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西门九幽走远了,镜月未央还是不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猜测过西门九幽各种可疑的身份,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西冥之君宗政雪微联系起来!
不单单是因为两个人迥然不同的性格差异,更多的,她对冥皇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看起温和实则冷血的闻人公子身上——诚然,一个人有两个身份无可厚非,可有三个四个身份就绝然不能同日而语了,且都是此种名震一方众人皆知声望遍布九州的大人物!就是有分身术也不一定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可是这个男人竟然还能游刃有余弹指欢言!
而自己,竟然就那么眼睁睁地任由这个敌国的死对头在自己的地盘上来去自如,任由他把自己当成棋子任意把玩捏一弄……你妹!不带这么玩的!
一个宗政墨啸已经把奸细的精髓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个宗政雪微更是变本加厉百般花样,难道他们宗政家就这么喜欢玩多重身份分身计吗?
无聊!
白瞎了她的一番期许,果然面对这些老谋深算的千年老狐狸,她还是太过天真了。
“沙沙,沙沙沙。”
身后响起细碎的落叶被踩碎的声响,镜月未央保持着双手搭在树干上的姿势没有动,不用回头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你把我引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师父说,直接告诉你的话你不一定会信,刚好冥皇又招了人马聚集在山脚,所以就直接让你瞧瞧,昔日凤城城主西门九幽的真实身份。”
“呵,你们呆在这深山老林,知道的倒是不少,还是说……你们根本就不是真的和尚?”
“阿弥陀佛,师傅教我传达的消息我已经带到了,其他的还恕妙哉不能透露。”
镜月未央回过头,看着小和尚一本正经合十颔首,不由抬眉冷笑:“不能透露,还想把朕蒙在鼓里?!”
“师父说,时机未到。”
“所以?”
“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这也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是的。”
“师父说师父说,你是你师父的传音筒吗?看你也不像是个木鱼脑子,难道就不能有主见一点?!”镜月未央不耐地哼了他一声,她受够了这种披着麻袋被人耍着玩的把戏了,就好像憋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发出来,明明知道真相近在咫尺可却无法触及,她不需要别人为她铺路搭桥,不想被人牵着鼻子像狗一样溜来溜去!
好长一段时间的静谧,小和尚都没有再说话,镜月未央也只是气愤,并不打算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见他无意回答,便也不再追问,甩了袖子掉头就走,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安全走回去。
“其实……这一次什么都不要做更好,你可以坐山观虎斗。”
见镜月未央气得一头撞到了树干上,小和尚忍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气,有点儿忧心这个不掩性情的“女帝”,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漏了口风。
镜月未央疼得龇牙咧齿,因为死要面子又不得不咬紧牙关强忍着,听他这么一说却是更加生气了:“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高兴吗?哼!”
“哎……那个……”
“还有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走错方向了,应该走这边……”
“……谢谢。”
“……欸?”
一直到镜月未央走没了影子,小和尚还在回味镜月未央最后留下的那两个字字节。她说——“谢谢”?一国之君,竟然会对别人说“谢谢”。
他一直很好奇,是怎么样一个女人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一年之内以雷霆之势登上皇位成就一代女帝的霸业,他以为不是霸气侧漏的女人至少也是雷厉风行的铁血巾帼,可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是抱着一直圆滚滚的火云貂斜斜靠在马车上在逗弄尚不足周岁的小幼童,眉眼间满是纯粹清澈的笑意,丝毫不见阴谋诡诈的污黑。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很不一样,跟任何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并非不知道这个世间的残忍残酷,可却还能保持一双纯澈的眼睛,放眼尽收天下。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办法不把筹码押在她的身上,赌她赢!他从未破戒从未违抗过师父的命令,这一次,只当是他唯一的一次任性罢!
“哈,你们都在啊!”
一脚拐进大堂,高约一丈有余的佛祖雕塑前端坐着那个鹤须童颜的老和尚以及围在其周围的楚鹤鸣等人,西门九幽也在其列,听老和尚介绍这山间的情形,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几许难色,蹙着眉头在考虑要不要进去,又该怎么进去?
“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
见到镜月未央回来,彦音起身就要扑上来,却是快不过那只平日里懒得像头猪的火云貂,被其抢先两步跳到了镜月未央的怀里,气得彦音忍不住伸手狠狠捏了一把火云貂身上的肥肉,一人一兽即刻**似的吵了起来,闹得镜月未央一个头两个大,当场把这两只烦人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扔了出去。
“师父您继续,”在众人见怪不怪以及哑口无言的目光下,镜月未央砰地关上门走到老和尚身边盘腿坐下,一扬袖子文质彬彬地笑了笑,“继续。”
“咳……”老和尚抬手掩嘴抖了抖腮帮子,敛正神色才继续开口,“倘若几位施主决心要进山,贫僧也拦不住你们,这山中最危险的不是那些毒蛇虫兽,也不是什么怪树凶禽,防得住的是猛虎,防不住的……是人心。”
老和尚说得意味深长,最后还有意无意地朝镜月未央瞥了一眼,似乎是在提醒她什么,倘若之前小和尚不说最后那些话,她也不会察觉到这个,眼下将两人的明说暗话联系起来,就不得不慎重起来。
先前她还当这一窝子和尚是镜月千修的人,可眼下看来也不见得有什么特比的联系,再者镜月千修若是设了陷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根本就不用派出这么些个莫名其妙的老和尚和小和尚来说那些奇怪的话。
死妖孽啊死妖孽……
一夜无法入眠,镜月未央推开门走出来,倚在栏杆上看着天上随着薄云浮浮沉沉的月亮,想得多了反而没觉得有多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的胃口可真大,竟然想要一口就吃成死胖子。
不过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悉心布局了这么多年,倘若能将她和冥皇双双拿下,便是牺牲再多也算不上什么呢……
所以,她在他的心中,也不过是一个重要的“棋子”这样的角色吗?
如果他真的敢这么做,她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但是在此之前,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没有机会背叛自己!
悠扬的笛声幽幽地漫过耳际,裹挟着夜风扬起她的发梢,院子里成片成片的夜来香逸满了满园的香气,闻起来却不显得浓郁,只简单述说着夜的静谧。
镜月未央侧过头,屋顶上那个顶着一张全天下最丑陋的脸皮的男人却依旧有着全天下最为风华的气质、说实话,褪下了闻人公子的温和与凌厉,褪下了西门九幽的冷漠与残酷,宗政雪微最本真的性情确实温柔得叫人无法抵御,不管那是真切的还是伪装的、在见过他的真面目之后,镜月未央才开始渐渐理解到,为何西冥的那些将士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能有这样一个君主,对于任何臣子来说,都是一种无尚的骄傲与荣耀。
不像她,除了让人惊愕就是叫人觉得无语,甚至……恐怕还会觉得汗颜,她这个半吊子的皇帝当得着实太不称职了,也无怪乎慕容晏会那样轻蔑她讨厌她。
翻身跃上屋顶,镜月未央躺在西门九幽身侧,屈膝翘起二郎腿,双手枕着脑袋看星星,一边轻轻合着笛声哼着歌。
“西门,你吹的笛子真好听,调子温柔得像情歌啊……”
“西门啊,其实看习惯了,你也不是那么难看啦……”
“西门,你会不会忽然间……觉得寂寞?”
“西门……”
“……”
一直都是镜月未央在说话,西门九幽吹着笛子不曾停下。
直到身边再没有了声音,只有镜月未央平缓而浅浅的呼吸声,西门九幽才放下了笛子,侧过头仔细端详着月光下那张女乃白色的安详睡颜。
在他是闻人樱离的时候,这个女人防他防得跟贼一样紧,而在他是西门九幽的时候,她却能如此放心地在他身边入睡,亏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美人,在他是闻人樱离的时候,他就没有模透她的心思,现在仍旧不能……可是自己却似乎,越来越眷恋起这张稚女敕的脸庞来,还有那双天生会笑的眼睛。
看到屋顶上的那抹影子缓缓俯身在底下的唇上浅浅吻了一下,隐在暗处的老和尚不由浅浅叹了一叹,一双苍老而依旧明澈的眸子微微缩起,摇摇头却是笑了。
“孽缘……”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身边还有一个四肢挂在她身上环着她全身把她当被子一样抱着的死狐狸,镜月未央抬手刮了刮彦音的鼻子,唇边还留着昨夜那一道冰凉而柔软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