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浮玥一进门,就看见男人架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嘴角叼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竹叶,对着一幅画看得仔细,好半晌才啧了啧嘴,不知所谓地叹了一声。
“你在看什么?”
“啊,七哥。”听到柳浮玥的声音,男人放下腿稍微摆正了身子,继而对他招了招手,“你来了正好!这里有幅画刚刚送到,说是要给你的。”
柳逸轩说着便翻过画面对着他摆开,一面在边上挤眉弄眼,神色端的是暧昧:“这上面的人的背影……看起来跟你很像啊!”
冰凉的视线移到那幅画上,几乎是在一刹那冻结成了冰渣子。
冷薄的凤目往上挑起,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让人一下子捉模不透:“这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送画的那个人没说。”柳逸轩摇了摇头,看着柳浮玥的面容若有所思,“七哥,你知道是谁画的?”
他当然知道!
就算没有去过那个女人的寝殿,整个公主府上下谁人不知,公主殿下的床头正对面挂着一幅谪仙似的的背影肖像,叫公主日思夜想,而那个画中人不是她求而不得的圣焰国七皇子又能是谁?
这幅画她在公主府挂了整整三年有余,如今登上了皇位,便就随手一扔弃如敝屣了吗?
呵……
谁说她多情滥爱?
分明就是个薄情寡爱的人。
费尽花样哄了他那么多年,甚至不惜放手让他回宫,还暗中相助帮他夺得了王位,到了后来,却终是厌倦了么?
“哦,对了,”看柳浮玥脸色不善,柳逸轩模了模嘴角,试图转移话题,“那个冥皇在秋园金屋藏娇的女人……我记得你带着御医去见过一次,知道是什么人吗?”
闻言,柳浮玥眼角的寒气更甚,良久才从薄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一手攥起掌下的画卷,玉白的指节硬得像是冰冻的岩石,几乎把画轴捏碎。
“她是——镜月女君。”
“啊?!”柳逸轩脚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只知道镜月女君在边境兴风作浪后就迷一样消失了,有传闻说她落到了冥皇手里,但还没得到证实,而且……就算她真的落到了冥皇的手里,不也是该关押起来要挟为人质吗?怎么反倒成了冥皇牵肠挂肚溺宠成欢养在金屋子里的小凤凰了?
想起来昨天晚上在墙角遇到的那个女人,柳逸轩不由自主上挑了眼角。
原来那个女人就是镜月女君,果然有点儿意思……话说回来,她昨天是打算偷偷逃跑?不对,她若是真想走,大可打晕了他踩着他的脑袋出去,又何必问那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按理说冥皇之前应该没跟女君打过交道吧……啧啧,他们两个是怎么搞上的?这动作也太快了一点吧……”
“哼,”柳浮玥冷冷哼了一声,眸色如冰,“谁知道。”
后知后觉的某人终于察觉到身边这位冰美人的不对劲儿,即便转眸提着眉梢打量他:“七哥啊……听说当年女君为了得到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机,宠你惯你有求必应的,难道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动心么?”不等柳浮玥回话,柳逸轩又砸了砸嘴,自顾自笑了起来,“难怪自从那天从揽云阁回来,你就整个人都变得跟刺猬似的,长了一身的刺,莫不是……吃醋了吧?”
“你胡说什么!”
柳浮玥神色冷淡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又回了房间,甩手重重关上了门。
柳逸轩“啪”的打开扇子,抬脚架起二郎腿,琢磨着什么时候再闯一趟秋园,若不是他有夜盲,凭身手也不至于吃那样的亏。居然被一个女人打趴在地上,这种事真是想起来都觉得丢脸,管她是镜月女君还是谁,这笔账一定要好好讨回来才是。
“来,”宗政雪微舀了一勺热汤凑到嘴边吹了吹,才递到镜月未央面前,“有点烫。”
镜月未央抬眸,目光往他的耳根扫了两眼,却是找不到半分易容的痕迹,再回眸对上那双满含柔情的眼睛,总觉得不是太舒坦,好像隔着一层纱帐,看得不甚透彻。
见镜月未央侧开脸,宗政雪微耐着性子柔声问:“怎么了?”
“我又不是孩子,不用别人喂。”
宗政雪微浅浅一笑,端的是风华绝色,别说是女人,恐怕就是连男人也招架不住。
“可我喜欢喂你吃。”
奈何镜月未央心中有人,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要见墨啸哥哥!”
闻言,宗政雪微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暗了一暗,收回手依然笑得温柔:“墨啸要成亲了,这几日忙着大婚,恐怕是抽不出时间的……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倒还记得墨啸么?”
宗政雪微后面说了什么,镜月未央已经听不清楚了,脑中轰的一声就被前面半句话炸了开——
墨啸要成亲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以?!她的墨啸哥哥怎么可以跟别人成亲?!怎么可以不要她?!
“不可能!我不信!一定是你骗我的!我不管,我一定要见他!”
镜月未央猛然跳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往外走,小脸儿激动得双颊通红,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宗政雪微一把拽了回去,随之而来逼压的目光也凌厉了三分:“墨啸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昭阳郡主同墨啸青梅竹马,又是太后赐的婚,你若是不信,我明日带他来见你,你可以当面问清楚。”
“……”嫣红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再开口,镜月未央懈下气力,虽然她很不甘心,可这样的解释……多多少少总有些是真的,比如青梅竹马,比如赐婚。
宗政雪微将镜月未央轻轻拥进怀里,下巴陷在她的颈窝上,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央儿,你是我的妻子。”我的。
过了大寒,天气就该暖和起来,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下了场大雪,屋外又是厚厚的一层积雪,踏在上面能陷下整一个脚印,满园的梅花盖在雪被底下,无时不刻不在散发幽幽清香,宫里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宁静。
搬了张凳子坐在走廊上,镜月未央趴在栏杆上一边敲核桃一边对着门口望眼欲穿。
一想到宗政墨啸要成亲了,心里头就憋闷得慌,有一股火气一阵阵往上冲,心想他要是敢真的成亲,她就去把新娘掳走闹了他的大婚!这么想着,手下的力道就忍不住重了,狠狠敲了一锤子,结果打在了指头上,疼得镜月未央眼泪都要下来了。
是以宗政墨啸一进门,就迎上了一个泪眼汪汪冻得鼻尖发红的小情痴,咬着唇瓣凄凄惨惨戚戚地问他:“墨啸哥哥,你真的……要跟别人成亲吗?”
一个“是”字就那么哽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不回话,镜月未央也不再问,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只是眼睛里的水汽越来越重,目光却越来越冷。
好半晌,镜月未央忽然笑了起来,狠狠吸了吸鼻子,侧过脸呸了一声:“你走吧。”
“央儿……”
宗政墨啸心下陡然一沉,走上前想拉她,却被镜月未央后退了一步避开:“前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到时候我会带上贺礼跟樱离一起去喝喜酒的。”
口吻冷冷淡淡,寡薄得近乎冷漠,一如既往的决绝。
丝绸质地的袖子边角从宗政墨啸的指尖滑落,虽然以前同镜月未央不见得有多亲近,却也知道,此前这般情境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抬眸深深看了镜月未央一眼,宗政墨啸即便转身走离。
“对不起。”
三个轻细的字节飘落在雪地上,几不可闻,镜月未央却是听清楚了,转眸看着那个墨色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里,嫣红的嘴角缓缓提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丽眸之中满是讥诮。
她的眼光从来都不好。
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
不管是失忆之前,还是失忆之后。
好在,都是些不值得珍惜的人罢了……
“看够了吗?”
背对着屋子,镜月未央抬眸眺望远处,细碎的晨光下雪海有些耀眼,刺得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哈!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男人从房梁上翻身跳了下来,闪身进到了屋子里,习惯性斜着身子倚坐在贵妃榻上,勾着脚翘啊翘的,似乎从来就没一幅正经的样子。
镜月未央转身走进屋子,关了阳台上的门,继而才抬眸看了那人一眼,一来就对上了那双奇特而瑰丽的眸子,不由微微一怔。
“你是圣……什么人?”
在月兑口而出的一刹那,镜月未央赶紧换了台词。差点儿忘了,她现在可是一个“失忆”的人!
左眸赤金,右眸瑰红,天生阴阳之眼,被打上不吉的烙印而被圈养在后宫远离储君之争,却在短短两年间以腥风血雨地铁血手腕笼络了将近半数的朝臣,在太子已立的局势下成为圣焰国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这个圣焰国的九皇子,远远比他表现出来的那幅纨绔德性要恐怖得多得多。
没想到那个晚上在花园碰到的爬墙流氓,居然是这么一个人物,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