她没有在他面前哭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