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透过枝桠散漫地洒下来,照在漆了大红的柱子上反射着明亮的光线,半空中,细碎的雪片飘飘摇摇地一坠三荡,好不容易落在了地上,一下子便又不见了影子,化成了斑驳的水印。||飞天中文||
下雪的晴天很少见,仿佛在预兆着什么,外头的天气并没有因为太阳的赏脸而变得暖和,北风呼啸,第一场雪的到来让城里的百姓提早床上了厚重的棉衣,街道上的行人越发稀少起来。
屋子里头放着暖炉,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门窗关久了,总会觉得闷气。
“吱呀——”
房门被缓缓推开,镜月未央走到院子里散步,顺便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没走几步,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混杂着茴香的浓郁,朝天椒的**,羊肉的鲜美,以及美酒的香,叫人一下子食指大动。
在镜月未央循香看去的同时,在亭子里摆着全羊宴的郡守小公子也正巧看见了她,扬起筷子朝她招了招手:“嗨嗨!过来一起吃啊!大厨刚做好的,特别香!”
一边的走廊上郡守正陪着柳逸轩走过来,见到镜月未央亦是微微一笑,抬手朝亭子里指了一下,示意她一起过去。
“大人,来,坐这边。”打下手的厨娘还在一边配菜,热情地上来拿布擦了擦凳子才推到镜月未央身边,又帮她倒了一碗热酒,“刚温的酒,天气冷,先喝点儿暖暖身子。”
镜月未央朝她笑了笑,举起杯子小酌了一口,算是回应她的招待。
只是一口热酒还没下肚,候间即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唔——”镜月未央连忙捂着嘴跑到一边,支手撑在柱子上皱着眉头干呕。
“你没事吧?!”
柳逸轩快步走过来,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以为她这几天吃错了什么东西:“我看还是找大夫来给你把一把脉,好端端的怎么总是想吐?”
“嗯。”镜月未央点点头,不再逞强,扶着他的手臂笑得有些虚弱,似乎还有些苍凉,“让你操心了……”
一句话说得客套,婉约得像是下属对上级的歉疚,柳逸轩忽然间觉得有些不爽快,有时候他忍不住会以为镜月未央这么对他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同时他又很清楚,这些只仅仅是他一手营造的假象,一旦这个女人月兑离了自己的掌控,那么在她的眼里,恐怕永远都没有自己的位置。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这种言辞会落到自己头上?
只是一旦沾上了,想要摘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像一旦迷恋上了这个女人的味道,想要再忘记,就算喝下了奈何桥边的那一碗孟婆汤,也不见得能忘干净。
他不肯承认的是,当日在西冥皇宫的墙角下那个阴差阳错的吻,就已让他禁不住动了心。
纵然他一万个不愿交出真心,却还是逃不过那个泥潭深陷的劫,有些人一旦遇到了,就是一辈子的纠缠。
“我先扶你回房。”
柳逸轩牵着镜月未央的手,她的手指纤长,细细软软的,手心下有握剑的一层薄茧,但是不糙,他的手指比她长出一些,盖在她的手背上,恰好能裹住她的整只手。
“郡守已经派人去叫大夫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先去吃饭吧,不然煮久了羊肉就不鲜女敕了。”
镜月未央抽出手,往床头靠了靠,精神看着倒是不差。
手心一下子空了,漏进来一阵凉风,柳逸轩蓦地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下意识撇开视线没去看她的眼睛,稍微交待了几句即便匆匆走开,脑子里乱得一团麻,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走近亭子的时候,几人的交谈声不轻不重地穿过日光,透过星星点点的雪花飘了过来。
“爹你说那位大人得了什么病?我见他精神好得很,怎么一下子又是呕又是吐的,方才也没吃什么呀?”
“不是老奴多嘴,只是那大人方才干呕的模样,着实……着实想是女子有孕的……”
厨娘一句话还没说完,立刻被郡守喝了回去:“荒谬!”
“是啊是啊!”小公子也跟着起哄,笑嘻嘻反问道,“一个长着胡子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会怀孕嘛!”虽然两个人男人一起滚床单的事情不少见,但是男人生孩子的事儿还真是一次都没听到过。
亭子外,脚步停在十步开外,厨娘后面的话柳逸轩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么几个字在翻覆游荡。
“有孕了……有孕……了……”
衣角翩跹,雪花飞扬,柳逸轩猛然回过神,疾步朝房内奔去,衣摆扬起的一阵冷风晃懂了路边的梅枝,花香盈满了华服绸袖。
“陛下!陛下——”
郡守见状立刻起身急急追了过去,小公子更是瞠目结舌,拿着筷子挠了挠下巴:“不会吧……难道真的怀上了?!”
“少、少爷……”
老厨娘颤抖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冒出来,脸上顿时布满了恐惧,一句话说到最后,已是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
“啊?!”小公子还恍然不知,动了动眉尾看向厨娘,见她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自己的身后,仿佛身后出现了什么怪物,才禁不住有些心里发毛,缓缓地转过头去看,这一看直接就把他吓得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好大一条——蟒——蛇。
足足……有脸盆那么粗吧……
“唔……”厨娘也很应景地缓缓倒在了地上,周围看守的侍卫见状正要赶过来,却被一人一块石头点了穴定在原地,剩下几位武功高的齐齐围攻一位蒙面男子,五打一还显得有些吃力。
“嘿!”
小魔女轻喝一声,翻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顺着大蟒蛇滑到地上,抡起勺子敲了一下小公子的头,砸砸嘴叹了一口气:“真没用!居然这样就被吓晕了,我还以为能多逗他一会儿呢!”
宗政玄宁同情地看了眼趴到在桌子上沾了一脸酱油的某位俊俏小公子,上前拉起小魔女的手:“我们还是快去找女君吧!”
“嗯,好!”
小魔女回头对大蟒蛇招招手,嬉皮笑脸地下命令:“大妞妞,快跟上!”
一想到镜月未央的肚子里有了自己的骨肉,柳逸轩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下子全被这个消息占满了,再也腾不出空间来考虑其他的事情,他简直迫不及待地要去跟镜月未央求证,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陷入某种极端意外的惊喜中的某人没有察觉到,在院子的四周响起了簌簌的响动声,天空中还在下着小雪,草丛里却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小小的蛇脑袋露了出来。
逼得近了,柳逸轩猛地才看见脚边缠着几条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蛇,一眼之下他几乎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冬天,蛇不是都该冬眠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院子里,而且……数量还这么多!
“大妞扭!快!他还没进去,缠住他!”
匆匆赶到的小魔女气喘吁吁地站在院子口发号施令,只听嗖的一声,硕大的蟒蛇箭一样射了过去,在柳逸轩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就紧紧缠上了他的身体,变故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哦也!干得好!大妞扭最厉害了!”
小魔女一拍双手,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等柳逸轩回过神来,身体已然被蟒蛇颤得无法动弹半分,要是它再收紧几分,只怕胸腔里的内脏都要被挤碎!
“你们是什么人?”
柳逸轩没见过小魔女,自然认不出她来。
小魔女虽然也没见过柳逸轩,但修爹爹刚才说了,这个男人就是欺负母皇的大坏蛋,她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哼哼,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你问什么姑女乃女乃就要回答什么,那不是显得姑女乃女乃我很没面子?”
即便是做梦,柳逸轩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粉粉女敕女敕的小女娃手上?!还被人奚落“你算什么东西?”天底下有这么大胆子,这么肆无忌惮的,镜月未央是一个,这个小女娃是第二个。
“那你要我怎么问,才会让你觉得有面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了眼缠着自己的那条大蟒蛇,一对上那双漆黑得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蛇眼,柳逸轩立刻放弃了挣扎的打算,他斗不过这怪物,不得已,只能好生哄着这个辫子翘得比天高的小祖宗。
“哼!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小魔女有恃无恐,沾沾自喜。
柳逸轩脸色一黑,忽然抬眸笑着看向她,目光灼灼,一瞬将闪若精芒,小魔女蓦地对上那双摄人心魂的阴阳宠眸,不由得脚步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暖儿!”
察觉到小魔女的不对劲,宗政玄宁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隔断柳逸轩的视线,但还是迟了一步。
小魔女一把抽出腰间的匕首,迎面就朝宗政玄宁刺了过去,宗政玄宁速度退了一步闪身躲开,小魔女却是追得很紧,大喇喇就扑到了他上身,一个猛冲之下果断将宗政玄宁扑倒在了地上。
半空中飘摇的雪片逐渐变大起来,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之中,镶满宝石的匕首寒光一动,对准宗政玄宁的脖子划了过去,下手那叫一个快很准,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小女童的身手。
然而这回,宗政玄宁却是没有再次闪避。
匕首干脆利落地贴着他的脖子扎进了泥土里,继而是小魔女咯咯的嬉笑声,细长的小凤眼轻轻一挑,满是不屑地转头朝柳逸轩做了个鬼脸:“你以为姑女乃女乃这么容易就会被你控制吗?想得美!我早就识破了你的诡计啦!大蠢驴!”
阴阳眼的摄魂术固然厉害,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只要你不去盯着他的眼睛看,只要你的目光没有聚焦到他的瞳孔,那么他的幻术就毫无施展的余地。
不然,他也不用这么辛苦的筹谋策划,试图借刀杀人,一早就把冥皇控制在掌心岂不是更轻松?
宗政玄宁抱着小魔女站起来,对小魔女的顽皮颇是哭笑不得,方才亏得她对自己眨眼睛示意,不然面对这么一头小莽牛,再加上地上成群扎堆的毒蛇,还真是不好对付。
不过,下意识里,他却莫名地坚信着,小魔女不会对他下真正的杀手……
小魔女这么一得瑟,柳逸轩固然恼恨,但也束手无策,御兽术这玩意儿他也只是听说过,从来都不曾见过,眼下这个小女童年纪尚幼就会御蛇,而且还使得这么好,他除了认栽也只能感叹天意弄人了。
“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切!你问什么我就要回答什么啊?我偏不告诉你!”
一番争斗之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柳逸轩真真觉得他跟这小妞没有共同语言,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这辈子我想过很多种死法,倒是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被一条蟒蛇绞死,而且还是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
“谁说我要杀你了?!”
小魔女挑了挑眉头,伸出手对准柳逸轩的脸颊,学着拓跋炎胤的手势重重捏了一把,她下手其实不轻,但看在宗政玄宁眼里总觉得像是在调戏,当然,除了柳逸轩谁都不知道那有多痛——这丫头好狠的手!
“你放心,你是我妹妹的爹爹,我要是杀了你,妹妹知道了会讨厌我的!”
“妹妹……?”
柳逸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这个丫头说的话他都不明白?他什么时候有个女儿了?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哼,你们刚才在亭子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居然把母皇的肚子搞大了!不过你欺负母皇在先,这口恶气我还是要替母皇出一出的!”小魔女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大蟒蛇,“大妞扭,你先陪他玩玩,我进去找母皇了!唔,一定要温柔一点哦,不要弄死哦,弄个半死就好了!”
……蛇蝎心肠!
柳逸轩怒容满面地等着小魔女一蹦一跳走开的背影,尔后才回味起她的话来。
把母皇的肚子搞大了?
这个世界上,能被人用“母皇”二字称呼的,除了镜月女君别无他选。
这个死丫头,竟然是镜月未央的女儿?镜月王朝的大公主?
等等!他们的目的不是自己,而是镜月未央!
不过,现在镜月未央还是他的人,他们想要把她救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么想着,柳逸轩即便微微松了一口气,打算坐等看好戏,然而……缠着身子的蟒蛇扭着身子裹得越来越紧,没两下就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缠得他一阵窒息,直至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的确是,很温柔的谋杀方式呢!
“暖儿,方才你为什么说是妹妹?”宗政玄宁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小魔女咩哈哈笑了两声,转而目露凶光:“弟弟已经够多了,要是下一个还是弟弟,万一他们合起来打我怎么办?!我当然要提前预定一个同盟军啊!”
宗政玄宁:这是什么理由……?
不过,小魔女惹是生非的能力非比寻常,自从她会走路会说话之后,气死的人不在少数,捉弄过的人更是成百上千,自从被北漠太子掳走之后,简直就是四处树敌到处拉仇恨,俨然成为了天字一号的公敌。
他以为她还年幼什么都不懂,没想到,其实她……居然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什么人在外面?”
隐约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争吵,镜月未央懒懒地下床披了件外套,刚一打开门,就见一个影子裹着一阵风扑到了自己身上:“母皇!我可想死你了!”
镜月未央下意识就要伸手去劈开她,听到声音立刻反手一转,把掌力转移到了门框上,一瞬间只见整扇门咔嚓被震碎成好几块。
“暖、暖儿——”宗政玄宁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她,两个字断断续续从喉咙里冒了出来,心头跟着就是一颤,好可怕的内力!
“哇哇!母皇好腻害!”
镜月暖鸳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见状兴奋得拍了拍双手,一双眼睛更是睁得大大的,又圆又亮!
“暖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镜月未央还是觉得在这种地方见到镜月暖鸳有些玄幻,“你们怎么来了?”
一手搂着镜月未央的脖子,一手抓起她嘴唇周围的小胡子尝试着轻轻拔了一下,镜月暖鸳忽而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天呐!这胡子是真的?!那群坏蛋真的把你变成一个男人了?!”
这种事情——对于年幼而喜欢漂亮的镜月暖鸳来说,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镜月暖鸢说着,一张原本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瞬间被自己吓得白了一片。
“噗——”
看着镜月暖鸢一脸惊吓的模样,宗政玄宁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
“小笨蛋!笨死了!”镜月未央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脑袋,继而才把面具缓缓揭了下来,镜月暖鸢这才面色回暖,抱着她的脸就热情似火地亲了一口:“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才不要母皇变成男人!”
扫了一眼四周,院子里除了满地爬来爬去的毒蛇,还有几个横七竖八倒在蛇堆里的可怜的受害者,以及那条盘着硕大的躯体坐在地上摆pose的巨型蟒蛇,就再也找不到什么活着的生物,连只鸟都不敢在头顶上飞过……
看这场面不用猜也知道,外头被这群不速之客闹成了什么样子。
年头捣乱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她的求救信号还没发出,他们做什么来得这么急?
“是谁带你们来的?拓跋么?”
“嗯,还有修爹爹也来了!”小魔女是喜欢热闹的,从来都不会嫌人多。
“他们一起来的?!”
这个消息倒是让镜月未央有些意外,虽然她之前暗示过他们俩,是明着斗暗着和,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人竟然这么快就抱成了一团,那这样说来,岂非北漠那边的大局,已然被拓跋炎胤掌控在了手心?
北帝显然不会甘心就范,这点自知之明镜月未央还是有的,他堂堂一国之君,在位三十余载,断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同她开玩笑。不过阴差阳错,叫镜月未央在凤城遇见了拓跋炎胤。
拓跋炎胤既然是北帝钦点的储君,又耗费心里栽培多年,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会改立太子。
这样一来,镜月未央顺势豪赌,把筹码全数押在了拓跋炎胤身上。
只要拓跋炎胤能稳住北帝,那么北漠那边基本上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码,演得还算得体,没有叫她失望。
倒是圣焰这边,柳逸轩的野心却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大得多,竟然还想利用自己去吸引西冥的主要火力,分明就是把她当枪使!
“做什么这么意外?律法上可没规定,我们两个一定要水火不容。”
不过多时,镜月千修和拓跋炎胤收拾好了外面的那些守卫,一道赶了过来。
“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欢迎我们?”
桃花眼微微上翘,镜月千修款步走到镜月未央身边,微风吹起衣摆,仿佛身后藏着几条摇来摇去的狐狸尾巴。
抬手抚到镜月未央的小月复上,镜月千修似笑非笑,神色看着却叫人止不住心里发毛:“这么快,又怀上了啊……”
轻轻的一叹,一扬三顿,裹挟着莫名的怅惘。
镜月未央浑身一抖,拍开他的手:“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是你能控制的?”
镜月千修扬眉,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镜月未央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垂下头做认错状,虽然事实上确实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也不想怀上啊!哪知道这身体这么容易受孕,她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快成生产机器了!她也很郁闷好不好!
但是要她打掉孩子,又不免觉得残忍,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即便是颗受精卵,那也是有尊严的受精卵,她下不了那个杀手!
一听拓跋炎胤说这次来是为了劫走她,镜月未央立刻就举手反对,这些天她忍辱负重,好不容易逮着了那么个将计就计借刀杀人的好机会,要是就这么放弃了,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反对无效。”
镜月千修冷冷拉下她的手,桃花眼斜斜一睨,投来能杀死人的冷光:“你现在有孕在身,除了养胎别的都不要想了。”
镜月未央哭,养胎……这才几天,一个月都没到!
拉着拓跋炎胤的手好说歹说,分析利害,威逼利用——至少这位主,还是很看重江山天下的——大致把先前打算好的整个计划说了一遍,镜月未央眼巴巴地瞅着拓跋炎胤,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这边说服镜月千修,毕竟能让圣焰与西冥彻底断绝关系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嗯……”
过了好一阵,才缓缓从拓跋炎胤的嘴里吐出来这么一个字节,镜月未央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见他挑眉一笑:“你以为我会答应?”
“能叫圣焰与西冥两败俱伤,于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人的智商!真是替他拙计!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去见冥皇,再暗地里跟他勾搭,回头再对我倒打一耙?”
“你——”没想到他这么小人之心,镜月未央险些没被他气死,但是他的怀疑也不是全然毫无理由,毕竟她跟冥皇的关系乱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这么说你们是非带我走不可了?!”
“母皇,你就别挣扎了!你想想啊,拓跋爹爹和修爹爹这么大老远跑来一趟,结果空手而回,那多没面子!”
小魔女循循善诱,她也不想母皇冒险去做双面间谍,虽然说母皇很腻害,但要是不小心把她的妹妹玩没了,她会很伤心的。
挣扎不成,镜月未央最终还是被镜月千修和拓跋炎胤两人一左一右双双挟持走了。
大好的计划胎死月复中,半路夭折,叫镜月未央十分的惋惜伤感,一时间竟然忘了把白朗之和楚鹤鸣一起带走,出了城才想起来,立刻朝空中射了三枚流弹,告知他们她已离开。
收到镜月未央的消息,白朗之和楚鹤鸣便不多留,即刻月兑身离开,他们前一脚刚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柳逸轩后一脚就闯了进来,只可惜扑了个空。
“该死!”
柳逸轩一拳砸在桌子上,心里一下子落了空,这一天悲喜交加大起大落,当波涛汹涌的潮水退开,露出那一层细腻而粒粒分明的沙粒,他忽然发现,有些东西已然根深蒂固,并且还在迅速地蔓延伸展,让他无法再逃避与忽视。
“杯子里的茶还是热的,他们应该刚离开没多久,要不要我派人去追?”
柳逸轩摆摆手:“不用了。”
“为什么不追?”
“央儿是被人劫走的,就算抓回了他们两个,也不能把她引回来……”柳逸轩神色怏怏,说到一半才忽然觉得不对劲,一转头,便见柳浮玥冷冷地立于门口,米白色的绒毛领子上沾满了雪,可见是一路在雪里飞奔回来的。
两人默然地对峙了良久,最后还是柳浮玥开了口。
“她是被谁劫走的?”
千里奔波,遍寻不着,柳浮玥怎么也没想到,镜月未央竟然会被柳逸轩藏在身边,这个自己从小保护到大的孩子,已然不再是那个时时依赖自己的少年了。
他曾经那么信任他,就是到了最后,也没有怀疑他。
“听说那群人里面有个红头发的男人,想来是北漠太子不会错。”
事到如今,柳逸轩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看到柳浮玥转身就要走,柳逸轩忙着叫住了他:“等等!”
柳浮玥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还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这种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厚颜无耻,但是柳逸轩有那种预感,好像柳浮玥这次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要走?”
良久,柳浮玥都没有再出声。
柳逸轩看着他的背部,只觉得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这一刻,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害怕,多年来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兄弟情谊,会就此一刀两断望断天涯。他从不担心柳浮玥会弃他于不顾,但是在做了这么多伤害他的事以后,他不能确定,他还会不会对他的过错一笑而过,再次原谅自己……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依赖他,就是因为他对自己无止境的包容,才会让他如此肆无忌惮。
“好……”
在柳逸轩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柳浮玥却缓缓转过身来,冰冷的脸上逐渐露出几许千金难求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宠溺,似笑非笑,意味莫名,熟悉却又陌生。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留下来。”
“什么条件?!”
“跟我回皇宫,不管是西冥还是镜月还是北漠,不管谁成王谁败寇,都不要再插手!”
小时候,柳逸轩一直围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他的心思,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他有才华,有谋略,有手腕,但没有那种争霸天下的魄力,他可以成为一个贤君,却成不了天下的霸主。
不是他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比起西冥那个帝君来,柳逸轩还是太年轻了,跟冥皇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
而且圣焰蹚这趟浑水,对镜月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站在他在乎的两人之间左右为难,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局面,镜月未央那边已然无法收手,他欠她的,必当加倍还给她!
最后一缕阳光逐渐被吞没在灰蒙蒙的云层中,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上,让人有种挥之不去的压力,细碎的雪花越来越大,到了傍晚,已然飘扬得如同鹅毛一般。
小镇两边的车道上,冒着飞雪赶来两拨人马,一方是狂奔而至的马车,一方是不紧不慢前行的军队。
眼见着天色就要黑了下来,入冬的天气到了夜里,温度很容易降到冰点以下。
若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这么在外头混几个晚上也不是问题,可往前再走几步就是个小镇,里头有暖烘烘的屋子,香喷喷的鸡,小魔女怎么说也不愿意在荒山野岭过夜,直嚷着要进小镇去。
看不惯小魔女那种傲娇的性子,拓跋炎胤自然是唱起了黑脸,两个人话不投机,说了两句就大吵了起来,小魔女天生嘴皮子厉害,连镜月未央都不一定能制住她,二货调戏镜月未央厉害,对付小丫头片子却是不行,节节败退,又越挫越勇,吵得镜月未央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好了!住店就住店,就算真的有人追上来了,凭我们几人的功力,想要月兑身还不简单?”
“哦耶!”
镜月暖鸢鼓掌欢呼,末了还得意洋洋地朝拓跋炎胤抛了个媚眼。
二货被她气得吐血,立刻出声反对:“镜月未央!你这样会把她宠坏的!”
镜月未央耸了耸肩膀,勾起食指往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满脸的忧伤:“反正就算我不宠,这丫头也已经坏了,坏透了……”
“噜——”
镜月暖鸢朝她做了个鬼脸,又偷偷回头对宗政玄宁眨了眨眼睛。
在小镇上随便找了一家比较低调的客栈住下,一行人吃了饭就早早地休息了,刚在床上躺下,门就砰砰响了起来。
“谁啊?”
“夫人,是我宁儿……”宗政玄宁焦急地敲着门,“暖儿她不见了!”
镜月未央迅速穿好衣服,打开门先安慰了她一句:“你别急,暖儿就喜欢东躲**,或许跑到别的房间去捣蛋了。”
“不是……”宗政玄宁急得快要哭出来,俊秀的一张脸紧紧皱着,像是犯了错似的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担忧居多,“先前暖儿一直央我带她出去玩,我拗不过她就带她上街买了些小玩意儿,谁料回来的路上暖儿就没了影子……”
“你说她现在在外面?!”
镜月暖鸢虽说人小鬼大,但毕竟才是个五岁的小孩子,且不论她能不能找回来,就算没有遇上坏人,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外面也会冻坏的。
“夫人,你快去找她吧!”
“你们是在哪里走散的?”
“就是隔了三条街的那座桥附近!”
“好!你去叫别人,我先去找人。”
到了夜里,雪已经停了,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好在客栈的门前都会挂着两盏灯笼,不至于暗到叫人看不见路。
在微弱的烛光照射下,有一个小小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地上投出淡淡的暗影。
“君上,那个小孩已经跟了我们两条街了。”走在前头劲装打扮的男人凑到华服男子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哦,是吗?”华服男子看了眼脚边的影子,淡淡一笑,却是没有在意,“那就让她继续跟着好了。”
转了两条街,男人一直到进门都没有停过脚步,更没有回过头。
望着高高的围墙,镜月暖鸢挠了挠鼻子有些伤脑筋,她之所以跟着这个男人,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这么好看的男人,不抓回去给母皇做父后就太可惜了!
不得已,镜月暖鸢只好把大妞妞再叫出来,巨蟒一现身,差点没吓死路过的一个行人,听到外面传来的惊呼,府里开了门出来探看,却只见得巷道上黑幽幽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见那孩子走开了,槐序还是觉得有点奇怪,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姑娘这样大胆,巴巴地跟在人身后走了五条街。
回到府中,命人关好门正要去向君上禀报,一转身却见那个小丫头站在离自己七八步的地方,团成小球的发髻上插了一根枯枝,粉女敕的小脸蛋在灯火的照耀下愈发红艳,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微笑着看你。
槐序从不信鬼神之说,这一刻,却是忍不住皱眉,脚底微微起了一阵凉意。
“你是怎么进来的?”
“哼!我想进来自然有办法!”镜月暖鸢到那里都是一脸的嚣张跋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土匪出身,虽然话说回来,这皇家可不就是最天底下最大的山寨?“不就是一堵墙嘛,拦得住猫猫狗狗,可拦不住我。”
小姑娘一说话,字字句句就跟滚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扫来,脆生生的嗓音很是可爱,槐序不免笑了笑,只是个胆子大又闹腾的丫头罢了。
“你跟了我们一路,是要干什么?”
“你一个小跟班,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带我去见你家主子,我有话同他讲。”
槐序哭笑不得,身为神枭十三骑之一,长年来统领千军万马,他的身上逐渐就沾染了一些煞气,别说鲜少有人敢对他这样不敬,就连普通的大人见到他,也会客气几分,眼下这个小丫头居然一开口就说“你丫一个小跟班”?
“你认得我家主子?”
“不认得。”镜月暖鸢这回倒是答得坦白,随即眼角上翘,笑靥如花,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要跟你商量,“不过,只要他肯见我,我一定是不会亏待他的。”
看着镜月暖鸢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槐序想了想,心道这个小丫头不简单,看起来人畜无害,也不像是那种组织培养起来的杀手,便就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转而把她的话原番复述给宗政雪微。
“小丫头口气挺大……算了,你带她进来吧,不然今天晚上她是不肯走的。”
“是。”
跟在槐序身后进了门,镜月暖鸢一转眼就看到了倚在软榻上的男人,乌黑的长发水流般泻在肩头,半解得衣襟微微袒开,露出雪白的肌肤,虽然她年纪小,根本就不懂得劳什子的男女之事,然而这一番光景看在眼里,也忍不住要流出口水来。
其实在她身边,哪一个不是英俊酷雅的天之骄子?
拓跋爹爹刚毅俊酷,眉峰带着剑气,五官深刻而棱角分明,是个女人见了都会尖叫。
修爹爹长着桃花眼,一双凤眸秋水含光,艳若桃李,只消一个眼波,就能让人心旌摇曳羞涩不已。
白爹爹戴着面具看不出啥模样,不过就他那种拽二八万的性子来看,也决计不会丑。
慕容爹爹的容貌不是最出众的,但他那种骨秀的气质却是别人强求不得的。
还有银子爹爹,虽然不会一眼惊艳,但是看得久了,反而会觉得越来越赏心悦目……
可是他们统统加起来,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来得风华绝代。
他的美已然超月兑了容貌,就算不去看他的脸,也没有人能忽视那种超凡月兑俗的尊贵气度,仿佛这个男人一生下来就是受万人景仰与朝拜的。他的气质并非像白爹爹那样出尘绝世,反而带有一种强烈的攻击性,霸道得让你不得不臣服于他的脚下。
先前在路上只是惊鸿一瞥,如今衬着烛光照面看去,完美无缺的五官宛若神来之笔雕琢而成,完全没有任何的瑕疵。
镜月暖鸢忽然有些后悔,这样的男人要是放到母皇面前,还不知道是谁降了谁?虽说对于男人,母皇一直都是手到擒来,可这一回,唔……虚呀!虚得很。
更严重的是,要是母皇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一时冲动休了那些个爹爹——
啧啧,那就热闹了!
“说吧,你要干什么?”
无视小脸蛋的花痴模样,宗政雪微笑着看她,口吻却是不温不火,不咸不淡。
虽说他先前见过镜月暖鸢,但小孩子长得快,变化又大,时隔经年,他自然是认不出这个小丫头来的。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镜月暖鸢目光灼灼,一脸的兴奋和期待。
“见什么人?”
“我的母……娘亲!”母皇说,出门在外,一定不能泄露身份,不然美人儿就会被吓跑的!
宗政雪微笑了笑:“见你娘亲做什么?”
“你长这么好看,娘亲一定会喜欢你的,等娘亲娶了你做我爹爹,你想要什么我娘亲都能给你哦!”
利诱之。
宗政雪微挑眉:“你娘亲是什么人?”
“这个不能说!”镜月暖鸢赶紧伸手捂着嘴巴,作禁言状。
“你不说,我就不去。”
宗政雪微抬手拨了下肩头的长发,没有说出来的下半句是——就算你说了,我也不去。
“这……”镜月暖鸢纠结地拧着眉头,开始犹豫了起来,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瞄了男人一眼,美人儿依旧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他既然没有直接拒绝,那就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那是不是我告诉了你我娘亲是谁,你就马上跟我去见她?!”
镜月暖鸢骗人骗多人,所以总会下意识怀疑别人也会骗自己,防范之心甚重。
看着小丫头满是迫切的表情,宗政雪微本没兴趣同别人扯这些有的没的,只不过这丫头让他觉得亲近,而且这样七窍玲珑的小苗子,若能收到手里好生培养,将来必定是一柄利器。
“如果我认识,那就去。”
“嘿嘿,你一定认识的!”镜月暖鸢阴谋得逞,笑得一脸奸诈,母皇的名头那么响亮,天下之大人尽皆知,除非他刚从深山老林里面出来,否则不可能不认识母皇!“我的娘亲是——”
烛台上的火光微微一晃,光线打在碧透的水晶耳坠上,反射到一双乌亮圆滚的眸子里。
条件反射似的,镜月暖鸢骤然噤了声。
她明明白白记得,母皇的耳边也挂着这么一只紫晶耳坠,只不过母皇的耳坠在右侧,而这个男人的耳坠在左侧。
她也明明白白记得,当初她问过母皇为什么只戴了一只,还不如不戴,母皇回答说这一对耳坠里面有很厉害的虫子,不能摘下来,一摘下来她就会死。母皇还说,要是遇到了戴着同样耳坠的人,千万要逃得远远的。
可是,她现在遇到了这个戴着相同耳坠的男人,非但没有逃得远远的,而且还主动跟了他五条街,还爬墙闯到别人的院子里,还甜言蜜语地说要把他介绍给母皇当男宠……
真是晴天霹雳一声啊!
见小丫头死死瞪着自己的耳坠失了声,宗政雪微的嗅觉何其敏锐,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所谓的娘亲,不会就是镜月王朝的女君陛下吧?”
“不是的!”
镜月暖鸢速度收回目光,矢口否认,神色坚决,如若壮士断腕!
绝——对——不——能——承——认——!
只可惜,小小的女敕芽儿般的小糯米团子暖鸢殿下还不知有个词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方才宗政雪微不过试探了一下,她的反应这么大,明摆着就是说“卧槽见鬼!被你猜中了尼玛!”
小丫头说,要带她去见她的娘亲……?
这么说来,镜月未央现在就在这个小镇上?
“我认识你娘亲,你刚才说了,要带我去见她。”
“不不不……不用了!我娘亲不会见你的……”一不小心捅了个大娄子,镜月暖鸢紧张得不行,急急想着要赶紧逃走!
虽然不知道母皇为什么让她远离这个大美人儿,但既然母皇那么严肃的说了,她就要坚决执行!不然母皇一生气又关她三个月的禁闭,她会得忧郁症的!
宗政雪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模了模她的脑袋:“你娘亲很喜欢我的,怎么会不肯见我?”
“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镜月暖鸢一把拍开他的手,转头就急忙往外头跑,好像身后跟着鬼似的,连头都不敢回。
眼看着小丫头就要跑远,槐序不由得上前询问:“君上,要不要把她抓回来?”
“不用了,你去跟着她便是。”
“遵命!”
槐序身影一闪,即便没入夜色。
宗政雪微伸手轻轻模上耳垂上的紫晶吊坠,半垂着睫毛若有所思,一年多不见,不知道她变了没有,是胖了还是瘦了?其实他并不急着见她,迟早,镜月未央都会是他的人。
只不过有一件事,他想要跟她确认一下。
抡着两条小胡萝卜腿儿撒丫子狂奔了大半天,一连出了门转了八条街,镜月暖鸢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裹着棉袄夹子的脖子被捂得通红,额头上热得满满都是汗。
好在,回头扫了一圈,没有人追上来。
槐序俯身贴在屋檐下的阴暗处,看着那个小丫头走到一个稍微封闭的角落里坐下,竟然没有继续走的意思。
此时此刻,街道上人迹寥寥,就连客栈差不多都打烊了,镜月暖鸢窝在角落里做了很久,槐序终于不再怀疑她这是为了避免被跟踪才使的障眼法,因为他隐约间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这个小家伙,应该是迷路了……
意识到这一点,槐序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么狂妄的一个小妞,大喇喇地跟着他们走了几条街,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哪里想得到她竟然会是一个路痴?!
但这其实不能怪镜月暖鸢,这个地方不比镜月皇宫,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半夜里路上又连个问路的都没有,别说是小丫头,就是大人也会迷路。
此时此刻,镜月暖鸢无比怀念她的玄宁哥哥,如果玄宁哥哥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正在槐序考虑着要不要先把小丫头带回去——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在外头呆上一个晚上就是不被冻死恐怕也没了半条小命,小丫头要是死了,可就什么线索也没有了——的时候,街头忽然拐出来一个人。
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人,不过看个子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个少年。
那人脚步匆忙,东望西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夜深人静,镇子上的人都睡着了,因为有了被人放狗狂追的前车之鉴,宗政玄宁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四处在街道上搜寻。
这个世界上,有种叫做“女人的第六感”的东西,很是玄妙,为科学所不能解释,此外,还有一种叫做“心有灵犀”的东西,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在瞥到阴暗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时,宗政玄宁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瞬时倒流,拔腿就冲了过去:“暖儿!是你吗暖儿?!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结结实实地被拉进熟悉的怀抱里,镜月暖鸢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好委屈的有没有,差点就横尸街头了有没有……
“你怎么现在才来……呜呜呜……讨厌你……”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偷偷带你出来玩,不该放开手没够看住你,不该找了大半个晚上也没找到你……”宗政玄宁心疼地抱着她轻轻哄着,真心实意地自我检讨,然而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镜月暖鸢一边擦眼泪一边忍不住吐槽:“玄宁哥哥是个大坏蛋,都不会哄人,还变着法子骂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看着镜月暖鸢瞪着眼睛气鼓鼓的样子,转眼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宗政玄宁这才小心翼翼地抹掉挂在她眼角的泪水,软声笑问:“刚才有没有想我?”
“哼,谁要想你!”
镜月暖鸢撇开脸,嘟着小嘴一脸倔强,两只小手却是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半分也不敢松开,生怕他眨眼睛又消失了。
小魔女难得撞一次南墙,宗政玄宁逗了一句便罢,抱起她往回走。
认出来人是宗政玄宁,槐序不免摇头,原来这个小丫头是镜月国的大公主,难怪那么嚣张。对于宗政玄宁他接触不多,只知道那是个孤僻的孩子,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看样子,似乎已经被这个小妞儿吃得死死的。
槐序忍不住怀疑,宗政一族上辈子定是欠了镜月皇氏什么债,这大小几位兄弟,不是跟镜月女君纠缠不清,就是跟小公主纠缠不清,啧啧,这要是他们最后都在一起了,论起辈分可就乱套了……
万籁俱静的夜里,无论什么地方发出声音都特别明显,刚才镜月暖鸢在巷子里嚎的那一嗓子隔着街道传出了老远,镜月未央听到后迅速就赶了过来。三人在转角处打了个照面,见镜月暖鸢完好无事,镜月未央这才放了心。
余光瞥到地上有暗影闪过,镜月未央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宗政玄宁的肩膀,小声嘱咐:“你们先走。”
被她一提醒,宗政玄宁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赶紧抱着镜月暖鸢匆匆跑开。
泄露了踪迹,槐序并不慌张,纵身从屋檐下跳了下来,朗声道:“女君果然好耳力。”
镜月未央冷冷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槐序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在下槐序。”
“槐序?”镜月未央挑眉一笑,正要说“没听过”,忽而脑中闪过一溜儿名字,笑意随即僵在了嘴角,“神枭十三骑,一骑首阳,二骑绀香,三骑莺时,四骑——槐——序!”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剑光凛然闪过,直逼面门而来,耳边罡风阵阵,几欲割裂夜空。
槐序脸色大变,连退数步,向后弯下一个大弧险险避开,才勉强躲过那致命的一剑。
剑风所过之处,瓦破石碎,碗口粗的柱子轰然破开,哗啦啦坠入了一片瓦砾,惊醒了屋子里沉睡的人。
“哎呀,谁啊!这大半夜的闹什么闹!真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哎哟我的天呐!怎么把房子都给拆了!谁这么丧心病狂啊……”
看到破了一个角的堂屋,披了件外套匆匆赶出来的老妇人不由得狠狠跺了跺脚,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抖着手一脸的惊吓。
“身手不错,这样还能躲过我的剑,不过我可没时间陪你玩,暂且饶你一条小命!”
蹲拍了拍槐序的脸颊,镜月未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药丸送进他嘴里。
昏暗的光线下,那个女人抬头一笑,老妇人差点站不稳脚,伸手抓住边上的门框才没跌坐在地上。
活了一把年纪,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只是她的眼睛锋芒毕露,让人止不住心生敬畏。
镜月未央模出一锭银子放在老妇人眼前,嫣然一笑,纯良亲善,人畜无害。
“这锭银子你拿去修房子,至于这个男人,最迟明天中午就会醒过来,你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一直到镜月未央走远隐匿了身影,老妇人还是没有恍过神来,以为自己半夜里见了女鬼,这穷乡僻壤的,可没有长得这么美艳的姑娘。
客栈的厢房里,镜月暖鸢泡了暖和的热水澡,正四体通泰地缩在被窝里睡着,镜月未央回来的时候,宗政玄宁说她已经睡着了。
然而这丫头闯了个这么大的祸,镜月未央怎么可能会轻易饶了她,当即一拍桌子冷然道:“把她给我叫醒了!”
宗政玄宁为难地看了看镜月未央,又看了看拓跋炎胤和镜月千修,见他们没有出言劝阻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去床边摇了摇镜月暖鸢:“暖儿?暖儿!醒醒……”
一连唤了好几声,镜月暖鸢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跑了大半个晚上,暖儿大概是累坏了。”宗政玄宁小心翼翼地觑着眼睛看镜月未央,试图为她开月兑。
“累了?”镜月未央冷冷一笑,“只有装睡的人才叫不醒。”
宗政玄宁终于意识到镜月未央这次是真的发火了,赶紧伸进被窝里轻轻掐了一把镜月暖鸢,暗暗替他着急:“暖儿快醒醒!只要你主动认错,夫人不会怪你的……”
“玄宁你先出去。”
镜月未央走到床,把宗政玄宁往边上一带,继而一把掀了杯子,对着还在装睡的镜月暖鸢似笑非笑:“你再不睁开眼睛,我就让你躺这儿睡上一年半载!”
镜月暖鸢知道,母皇很喜欢吓唬人,然而每次她以为母皇是开玩笑的时候,母皇总是无一例外地较了真。所以她不敢再怀疑了。
眨了眨眼睛,镜月暖鸢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挪啊挪,挪啊挪,一点点挪到镜月未央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母皇,暖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一个人偷偷跑开了,不会再让母皇和爹爹们为我担心了……”
“你也知道有错?”镜月未央又是一声冷笑,不领她的情。
这一次实在惊险,她没料到会在这个小镇上碰到宗政雪微的人马,刚刚要不是她及时赶到,叫那个名为槐序的枭骑掳走了暖儿和玄宁,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这丫头胆大包天成天捣乱就够让人头疼了,再不好好管教管教,以后只会更加无法无天。
“呜呜……暖儿都已经认错了,母皇还要怎么样嘛……”
见镜月未央不吃那一套,镜月暖鸢立刻嘟着嘴巴作悲情攻势,然而她这一嗓子还没开始嚎,就被镜月未央冷冷喝住了。
“不准哭!”
镜月暖鸢肩膀一颤,不敢再哭了。
“你自己说,那时候在桥头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掉?”
“因为……因为……”镜月暖鸢抖抖嘴唇,欲言又止。
看出来小魔女是故意隐瞒,镜月未央更生气了,目光如刀落在小魔女的脸上,让她再不敢有所隐瞒。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一个人跑掉?”
“那个时候在桥上,我见着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一句话说到一半,镜月暖鸢忍不住小心抬起眉梢偷偷观察镜月未央的脸色。
镜月未央只是挑眉:“嗯?然后?”
“然后,然后我就想这么好看的美人,母皇一定会喜欢的……”
“所以?!”这回开口的却是镜月千修。
拓跋炎胤已经完全不想搭理她了,如果可以,他宁愿把这个小混蛋塞回镜月未央的肚子里回炉重造!怎么会有这么不孝的女儿,不帮亲爹排除情敌就算了,还四处给他找琴情敌?!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女!
“所以、所以我就偷偷跟着那个美人去他住的地方,想要……”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简直细若蚊蚋。
“什么?!”拓跋炎胤忍无可忍,“你还偷偷跟着人家?!”
镜月暖鸢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别插嘴,听她说完。”
镜月未央拦住拓跋炎胤,小魔女这么说来,她已经大致猜到了什么,只希望事实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样。
“你跟到别人的家里,想要做什么?”
镜月暖鸢死死低着头,当时随心所欲就跟着去了,哪里会想到后果这么严重,要是早知道母皇和爹爹们会这么生气,而且还把火气都撒到了自己的头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做的好么!
“我就、就跟那个人说,让他来见、见一见母皇……”
镜月未央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混世小魔头?!
“让他见我干什么?”
“他那么好看,母皇一定会喜欢……只不过……”镜月暖鸢眼睛一亮,随即又立刻黯了下去,“只不过那个男人,好像以前得罪过母皇?”
话说到这份上,镜月未央便已了然。
这小混蛋,竟然自己跟到了狼窝里,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去见了宗政雪微?微微合了合眼睛,镜月未央顿然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带孩子真尼玛是件又刺激又惊险的活计……
虽然镜月未央没说她在街上遇见了什么人,但镜月千修也从小魔女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不由得蹙眉:“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镜月暖鸢摇摇头,又指了指耳朵,“不过他这里戴着一个跟母皇一样的耳坠子。”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目光如炬地看向镜月未央。
镜月未央点头:“是他没错。”
房内的气氛顿时就沉静了下来,镜月暖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下子大家的矛头都没再指向自己,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头朝宗政玄宁做了个鬼脸,宗政玄宁见状不禁苦笑。
若是皇兄和女君正面冲突,他的立场就变得十分纠结了。
“这里是圣焰境内,闹大了对我们不利,趁着宗政雪微还没有找到我们,不如尽早动身?”
“不用,他派来的人已经被我用药迷倒了,而且我们人不少,大半夜出动会显得唐突,等天亮再走也不迟。”
“这样也好。”
……
跟着,几人又具体商量了一番遇到意外的对策,镜月暖鸢没听多久就真的沉沉睡了过去,宗政玄宁从来不堤防他们,拉着她的小手也睡倒在了床边。等两人再次醒来,已经在踢踏前行的马车里面了。
最高的阁楼之上,男子披着雪白的貂皮披风立于栏杆前,看着马道上疾驰而去的一群人。
槐序寒着脸,对于昨晚被暗算之事耿耿于怀,又因没有完成君上交待的任务而自责不已,见状不免蠢蠢欲动:“君上,我现在立刻带人去追,应该可以截住他们!”
“应该?”宗政雪微淡淡一笑,“你才吃了亏,还敢再去撞南墙?”
“我……”槐序一时无言,确实,凭镜月未央的功力,就算他们人多,也不一定能拦住他们。
“放心,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的。”
俊美的凤眼上勾成一个诡谲的弧度,带着稳操胜券的优越感。
槐序抬眸看他,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唯一一次露出伤心欲绝那种极端不优雅从容的神情,也只有那一回在宫里,镜月女君危在旦夕的时候。
驾马赶了一段路,没见到什么追兵,拓跋炎胤才下令放慢了速度。
回头看向那座小镇,有一座高高的塔楼矗立在镇中心,宛若镇城之宝似的,也不知是哪位乡绅官僚的杰作,镜月未央目光凝霜,顷刻又化成一汪春水。
他是放手了吗?
呵呵,终于还是会放手的不是吗?
那样自负惊狂的一个人,哪怕负了全天下,也不肯吃亏半分,又怎么可能为她舍弃一切?
有时候镜月未央也会想,若不是这个身份,若是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那个男人,结局大概就会变得不一样。
无论那个人对与不对,在错误的时间或者是错误的地点遇到,都只能是那四个字——
有缘无分。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想最后尝试一次,不然,又怎么能轻易死心?!
离开圣焰边关之后,出于大局考虑,镜月未央决定按原计划不变,一人一脚把镜月千修和拓跋炎胤赶回了镜月与北漠的交壤之境,两人为了防止她再乱来,特特留下了最恼人的小魔女来镇压她。
有了小魔女的牵制,镜月未央就是有什么幺蛾子,也要先掂量掂量小魔女的闯祸能力和人身安危,不至于太冲动行事。
偷听到拓跋炎胤和镜月千修的密谈,镜月暖鸢丝毫没有那种“惹人嫌”的自知之明,反而为自己有这样奇特的作用洋洋得意,几次三番在宗政玄宁面前炫耀,搞得宗政玄宁十分忧郁,并且越想越忧伤。
三人分开之后,镜月未央决定先去凤城,先前她就跟白朗之他们约好,一旦出了什么事,不能立刻汇合,就到凤城等消息。
作为一个接壤四国的风水宝地,凤城十分荣幸地被镜月女君选为了第一行宫,大兴土木把西门九幽原来的府邸扩建成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名之为“圣月宫”。
话说这圣月宫建好之后,镜月未央还没有去住过。
毕竟是从宗政雪微手里连抢带骗夺来的城池,镜月未央总是觉得心有惴惴,不是很踏实。
按理说,这么优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源源不断的税钱,像宗政雪微那样的老狐狸决计不会放手,可偏偏他就是放手了,还放手得那么轻易,仿佛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玩具。
所以镜月未央怀疑,他这么做肯定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为此她也派了人对凤城大肆排查了一翻,把一些身份可疑的人都掌握在眼皮子底下,只是跟踪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日,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便只得就此作罢。
“母皇,还要多久才能到啊?我都颠疼了!”
连着坐了好几天马车,镜月暖鸢无聊得要死,那些护卫都被她欺负得怕了,一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玄宁哥哥又下不了手捉弄,望着车厢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原,真真是觉得寂寞。
“翻过这座山就快了。”镜月未央转头看她,捏了捏她那粉嘟嘟的小脸蛋,“你呀,真是一点都坐不住,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得了多动症,要你安安分分地在椅子上坐上一刻钟,就好像要杀了你似的,上辈子你是当猴子的?”
镜月暖鸢努努嘴,一脸不情愿:“我才不是猴子。”
“小猴子,既然你这么闲,就多跟玄宁学一学读书写字,你娘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写诗赋词了,哪像你,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镜月未央大言不惭地卖弄,反正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最好骗了。
“谁说我不识字了?修爹爹有教过我的!”
“哟呵,那你写几个来看一下啊!”
“哼,写就写!”
镜月未央特地叫停了马车,又拿出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她知道这丫头很聪明,但是缺乏耐性,镜月千修教她的时候,她肯定没有认真学——不错,她就是来看小魔女的笑话的,然后趁机打压一番,好叫她收一收性子。
镜月暖鸢知道,镜月未央就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不禁认真了起来,握着一支比她手臂还长的毛笔,一笔一划在白纸上落字,字体歪歪扭扭,算不得工整,然而依稀还是能分辨出是什么字来,也没有写错的。
最后一笔落定,镜月未央不禁对着宣纸蹙眉,整一篇五十六字的七律,她竟然全写对了,这不科学!
“怎么样?”
挑了挑小眉头,镜月暖鸢一脸得瑟,而在她身侧,宗政玄宁面无表情地从她袖子下迅速抽回手。
“唔……”镜月未央缓缓吐了一口气,“字太丑了……”
镜月暖鸢大叫:“这个不是重点!”
镜月未央强调:“这就是重点!回头每天给我照着字帖练十篇!”
“不要!我不练!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爹爹们!”
“我就是欺负你了怎么着?你是我生的,我不欺负你谁欺负你?嗯哼,你告诉他们也没用,其实我这还算是仁慈的,要是被你的拓跋爹爹看到你这一手鬼画符,他一定会把你丢到太学府关上四五年,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
镜月暖鸢不再说话了,她被吓傻了,因为拓跋爹爹肯定会这么做的,她一点都不怀疑!
自从被镜月未央吓唬了一道之后,镜月暖鸢就不太想搭理她了,外面的气候虽然冷,车厢里放了火炉子却是很暖的,生了一会儿闷气,镜月暖鸢便开始昏昏欲睡。
一开始镜月未央没有察觉,只觉得没有那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鸟语好生清静,拉着宗政玄宁下了一盘棋,正要赢的时候,小魔女忽然直直侧翻了过来,一头栽在棋盘上,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暖儿?!暖儿!”
镜月未央使劲摇了她两下,小魔女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绯红一片,透着异样的潮红。
宗政玄宁拿手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即脸色大变:“好烫!”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起热来?”这儿离凤城至少还有一天一夜的行程,照暖儿这情状,只怕要赶到凤城去找白朗之,脑袋都给烧糊了。
宗政玄宁吓得脸色苍白,一下子也手足无措起来。
这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别说是大夫,就是连个人都见不到,能找谁求救?
镜月未央身上瓶瓶罐罐是很多,但基本上都是毒药,没一样是能拿来治病的,而且镜月暖鸢这热病来得怪异,根本就没办法对症下药。
正当两人急得不行的时候,一枚飞镖骤然从车窗里射了进来,镜月未央劈手接住,取下飞镖上穿着的纸张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字迹硬朗,飘逸而又霸道——
要拿解药就到山顶找我。
宗政玄宁探过头去瞟了一眼,认出了那笔迹,不免一怔:“是皇兄?!”
“停车!”
宗政雪微那毒下得烈,镜月未央片刻也不敢耽误,当即喊停了马车,随口吩咐了宗政玄宁几句:“你在这里照顾好暖儿,你皇兄的目标是我,伤了暖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宗政玄宁却跟着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我也去!”
如果皇兄的目标真的是女君,那么女君去了他必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暖儿对皇兄来说不过是个引诱女君的工具,工具的死活他自然是不会关心的。
“他毕竟是我的皇兄,如果我去求他的话,他应该会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给我解药的。”
“那好!”
宗政玄宁说得在理,镜月未央点了点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在山野间踏雪狂奔,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半山腰,山下的护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心下忍不住感叹,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练就这么腻害的一身轻功啊!
在快到山顶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崖壁边的那座朱红色的亭子,屋檐上早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只柱子还袒露着鲜明的颜色。
若非宗政雪微叫她上来,镜月未央还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会有人建亭子,那人真是好情趣,停在建在这种地方,是赏雪用的么?肯花这么大手笔在这种风雅之事上,除了当年的凤城城主,只怕再没有第二人选了。
走得近了,才看见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架红褐色的古木七弦琴,男人身披大氅,垂落下来的雪白绒毛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尖尖的下颚。
修长的指节在琴弦上轻挑慢捻,靡靡琴音如梦似幻,山间雪林如画,苍穹渺茫,意境旷远。
琴音是西门九幽的琴音,镜月未央恍然间记起了在公主府的时候,他在亭子里弹拨的那首琴曲,那个时候,她只当他是冷漠孤傲而又嗜钱如命的凤城城主。
容貌却是闻人樱离的容貌,绝代风华,万种风情。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不仅仅只是风雅,或者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优雅而谦逊的气质,以及那一丝难以隐藏的狂妄与冷漠,如同冻结了千年的寒冰,又在某一瞬绽放如雪莲。
换做是以前,镜月未央定会倚在边上笑着欣赏一阵,然后不怀好意地笑着上前,抬起他的下巴调戏:“琴音美不胜收,比之天籁尤过之而无不及,美人更是风华万千,似九重云霄之上的天仙。”
只是现在,镜月暖鸢毒热上身,她哪里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同他戏谑说笑?
镜月未央大步上前,停在宗政雪微面前,冷冷剔眉:“阁下真是好兴致!”
“你来了。”
宗政雪微淡淡一笑,停手看向她。
“废话少说,现在我来了,解药!”镜月未央往琴上重重一拍,内力一动,叮叮叮震断了琴身上的七根弦。
“槐序,把解药给她。”
宗政雪微却是异常的好说话,仿佛费尽心机设计下毒,千里迢迢跑到镜月未央前面拦下她,又派人一路跟踪密切关注镜月暖鸢的毒发情况,在必要的时候把她叫上山顶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而已。
只不过他越是这样,镜月未央就越是怀疑他,提防地退开两步,转头朝宗政玄宁瞟了一眼,示意他去拿解药。
对于这个皇弟,宗政雪微还是很疼爱的,至少不会加害于他。
宗政玄宁看了一眼镜月未央,又看了一眼宗政雪微,见两人面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才上前从槐序手里接过了解药。
“我们走!”
见宗政玄宁拿了解药,镜月未央便不再多看宗政雪微一眼,上前抓起他的手臂就要往山下跑,然而一使内劲,整个人却是骤然月兑了力,全身软绵绵的好像一下子被人抽走了所有的体力,脚底一软险些栽到雪地上。
“小心!”宗政玄宁赶紧扶住她,眸色一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卑鄙……”
镜月未央咬牙切齿,垂目之余,一双雪白的靴子在雪地上踩着淡淡的脚印走过来,眨眼之间镜月未央的额头上遍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她越是发功,身体就越是软得厉害,四肢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
用尽最后一丝力道退了宗政玄宁一把:“快走!先拿解药去救暖儿!”
宗政玄宁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只见镜月未央的身子摇摇晃晃,再也没有力气站直,纵然她的脸上是万般不愿,却还是控制不住跌进了宗政雪微的怀里。
一咬牙,宗政玄宁不再理会那两人之间的纠葛,飞快的朝山下跑了下去。
见到槐序疾步追来,宗政玄宁跑得更急了,暖儿不能有事,他一定要把解药拿下去!然而心急之中脚下不小心被雪层下掩埋的藤条绊了一下,宗政玄宁直直扑倒在了雪地上,摔得脸上沾满了雪。
第一次,他后悔没有练武,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槐序走到他身边拉起他,见状不由得摇了摇头:“跑什么?君上从小就宠你,又怎么会让你为难,我跟上来不过是为了送你一程。”
闻言,宗政玄宁沾着雪的脸上立刻腾的烧成了一片。
偎在宗政雪微怀里,镜月未央软得像一滩烂泥,唯有那双眼睛精光四射,愤怒得像是要吃人。
“你……是在什么时候下的毒?!”
被怒视的某人却是春风满面笑靥如花,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轻声浅笑:“你看,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镜月未央皱着眉头,神情愤懑,双眸吐火。
“镜月暖鸢中热毒,毒效发作得迅速,你必然心焦如焚,我在这个时候用亲笔信引你上来,这一路上你一定会多方猜疑,不知我会如何刁难于你,等你忐忑不安紧张焦虑地上了山之后,却发现我在亭子闲情逸致地弹着琴,对比之余你肯定很不爽,然而解药还在我的手里,你就是再不爽再想砍人,也不能对我下手,所以你只能——拿琴出气。”
而毒药,就下在琴上。
镜月未央功力深厚,就算弄断了琴弦也不会割伤手,所以这种毒,是一沾就上身的。
宗政雪微事先服了解药,所以无碍。
但是镜月未央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不是白朗之,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纵然她的武功无人能及,身子却还是凡人的身子,脆弱得很。
宗政雪微的话音刚刚落下,镜月未央就闭上眼睛昏了过去,一半是药效使然,更多的却是被他气晕的!
槐序一路将宗政玄宁带下山,放他在平地上之后即便转身就走,宗政玄宁忍不住叫住他:“等等!”
槐序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女君不会有事吧?皇兄他……不会对女君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过分?”槐序扬眉笑了笑,“做了什么才算过分?”
宗政玄宁抿了抿嘴唇,目露担忧:“皇兄他……还喜欢女君吗?”
只要皇兄对女君还有感情,那女君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反之,皇兄若是不再看重女君,那么他大概可以想出一百多种手段折磨死女君,而且还不带重样的。
槐序耸了耸肩:“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君上的心思,从来都没人能够猜透。”
虽然事实如此,但十三骑内部还是偷偷设了一个赌局,赌的是江山美人——或是江山,或是美人,或是江上美人兼得——三选一的赌局,却是没有人押在江山那一栏。
得不到确切的担保,宗政玄宁不由微微垂下眼睑,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大概走出了七八步远,才又听槐序在身后轻轻一叹。
“不过,当初女君对陛下做了那样过分的事,陛下好像也没有计较什么……”
还真是怀念当初那个喜欢睚眦必报喜欢秋后算账的“小心眼”的君上啊,每次假意受辱之后的打击报复,那叫一个痛快!
回到马车上,宗政玄宁赶紧给镜月暖鸢喂了解药,那热毒来得凶猛,去得也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镜月暖鸢的体温和面色就恢复了正常。
宗政玄宁小心的帮她擦干净脸,握着她的手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她动了动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扶着还有些虚弱的镜月暖鸢坐起来,宗政玄宁不由松了一大口气,紧皱着的眉头放缓了三分,“有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镜月暖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记得看母皇和玄宁哥哥下棋,你一子我一子地落着,也不知道谁更厉害,后来她觉得无聊就睡着了,做了一个很沉闷的梦,梦到了漫天漫地的火光,她热得不行,到处喊人救火,却没有一个人理她,再睁开眼睛,便看到宗政玄宁一脸的担忧,转而又是一脸的欣喜。
“玄宁哥哥!”
镜月暖鸳忽然张开双臂扑到宗政玄宁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好一会儿都不肯松手。
“怎么了?别怕,有我在。”
宗政玄宁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有些心疼怀里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小家伙。
“刚才我做了一个噩梦,害怕极了,可是无论喊谁都没有理我……玄宁哥哥你不要再不理我好吗……我很害怕啊……”趴在真是的怀抱里,镜月暖鸢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浑身轻轻颤抖着。
“别怕,哥哥永远都不会不理你,就算你烦了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我才不会赶玄宁哥哥走呢!玄宁哥哥对我最好了……”
……
哄了一阵,镜月暖鸢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转眼看了四周,才忽然发现车厢中没了“娘”。
“咦?母皇呢?母皇去哪里了?”
宗政玄宁蹙起俊秀的眉头:“女君被皇兄带走了。”
“皇兄?那是谁?”
被她这么一问,宗政玄宁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你之前在小镇上跟着走丢的那个人。”
“啊?!是他把母皇带走了?那……母皇会不会有危险?!”
在镜月暖鸳的印象中,那个左耳戴着紫晶耳坠的男人是个异常危险的人物,威胁指数堪比森林里出没的凶残而暴躁的野兽。
虽然当初镜月未央只是对她说宗政雪微不好对付,让她遇见了就躲远一点。只不过小孩子总是会把事情夸大,只要一开始给某个人贴上了不好的标签,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变成坏蛋,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大坏蛋,久而久之,就毫无例外成了罪无可恕的大大大坏蛋!
鉴于镜月未央和宗政雪微的特殊身份,就算有槐序的那一番话,宗政玄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镜月女君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只能回答她:“女君让我赶紧去凤城搬救兵,她说到了凤城自然有人会想办法把她救出来的。”
“嗯,那我们快去吧!”
母皇那么厉害的人,都能被那个男人劫走,可见那个洪水猛兽一样的男人确实很难对付,现在马车上又只剩下她和玄宁哥哥,要是再出什么意外,她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驾!驾!”
雪白苍茫的林海山原之上,一群人护着一辆马车飞快的在山腰上狂奔而过,策马扬鞭的喝声应和着呼啸而过的山风,有种说不出的萧杀味道,天空之上万籁俱寂,过了很久才偶尔有一只苍鹰盘旋而过。
而在群山的那一端,一座巍峨雄伟的富丽城阙拔地而起,犹如世外桃源,富庶,繁荣,热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商旅进城,又有差不多数量的人流离去,他们有的带来了美酒香料,有的带走了茶叶丝绸,被高高城墙包围着的一方净土里,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当初镜月未央从西门九幽,也就是现在的宗政雪微手里得到这座城池的之后,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全凤城原来的风土人情,从而保护在这个交通枢纽中盛大的交易市场,镜月未央并没有强制镜月子民入驻,驳回了那些老臣大刀阔斧给凤城重新洗牌的奏折,要给这座城市烙上镜月的烙印,只要派军队驻扎就足够了——
这可是二十世纪一个不可忽视的伟大创举呢!那些老古董是不能体会“一国两制”的精髓与奥妙的!
几年下来,凤城的经济在镜月未央的保全下愈发蓬勃健壮地发展了起来,年复一年增长的税收逐渐就堵上了那些老顽固的嘴巴,再后来,数遍镜月三十六城七十二府,凤城缴纳的国税首屈一指,独占鳌头!
这么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自然深得女君陛下的喜爱,所以镜月未央才动工扩建了城主原先的府邸,打造了一个举世无双比镜月皇宫还要金碧辉煌的行宫。
据闻,圣月宫内的墙壁,柱子,以及房梁等,都上镀了实打实的金子,也就是说,如果有小偷能够进到行宫里面,都不用去找金库在什么地方,随便在墙上刮两刀金粉就够他逍遥一阵子了。
当然,这是夸赞的说法,但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圣月宫的奢侈繁华。
至于那些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想要行不轨之事的家伙,还是趁早换个目标比较妥当,守卫圣月宫的七万御衣卫都是女君精挑细选的精兵良将,他们的职责可不是简单的守卫一座行宫那么容易,同时还肩负着守卫整个凤城,乃至保全镜月王朝的西北屏障的重责——这样一道严密的屏障,其防御力可想而知。
而此时此刻,圣月宫的正殿内正坐着几名绝色美男。
——这场景要是被镜月未央见到了,不免又要调侃几句“金屋藏娇”之类的戏语,只可惜老天爷看不惯她到处卖弄,所以让宗政雪微把她半路劫走了。
“……这么说,也是央儿让你们来这里等她的?”说这话是的楚鹤鸣大美人。
“不错,当初央儿派我去找鬼宫宫主,交待我办完事情就尽快到凤城等她消息。”慕容晏答了一句,随即眉峰轻扬,“只不过我来这里都快一个月了,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我也差不多!”小银子立刻接口,“离开慕容山庄后我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那时候就只有慕容一个人在,我们等得不耐烦了,正商量着要出去寻她,结果你们就来了。”
一人一句说完之后,三人便齐齐把目光转向了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白朗之。
白朗之被他们看得莫名,不由冷冷撇了撇嘴角:“央儿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听到他这么说,三人却是不约而同暗暗松了一口气。
果然她谁也没有说。
如果白朗之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而他们都被蒙在鼓里的话,那么今天晚上,白朗之的下场估计会很……难……想象。
因着谁都不知道内幕,几人便就天马行空地猜测起来,顺着镜月未央那种不同寻常的思路一直掰下去,结果越说越离谱,最后白朗之终于听不下去了:“只要路上没被耽搁,央儿差不多也该到了,这些问题不如留着等她回来,直接问个清楚。”
“嗯,这样也好……”
慕容晏的一个“好”字尚且来不及落地,就被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给淹没了下去——
“爹爹们不好了!母皇在路上被人抢走了!”
“什么?!”白朗之骤然飞过来一记眼刀,“又被掳走了?!”
楚鹤鸣紧跟了一句:“这次又是谁?!”
镜月暖鸢被他们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掰着指头数了数:“先是圣焰东王一次,再是北漠太子一次……这一次,应该就是西皇了!咩,这下子好像就都齐了耶……”
那个,既然玄宁哥哥说那个男人是他的皇兄,也就是说那个大大美人儿复姓宗政,在西冥皇宫里,应该找不出比他更腻害的人了吧?连母皇都忌惮他三分,还一不小心就栽在了他的手里呢!
这么腻害的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嗯哼,她的推断如此严密,一定不会有错的!
只是不等镜月暖鸳把话说完,大殿中立刻嗖的一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呃……人呢?”镜月暖鸢呆呆地转头扫了一遍,震惊于那几人的速度,“玄宁哥哥,你看清楚爹爹们是怎么离开的吗?”
“嗯,就像这样……”宗政玄宁点点头,继而抬起手从左到右猛地一挥,认真地示范道,“唰的就飞走了。”
“那个……玄宁哥哥,你会飞吗?”
“……不会。”
“……”
“但我可以学。”
“……”
(啊哈哈,这两只已经彻底被我玩坏掉了……t—t)
连着飘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山川里尚未融化的冰雪又覆上了厚厚一曾,一只脚踩下去,瞬时就没到了膝盖,漫山遍野都是银装素裹,放眼看去尽是白茫茫的银色。
大雪初霁,碧透的天宇上只有少许的云朵,金色的光芒自万丈高空铺洒下来,在银色的雪衣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泽,若是凝眸看上一阵子,不小心便会落下雪盲。
“哗啦啦——嗒!哗啦啦——嗒!哗啦啦……”
青砖碧瓦的园子里,细细的水流自假山上倾斜而下,缓缓流入到一端闭合的竹筒里,等竹筒装满了水,便会在支架上摇摆不定,最后反向一转,将水悉数倒入边上的小池子里,再回头继续盛水,如此反复,日日年年。
融雪的日子素来比雪天更冷,屋子的四个角落里摆满了炭火,细心的下人为了让房间通风不至于太沉闷,便在一个稍微偏狭的角落开了窗子,屋内温热的气体与外面寒冷的霜风交汇相袭,撞得挂在窗子口的小风铃叮叮直响,清脆而悦耳。
“她醒来了吗?”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润如碧玉,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还没有呢,昨日君上就喂央儿妹妹吃了解药,这都睡了一个晚上了,怎么到现在还没醒?”女子急急的声音跟着飘进了屋里。
“我去看看她。”
宗政雪微解上的雪绒大氅,随手递到绀香手里。
绀香脚步顿了顿,转头朝屋子里头看了一眼,细腻的眉头微微蹙着,本想跟进去看一下镜月未央的情况,但最后还是拿着雪绒大氅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走到床边坐下,宗政雪微仔细地端详着镜月未央的面容,自她从西冥皇宫逃走之后,他便没再见到她,只收到各种消息,听得她天南地北的乱跑,玩得甚是欢月兑。
她的身边似乎从来都不缺男人,也不缺热闹,滥情的性子更是见一个爱一个,一别经年,他饱受相思之苦,她却似浑然将他忘记了,抛在脑后不闻不理,不管不顾。
其实,他的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若是喜欢,全天下又有哪一个女子是他得不到的?
可偏偏,天底下就只这么一个镜月未央。
可偏偏,他就只喜欢这么一个。
并非说什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是,尝过了她的滋味,就再也放手不得了。对镜月未央,他先是求不得,后是舍不得,求不得最恼,日思夜想,殚精竭虑,舍不得最苦,妒意横生,愁肠百结。
修长的手指指骨分明,微微曲起的关节刚劲有力,是武者特有的架构。对比起那张如玉的娇颜来,竟是一样的白皙细腻,只是不及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仿佛染了桃花一样芬芳潋滟。
镜月未央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因为年龄的增长,脸的轮廓比以往要分明许多,加之长年在外奔波历练,风刀霜刻之下,眉眼更是深邃了三分,先前没张开的五官如今精致而有棱角,鼻梁笔挺而鼻头圆润,像是一只成年了的妖娆狐狸。
柳家的清王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美人,但若真要放在一起比试一番,他的容貌也绝不逊色半分。
年幼时他曾因容貌与母妃太过肖像,差点惹得酒醉的父皇误欺了自己,尔后他便逐渐改了自己的容貌,姣好的面目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平凡无奇起来。
但经常戴着假面对皮肤终归是不好的,他也不可能一辈子披着这么一张假面皮,是以在诱惑慕容山庄的大小姐时,便用的是真面容。
当年母妃倾城绝色,容貌无双,就是在母妃香消玉殒十几年后,朝中还有不少大臣偷偷私藏了母妃的画像,故而有朝一日他就是换了张脸,也不会有人穷根究底,拿这种事情做文章。
更何况,如今朝中重臣皆是他的心月复,便是他天天换一张脸,他们也能认出他来。
在镜月未央走后,原来那张假面皮也没了什么大用,他就恢复了原本的容貌。想着镜月未央这种以貌取人的家伙,看在他那张倾国绝色的容颜上,总会下意识对他多喜欢一些。
不然,她也不会三番五次对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纠缠不清了——
他说过,他要比她自己还了解她,只是他再怎么了解她,也不能轻而易举地留住她。
忽然,指月复下微微一动,宗政雪微低眸看去,镜月未央转了转眼珠子,却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宗政雪微挪开手,帮她理了理发鬓,镜月未央轻轻抖了一下睫毛,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宗政雪微不由浅浅一笑,俯去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
镜月未央还是没有反应。
宗政雪微压住她的双唇,轻轻撬开她的贝齿,灵活的舌尖长驱直入,裹上她的丁香软唇。
镜月未央轻哼一声,不得不睁开眼,伸手就要去推他,宗政雪微却似亲上了瘾,握着她的手加深了那个吻。镜月未央身体刚刚恢复,还没有什么力气,试着推了两下,那男人却是纹丝不动。
一直到被吻得几近窒息,宗政雪微才放过了她。
镜月未央气喘吁吁,凤目轻拧,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卑鄙!无耻!下流!”
宗政雪微浅浅笑着,清澈烁亮的眸子就那么柔柔地看着她,宛若一汪碧透的春水。
“我只是想你了……”
简单的几个字,没有掺杂任何华丽煽情的辞藻,听在某人耳里却甚是肉麻,镜月未央不免红了脸,连骂人的话都说得没再那么有气势:“少来这一套!你这个老奸巨猾的混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
“哦?”宗政雪微眉尾轻扫,打断她的话,“你知道我的心思?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什么心思,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猜对了。”
“无聊!”
镜月未央白了他一眼,跟这样的人纠缠,迟早会把自己给绕进去,玩文字游戏,她不是他的对手。
见镜月未央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宗政雪微立刻伸手按住了她:“你身体还没好全,现在就下床只怕走不到门口就腿软了。”
镜月未央恨恨:“还不都是你害的!”
为了把她掳走,竟然用了那么狠的毒药,他当真是不折手段。
“若我不这么做,又怎么留住你?”
镜月未央直直瞪着他,冷笑着反问:“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留住我?!”
宗政雪微有恃无恐,勾唇又是浅浅一笑,他的笑艳若桃李,万种风情归一刹,哪怕是多看一眼都会像是吸毒似的上瘾,然而从那两片薄唇里吐出来的话,却又那般残忍。
“没了武功,你就再也逃不走了。”
“什么?!”镜月未央柳眉横竖,听到这话差点就跳了起来,气得口不择言,“你竟敢、你竟敢、废了我的武功?!”
宗政雪微还是笑,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的功力有一半是我的,现在我不过是连本带利收回来而已。”
镜月未央不信,当即运功劈手击向宗政雪微,手还没碰到他的肩头,就被反手裹在他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镜月未央怔怔地囔了几句,不太能接受这么残忍的现实,天知道她为练功吃了多大的苦头,如今一夜之间沦落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过是废了武功而已,何必露出这种如丧考批的表情,武功我也废过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毒如蛇蝎的罪魁祸首还在一边说风凉话,镜月未央怒不可遏,一眼横去,万箭齐发:“宗、政、雪、微!我恨你!”
男人的脸上还是如沐春风般的神情,丝毫不为女子的狠话动容。
“爱我也好,恨我也罢,你——镜月未央,只能是我宗政雪微的。”
留下这么一句话,宗政雪微即便起身离开。
那个起先打算问她的问题,眼下看来是得不到准确答案了。
“好好照顾央儿,没必要的话就先让她静一静,不要去打扰她。”
“是,君上。”
透过门缝看了眼床上那个黯然**的身影,再回头看看那个走远的男人,绀香颇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君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弄权玩术他是天下第一人,可一到谈情说爱,他却是连个愣头青都不及。
这天底下哪有感情是逼迫来的?他这么做,与南辕北辙有什么区别?真是叫人捉急。
武功被废,镜月未央整整消极了两天,这期间宗政雪微没再来看过她一次,她连个撒气的地方都没有,直到最后自己把自己给气得半死,又昏了一个早上,才在绀香的叫唤声音逐渐清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镜月未央大悲大喜,大彻大悟,在绀香惊恐的目光下吃下了整整一只鸡和一大只猪蹄膀,那种对食物投去的深恶痛绝宛如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目光让绀香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要连皮带骨头地把肉吞下去。
不过还好,她只是在嘴里咬牙切齿地狠狠地嚼了两下,最后把碎成渣的骨头给吐了出来。
“她吃饭了?”
“嗯。”
“吃饱了吗?”
“饱了!”
“嗯,”宗政雪微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她吃了什么?”
“一只鸡,一只猪蹄膀,两条鱼,三段鸭脖,四块豆腐干……”绀香掰着指头一样一样细数,然后看着宗政雪微平淡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丝丝可疑的裂纹……嗯哼,先前她在收拾残局的时候,还以为镜月未央的屋子里藏了头猪,要不是亲眼看着她吃下的,她真的不能想象,一个人的食量可以大到如此地步,还是个女人!
“咳咳。”宗政雪微轻咳了一声,打断她,“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吃晚饭没过多久就躺床上睡下了,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睡了?!”
宗政雪微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神情,虽然说吃完就睡乃人之常情,但镜月未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顺了?这不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央儿妹妹说……”绀香有些迟疑,犹豫着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宗政雪微抬眸:“她说了什么?”
“她说,怀孕的时候要平心静气,多吃多睡,这样才能养好胎……”看着宗政雪微瞬间暗下去的脸色,绀香很自觉地乖乖闭上了嘴。
果然,天下第一大醋坛子,其实是他们的君上。
睡到一半的时候,镜月未央正在做美梦,梦到她在教死妖孽跳交谊舞,死妖孽学得很快,但是一双手特别不老实,不是掐她的就是模她的胸,搞得她总是分神踩错了步子,反而被他嘲笑了一番,她一恼之下就要去咬他,结果咬着咬着两个人就亲到了床上去,就在死妖孽伸手去解她衣服的时候,有人把她摇醒了。
美梦成汤,镜月未央不免十分失落,有气无力地挑了挑眼皮,看向床头那个阴沉着脸的男人,没好气地撇撇嘴角:“把我摇醒干什么?有事不能等我睡醒了再说吗?”
宗政雪微冷冷一笑:“打扰了你的美梦?”
镜月未央白了他一眼:“可不是,正在兴头上!”
宗政雪微继续冷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成天想着那些婬邪之事,这样子养胎,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
“反正想的不是你,生出什么样的东西也跟你无关。”镜月未央侧过身,懒得再理他,觉得连跟他争辩都是多余,这个男人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他自己,别人的死活都是个屁!
宗政雪微气结,他一进来就听镜月未央娇喘低吟,潮红着脸叫着“皇叔别——”“皇叔不要——”“皇叔你急什么——”,他以为没了武功她至少会消极沉闷一段时日,没想到她的心胸开阔,有容女乃大,不仅吃好喝好睡好,还能在梦里跟别人巫山**行鱼水之欢……!
一把将镜月未央从床上拎起来,宗政雪微浑身带刺,平素温润如玉掩饰得极好的眸子里一阵一阵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天天给不同的男人生孩子,你很得意?”
“太医说养胎能让皮肤变好,怎么,你羡慕了?不过可惜你是个男人,这种事羡慕不来的。”
“这次又是谁的?!”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是你的就是喽!”
宗政雪微逼近她的眼前,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小月复,刻意压低的声线听起来叫人不寒而栗:“那你告诉我,镜月王朝的二皇子镜月容泽是谁的孩子?”
闻言,镜月未央蓦地一震,在他近距离的强势逼迫下终于有了一些惧意,但并不打算就此妥协。
“你说泽儿?呵呵,如果你们能见面的话,他应该叫你一声皇伯伯。”
漆黑的眸子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汹涌而出漫无边际的黑暗,像是要整个世界都淹没,有那么一瞬,镜月未央甚至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她终于要为自己的肆无忌惮与刻意挑衅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那双惊骇的眸子又恢复了春水般的温柔,宗政雪微浅浅一笑,松开了手。
“不管怎么样,他终究是我宗政一氏的血脉,等到明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我会送给他一份大礼,他一定会喜欢的。”
“泽儿复姓镜月,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镜月未央在身后朝着宗政雪微大喊了一声,然而那人只当是没听见,打开门款步走了出去,只是在关上门的时候险些夹住了自己的衣角。
看着院子里被夷为平地的假山群,首阳满脸惊讶地捅了捅身边的槐序:“发生什么了?这是谁干的?府里来了刺客?”
槐序垂下眼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发现,把镜月女君带回来就是个错误。
绀香托在靠在栏杆上,忧愁的望着一片狼藉的碎屑,忍不住杞人忧天:“我从没见过君上发这么大的火……这个天底下,能惹君上生气的,恐怕也只有央儿妹妹一个了……”
首阳走过去轻轻拥过绀香,陪着他一起叹息——
在君上和女君之间,他真真是看不到一丝光明的前景,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启禀陛下,鬼王大军已秘密抵达汉江,王爷派人来问,陛下是否要前去……”
“不去!”
不等那属下把话说完,宗政雪微当即冷冷一挥袖子,直接把他撵了下去。
槐序看着那小将一脸惊异莫名的退了出去,不由得暗自摇头,来得真不是时候,撞到了火药桶上。
及至半夜,宗政雪微的情绪才逐渐平复,对着槐序勾了勾手指:“鬼王到汉江了?”
“是,陛下。”槐序立刻上前回话,见势搭桥,“陛下要不要召见鬼王殿下?”
宗政雪微想了想,道:“汉江离这不算太远,还是朕去见他吧。”
一听说宗政雪微离开了,镜月未央瞬间就跟行尸走肉还魂似的活了过来,虽然她平日里也吃好喝好的,但总归是不开心,眼下却是眉飞色舞的,就差没放声一曲高歌出来。
“那人渣要出去几天?”
绀香一脸绝望地纠正她:“君上是个很温柔的人,不是人渣。”
“那……”镜月未央咬了一口鸡腿,“那个很温柔的人渣这次要出去几天?”
“……”绀香不太想里镜月未央了,“汉江离这里也就两天的马程,不过君上可能会在汉江逗留一段时日,少则四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
“唔,那就好……”
镜月未央啃完一只鸡腿,伸手去掰另外一只。
看着她眉眼带笑,一副奸诈的模样,绀香不由有些狐疑:“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姐姐——”
镜月未央忽然扑了过来,笑得如花似玉热情如火,还顺带把刚从烤鸡身上拔下来的大鸡腿递了给她:“我知道‘那个很温柔的人渣’一走,这庄子里就属你最大,只要你肯放我走,就没人能拦得住我了。”
“这不行!”
绀香却是一口就回绝了她,满脸义正言辞,连犹豫都不曾有。
“你这是何必……”镜月未央自然没那么容易罢手,若非她功力全失,也不必这样死皮赖脸地求别人,“你明明知道把我关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也不可能遂了那人的意,他来找我无非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难道你很喜欢自家的主子天天被气个半死?”
“我当然不希望君上不开心,可是君上他喜欢到你这里找罪受,我也没有办法。”
绀香说的是实话,其实宗政雪微很清楚把镜月未央掳来的后果会是怎么样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那么做了,甚至没有半分后悔。
能看到她,就算她讨厌自己,也比看不到她,或是看着她跟别人嬉笑玩乐要好上一百倍。
“哎我说,你们的脑子都是木头做的吗?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说不通呢?”
“那是因为央儿你没见过君上对着你的画像一看就能看整整一天的模样。”
“……”
“……”
沉默了好一阵,镜月未央大蹙眉头:“这么说,你真的不肯帮忙?”
“绀香此生只为君上效劳,无论君上对错与否,绀香只听从君上一人的命令,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说服君上放你离开。”这才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结果嘛!
镜月未央叹了一口气,软软地趴倒在桌子上。
“说什么梦话呢你……”
要是宗政雪微真的肯放她走,就不会大老远地跑来掳走她了。
谈判失败,镜月未央望着满满一桌子的佳肴,正准备化悲愤为食欲,却见窗外蓦地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是绀香的一声厉喝:“什么人在外面?!”
然后眼前一花,她就昏了过去。
在昏倒之前,镜月未央忍不住抓紧时间见缝插针地骂了一句,卧槽!又尼玛是**散……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个屋子里,甚至连面前的汤都还在,还冒着热气!
不远处站着几个人,都是熟悉的身影。
“这个女人好生厉害,果然不愧是冥皇的手下,除了央儿,我还没见谁打架这么不要命的!”
说这话的是小银子,镜月未央表示要反驳一句,她打架的时候可是很怕死的,从来都是一冲到最前头就立马退了回来,然后再装作很卖力的样子。
“身手是不错,不过郎之的毒可是天下无人能敌的,她虽然反应快没吸进去多少,但到底会受到影响。”
卧槽,这**散是白朗之下的,难怪这么厉害!
“怎么样,外面的人都解决了吗?”
看到楚鹤鸣快步走来,慕容晏立刻迎上去四下察看了一眼。
“单是山庄里的护卫就不下三百人,动静闹得太大我们肯定出不去,趁现在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带央儿走……对了,央儿呢?”
终于有人想起来他们是来干嘛的了——
镜月未央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我在这里。”
“你没事吧?冥皇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四人登时围了上来,上上下下将她检查了一遍,恨不得扒了衣服看看,见她满脸红光没有消瘦,反而下巴圆了一圈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我没事,只是暂时不能使用内力了。”
镜月未央随口编了个谎话,不想把她武功被废的事情说出来,一来是觉得丢人,而来怕他们冲动之下闹出幺蛾子,三来不想这个消息传出去动摇了镜月的军心与士气——她要她的臣民们坚信,他们的帝君永远都是最厉害的,不论是武功还是谋略!
“嗯,那我们带你走。”
小银子毫不怀疑,立刻搂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架在肩头,转身快步往外走。
楚鹤鸣和慕容晏后一脚跟上,白朗之微微敛眉,方才他去抓镜月未央的手腕时顺便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道脉动之外,竟是探不出任何一点内力。
“对了,这个女人还是杀了吧,若是放到战场上,定是一个劲敌。”
小银子说着就掏出飞镖作势朝绀香射去,镜月未央赶紧拦住他。
“别杀她,她对我挺好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
“可她是冥皇的走狗,你没见着她方才那满腔忠诚的模样?!”
“忠诚说明她人品好,你莫不是还在介怀方才差点被她削下一只耳朵的事?”
“没有……”小银子的声音难得减弱了下去。
“好了,我们快走吧!”
慕容晏在身后催促了一声,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以争辩的。
镜月未央被救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刚到汉江城不久的宗政雪微的耳里,除此之外,随后交到他手里的还有镜月未央的一封亲笔信。
信封是镀金的,上面的九龙纹样栩栩如生,虎目生威,就连宣纸上也洒了金粉,尤为奢侈华贵。
信上却是寥寥数笔,龙飞凤舞地只有三个字。
“凤城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幽会时的暗语,只有宗政雪微知道,这是镜月未央下的战书。
先是被他掳走,后又被他废了武功,这一口恶气那个女人肯定咽不下。
凤城当初是从他手里夺去的,镜月未央把凤城选为交战之地,无非就是想表达这么个意思——
我要在同一个地上打败你两次,而且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打败你!
你敢来吗?人渣?
(当然,后面两个字虽然的确是镜月未央的意思,但是宗政雪微是不可能猜到的,尽管镜月未央很想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他。)
——凤城见。
——你敢来吗?
——我要打败你,彻彻底底的打败你!
“呵呵……”美目流转,潋滟春光,万种风情都抵不上这个男人脸上的那一抹勾魂浅笑。
既然是她诚心相邀,他怎么可能不去呢?就算那里是龙潭虎穴,就算一路上电闪雷鸣火海刀山,他也要赶赴佳人之约,好让她心悦诚服地嫁给他,做这九州天下的第一凤后!
“我不同意!”
宗政墨啸加重语调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现在出征凤城!”
“朕不是来寻求你的意见的。”宗政雪微低头看着摆在案上的图纸,连看都没看宗政墨啸一眼。
“我刚刚收到情报,圣焰收兵东回,闭了城关明哲保身,已然不打算再蹚一脚浑水,没了圣焰的两相夹击……”
宗政雪微凤眸微挑:“没了圣焰出兵相助,朕一样可以拿下整个凤城——不费一兵一卒。”
“你确定要为央——要为那个女人孤注一掷?!”
“朕记得,先前有人为了央儿怒发冲冠,罔顾朕的命令擅自率领三十万大军前去大闹了一场,险些连命都丢了。”
被宗政雪微说到痛处,宗政墨啸不由一滞:“那不过是我一时冲动……”
“你能有一时冲动,”宗政雪微这才对上他的视线,认真而又不太严肃地对他扬眉一笑,“朕就不能有一时冲动吗?”
“当然不能!”宗政墨啸满脸萧肃,在他印象里,宗政雪微无论做什么都是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的,但是现在,他明显就是在玩火!“你是一国之君,担负着整个西冥的重责,先前你也曾说,朝政并非儿戏,决不可轻慢之。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的话,臣弟手里的三十万大军,恕不能随军作战!”
“放肆!”
宗政雪微猛然摔了手里的毛笔,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上回你忤逆朕,朕还没同你计较,你非但没有思过,还三番四次挑衅朕的君威,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
“人各有志,臣弟只是不赞成皇兄此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作为。”宗政墨啸说着,即便从腰间解下虎符,上前两步放在宗政雪微面前,“皇兄好自为之,臣弟告辞!”
看着宗政墨啸转身大步走离,宗政雪微目光微动,却是没有开口叫住他。
他岂能不知,宗政墨啸这么说是为了他着想。
只是墨啸不知道,他早已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至少往前走,悬崖再高,也还是有机会攀到顶端,就算在这途中有千难万阻,总归好过在山脚下呆一辈子。
拿起宗政墨啸留下来的护符,宗政雪微轻轻合了合眼,将护符压到了地图上那片宛若飞凤的地域上——
一个月后,决战凤城!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但是凤城的奸商们都有一个比狼还要灵敏的鼻子,十分敏锐的嗅到了那种潜移默化之中不同寻常的气息。特别是当得知女君陛下入住圣月宫之后,更是惶惑不安起来,没过多久,凤城里就开始有人拖家带口地迁徙。
为了不至于造成恐慌,镜月未央什么指令也没有下达,但也没有阻挠城中百姓的迁徙。
这一站若是胜了,他们自然还会再回来。
如是败了……
他们也还是可以回来继续经商做生意。
毕竟,对这个游离于四国之外的城阙而言,谁做皇帝根本就不重要,只要他们的皇帝少收一些税,少一些搜刮便是好极。
三年,用了整整三年多的时间,布下这个局,夸下海口,搭上了几乎所有的人,到了决战之时,镜月未央却反而没了最初那种气壮山河的决心。
这三年来的阴谋算计,明枪暗箭,如履薄冰,九死一生……早就让她褪下了那层稚女敕的外皮,纵然性格依旧狷狂,却无法目空一切,因为现在的她不再无牵无挂,她有了那些在乎的,想要守候一生的人。
所以,她做不到无视成败,做不到那样尽情恣意的放手一搏。她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以借此一战,换取百年天下太平。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试一下。
只有尝试了,才能知道她究竟可不可以做到,如果连尝试都不敢,那跟成天只会做白日梦的懦夫有何区别?
她叶未未,从来不曾违背自己的意愿!
她镜月未央,誓要成为今古第一女帝,不为其他,只为那千千万万的镜月子民!
日渐深冬,自从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后,地处北方的凤城就没有月兑下过那件银色的外衣。
凤城以富庶闻名于世,城内的亭台楼阁多巍峨伟岸,其中最高的天宁塔足有百米之高,高耸入云,不论近看还是远看,都十分的壮观。
没下雪之前,整座凤城犹如振翅翱翔的凤凰,身上镶满了珠宝玉石,尤其是到了夜晚,万家灯火彻夜明亮,璀璨而华丽。
下了雪后,褪去了那层繁华的外衣,遍地银装素裹,与城外的山林流川融合为一体,顿然又静谧得如同隐者,仿佛从不曾有过这般浮华盛世。
其实凤城的选址并不是最好的,按照惯例,一座城池的建立,通常都依赖一条川河,然凤城却是远渠而间,偏离了山谷入口处的那两条交汇的支流,只人工开凿了河道引水进城。
这样的做法劳民伤财,不知道最初那位建城的城主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都不觉得冷吗?”
“还好。”
镜月未央拢了拢白朗之给她披上的裘袍,回头对他笑了笑:“原来你一直在看我啊!”
“本来是在看风景的,你走过来之后,就看你了。”
白朗之是个傲娇的家伙,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那当真是比天山掉馅饼还要难得。
“那……是我好看,还是风景好看?”镜月未央承认自己矫情了。
不过怀孕的女人通常都比较情绪化,情感无处挥洒,发发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朗之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口吻依旧冷淡,却比寻常要温和许多。
“看别的风景,总会有腻的时候,但是看着你,一辈子都不会腻。”
“哎呀,你好讨厌……”
“……咳。”
(好吧,这两个人也被我玩坏了t0t)
两人靠在栏杆上,望着银装之下满城的繁华,北风呼啸而过,掀起亭子里的纱帐,抖落簌簌的光阴。
镜月未央知道白朗之其实是喜欢清静的,因为跟了她,才不得不忍受那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聒噪,因而有这难得的片刻安宁,她便也不多说话。如此相互依偎着,便比说什动人的情话都要来得温馨。
白朗之不说话,却是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
自从把镜月未央从宗政雪微的那个别院里救回来之后,便没再见她练过功,甚至连趺坐都没有。
身为医者,别的他可以不管不问,但镜月未央的身体,他还是要多担待几分的。(喲,你还知道你是医者啊……别打我!)
默了一阵,白朗之思虑了一番措辞,才缓缓开口:“你才有了身孕,这几天就不要练武了,免得伤到了孩子。”
“呵,白大人说话几时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
镜月未央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整张脸是笑着,却还是无法掩饰眸间的那一点伤怀:“你都知道了?”
闻言,白朗之脸色微变:“难道——?”
“你猜得没错,”镜月未央摊摊手,脸上颇是无奈和不甘,“宗政雪微那混蛋为了防止我私自逃走,下药废了我的武功。”
“下药?”
白朗之不由有些意外,眸色微微一闪,想了一番才道:“我跟师傅学了十几年的医术,还从不曾听说过用药也能废了人的武功,且是在不伤及其他的前提之下。”
若是用药,要么就是断了人的手筋脚筋,要么就是毁了人的内元,这些都是通过伤及人身来减弱人的功力,而且也不可能废得那么干净,连一丝内力都不留下。
“反正宗政雪微是那么说的。”
大悲大喜,大彻大悟之后,镜月未央倒是没那么在意自己那一身绝世神功了,毕竟领兵打战什么的,用不到她那么卖力地血拼,而且当初确实是她变相地拿走了宗政雪微的功力才会有那样惊天的成就。
总之就是那句老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了?”
“不管他有没有骗我,我运不了内功是事实,就算武功没有废,使不出招来都是白搭。”
白朗之默然。
镜月未央说的是事实,而他也没有察觉到她身体有任何其他的异常。
“好了,别说这个了。”
镜月未央轻轻戳了戳他的下巴,看着那张摘了面具的脸,脸上的刺青纹身因为时间久了淡去不少,依稀能辨别出原来那张让她倾心一时而又痛彻一世的容貌,恍惚间觉得,有些曾经放不下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她来这个世界还不到七年,不到七年的时间,虽然没有彻底忘记那个人,但再次念着那个曾经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已然不能在心里掀起任何一丝波澜,他的名字早已随同回忆,成为了她心底依旧柔软,但却不会再疼痛的一个角落。
“你在看谁?”
“我在看白朗之啊,那个又冷血又傲娇又月复黑又毒舌,心肠狠辣,手段狠毒,喜欢吃醋,喜欢暗箭伤人,自负得不可一世,最后到底还是乖乖地栽在了小爷手里的白大神医……”眼看着白朗之脸色微变就要发飙,镜月未央迅速补充了一句,“我的小朗之哦!”
冰冷的面容上终于透出了一丝隐隐的可疑红晕。
“哇!你害羞了!原来你也会害羞啊!我还以为你的脸皮是铁打的,堪称天下第一厚啊……唔!唔唔唔——”
决战前十天,三千美男战团荣耀回归,据说在跟圣焰打游击战的过程中,三千美男香消玉殒了不少,但是后来源源不断有人补充进来,时到如今,三千美男战团已经升级为三万美男——
这还是在春歌,夏炎,秋星,冬雷四人把关样貌的前提下的数字,不然整个队伍绝对会比这壮大两倍不止!
嗯,不要怀疑女君陛下的魅力。
这三万美男都是在实战中积累过经验的,纵然不如正规军队那样训练有素,战斗力却是不弱,镜月未央自然欣然笑纳,设宴犒赏三军,大肆褒奖了一番。
淮南王坐镇皇城不便出兵,便命百里商风前来援手,楚鹤鸣又速度调来东境的二十万大军,合起来差不多有五十万的兵力。
一得到这个统计后的数据,镜月未央的心里顿然又有了底气。
西冥兵力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召来上百万的大军,她用五十万的兵力牵制他们绰绰有余,更何况这还只是前戏,更精彩的压轴还在后头,她保证这一阵精彩纷呈,宗政雪微就是下一辈子听到她镜月未央的名字,都会下意识抖上三抖!
决战前三日,镜月未央忽然受到密报,西冥秘密借道圣焰,暗度陈仓了六十万大军,这一巴掌差点没把镜月未央拍晕过去。
决战前两日,镜月未央又接到战报,冥皇亲率一百多万城,浩浩荡荡的人马一望无穷,这一百万还是官方给出的数据,说不定真正的人马还要更多……
是以,这两方人马一前一后加起来,竟然有一百六十多万,镜月未央给出的那点诱饵,却是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
这让镜月未央觉得十分的没有面子,因此一怒之下不等决战之日来临,当即发兵前去偷袭。要知道,下雪天有一个好处就是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雪被子,也就是天然的堡垒,用来设埋伏最合适不过。
反正,兵不厌诈嘛!
谁说跟宗政雪微那种老狐狸打战还一定要按时按点的?以前她已经吃过他的一次亏了,这次定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于是在决战前夕,遭到埋伏与偷袭的西冥受创不小,止步在了距离凤城十里之外的山坳里。
与此同时,凤城城内,圣月宫外,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了全副盔甲的西冥兵士,宛如从地底下喷涌而出的泉水,密密麻麻,源源不断,没过多久就把圣月宫重重包围,里三成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在悬殊的兵力差距下,留守凤城的三万御衣卫英勇阵亡,滚烫的热血一下子染红了凤城的大街小巷,融化了数月都不曾消融的冰雪,奢侈繁华的人间天堂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自建城以来,凤城从未有一日这般鲜红艳丽,这般妖冶妩媚。
然无论宫墙之下的厮杀再如何激烈惨绝,无论那泼洒出来的鲜血有多炙热滚烫,整个城池依旧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地看着脚下的厮杀,冷漠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就像那个站在九重天宁塔上的男人,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黑眸中倒映着整个圣月宫,冷漠地看着那些负隅顽抗的御衣卫成片成片地倒在雪地上,渲染开同他们所带的领巾一样的红……
那是血的颜色,曾经一度让他热血沸腾,心怀敬畏地兴奋着。
而如今,这种刺目的红却早已不能在他眼里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的悲喜,在这之前,在这之后,都只为那个站在圣月宫正殿前的女人而左右。
北风呼啸,雪花飘扬,雪白色的裘绒大氅从高高的九重宝塔之上坠落而下,迎着风雪在半空中画像而过,犹如银羽的孔雀。
而在那身后,自塔楼上一跃而下的暗红身影,更甚于欲火之后的——
凤凰!
楚鹤鸣与慕容晏一早率兵在城外驻扎,得到急报后齐齐变了脸色,调兵就要往回救援,却不料先前那些“不堪一击”的西冥战士瞬间就奋勇了起来,如狼似虎地冲锋陷阵包抄而进,而且那种打法——
完全就是不顾死活!
前仆后继,蜂拥向前,不计损失,甚至连炮火都不能逼退他们,而发了狂一般的军队,在任何时候都拥有着骇人的杀伤力!
任楚鹤鸣几人心急如焚,在这种个情况下却是月兑不开身,明知中了奸计,镜月未央那边的情况定是不妙,却不能率兵救援……
杀红了眼的慕容晏最终忍无可忍,披着满身的血污先行离返——
在他眼里,这五十万的军队也不及镜月未央的一根头发重要,就算救不了她,能陪她同生共死,亦是生而无憾!
慕容晏一走,楚鹤鸣自然也留不住,愧疚地对百里商风道了一句歉,便就飞身追了上去,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圣月宫,明月殿。
作为凤城最为奢华的一座行宫,圣月宫的一墙一柱皆是价值不菲,而作为圣月宫最重要的一座宫殿,明月殿更是银雕玉砌,遍地生辉。
此时此刻,镜月未央正端坐在赤金打造的宝座上,左右两边站着风姿各异的美男,一眼看去珠宝美人相得益彰,美不胜收,叫人失了呼吸挪不开眼。
而在明月殿的大门外,雪白的靴子小心避开阶梯上的红色血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前来。
西冥的士兵赶在宗政雪微之前鱼贯而入涌进了正殿,本欲抵抗的护卫被镜月未央轻声唤回,退到了大殿的内侧,手执长枪冷冷对峙。
走到大殿内,宗政雪微眼波一转,笑着看向被一群男人簇拥着坐在正中央的镜月未央,她的脸色很平静,并没有任何的意外与惊慌。
不错,不愧是他宗政雪微看上的女人。
“怎么,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明皇陛下手眼通天,想进来自然有办法进来,更何况这凤城原先就在你的手里,想必是有我所不知晓的密道,不知我猜得对与不对?”
“差不多猜对了一半。”
宗政雪微又往前走了两步,搞得守在镜月未央跟前的护军一阵紧张。
镜月未央面色不变,学着他扬眉浅浅一笑:“那么另一半是?”
“你可知,当初凤城城主为何要把城建在此处,而非建在湛江与红河的交汇之处?”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还请冥皇赐教。”
“这本是凤城的秘密,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无妨,凤城城主之所以把城址选在这里,是因为这底下有一大片空旷的溶洞,因为年代久远,河水早已枯竭,于是就此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地下广场……”见到镜月未央的眸光微微闪了一闪,宗政雪微唇边的笑意便又深了三分,“你知道,那么大的一个地方,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比如——埋伏十万精兵。”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这十万精兵是在收到你的战书之后暗中调遣过来的,至于这个瓮中捉鳖的计划……”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宗政雪微的语调不由变得轻柔了起来,“大概可以追溯到把凤城卖给你的那一日。”
闻言,镜月未央不由冷冷一哼:“冥皇陛下果然好谋略!”
她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那么爽快地就把凤城交出来,可是这只狐狸太狡诈了,她明知这里面有文章却找不到问题所在,想来这日就算不是她把他引过来,他也会想方设法将她引到此处——
论深谋远虑,守株待兔,他宗政雪微敢说第二,她也不敢去夺了那第一的位置。
这一次,是她棋差一招。
“凤城是我一早就选好的战场,没想到央儿在我开口之前就先看上了这个地方,这么说来,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们两人的选择算不算是殊途同归呢?”
“同归你妹!”
镜月未央冷冷一笑,这个男人越发厚颜无耻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夸你一句你还真就翘腚上了天,你就这么笃定,这‘瓮中捉鳖’的鳖一定是本尊,而不是冥皇陛下你?”
看到镜月未央笑得诡异,宗政雪微不由脸色微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地,整个圣月宫的宫殿忽然轻轻震动了起来,远在十里之外的喊杀声穿透十里飞雪在大殿内一遍遍回荡,端的是震耳欲聋荡气回肠。
黑眸之中倒映这从殿外仓皇跑进来的西冥哨兵,镜月未央笑得愈发妖冶妩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之所以坐在这里陪他聊上那么久的废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着真正的渔人来陪她玩这场“瓮中捉鳖”的游戏!
“陛下不好了,北漠的铁骑忽然杀了过来,七枭骑兰秋将军和十二枭骑冰月将军战死!”
“陛下!镜月的彦家军从西南方向围剿而来,六枭骑季夏将军和十枭骑子春将军战死!”
“陛下——”
“还有谁战死了?!”
“陛下,臣等誓死追随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宗政雪微回头,身后齐齐跪倒一片,跪在最前面的四位枭骑满身带血,发丝凌乱,却个个面容坚毅,视死如归。
见此情形,宗政雪微大概也料想到了城外的局面,眸色骤然一沉,一字一顿道:“我只要——镜月女君一人。”
话音一落,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瞬间斥满了灰蒙蒙的烟雾,白朗之立刻喊了一句“有毒!”但还是有人接二连三倒了下去,这里面甚至还有不少是西冥士兵。
镜月未央被白朗之用上了药水的特殊锦帕蒙住口鼻,在他的掩护下匆匆往殿后跑去,然而没跑出两步就被人冷冷挡在了前面。
灰蒙蒙的烟雾中,那人容颜姣好,宛如九重天上走下来的仙人,只是脸色沉然,目光如刃,镜月未央被他这样看着,像是芒刺在背。
“跟我走。”
宗政雪微的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霸道之中,似乎又掺杂着几许不易察觉的莫名的卑微,仿佛在哀求一般,只是那哀求也带着几分无望。
“你——做——梦——!”
白朗之冷笑三声,当下对着他的胸口执剑刺去,出手快若雷电,迅猛如虎。
“叮!”
在白朗之即将刺到宗政雪微胸前的时候,首阳一刀架开长剑,为他挡了致命一击,这整个过称之中,宗政雪微都没有挪动过半分,一直到白朗之几乎要扑到他的身上,才趁势出手,一剑刺穿了白朗之的身体。
看着血红的兵刃从白朗之的身后刺出,染红了白如冰雪的锦衣,镜月未央大叫一声,匆忙奔上前来,慌乱之下忘了自己早已没了内力,劈手一掌就朝宗政雪微的胸口击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恍然间,她似乎看到了宗政雪微在烟缭雾绕中对她扬眉浅笑。
薄唇微微张开,听不见是什么声音,只依稀能分辨出“央儿”两个字……
而她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像只月兑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雕龙刻凤的铜柱上,那架势猛烈得像是能把铜柱撞断一般!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转头齐齐看向摔在地上满身是血不再动弹的宗政雪微。
“陛下——!”
绀香凄厉地大喊了一声,声音在诺大的明月圣殿久久回荡,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全文完。)
(啊哈哈,我多么想这么写啊……好吧,感觉你们都要被我玩坏了,别揍我t—t,大结局了就让我玩一下嘛,我都快写死过去了。)
半年后,镜月女君瑜伽东征,率领十万美人,驾着上百门红衣大炮,一路往东,见一个拉拢一个,见一万个拉拢一万个,几乎连剑都不用拔,光这阵仗就足够把对方吓得手软脚软举旗投降了。
因而这一路来,镜月女君可谓是所向披靡,众星捧月,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霸气有多霸气。
所过之处,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投果盈车,万人空巷……就是为了一睹那十万美人军队的绝世风采!
所以经常会在街头巷尾听到诸如这样的议论——
“喂喂喂,你们听说了吗?镜月女君已经到怀清城了,听说那个眼高于顶的朱家大小姐见了女君座下的侍者秋星,立时扬言此生非君不嫁,死皮赖脸地要跟在女君身后呢!”
“哈,这种事多了去了,我都听过十几二十回了!是不是后来女君当众摆了一个擂台,说是举行什么吃西瓜比赛,若是那小姐能吃下秋星一半数量的西瓜,就让她把秋星带走?”
“可不是,搞得现在城里面人人都在练习吃西瓜,瓜田里那些还没熟透的西瓜都快被抢光了!”
“隔壁的那个老刘这次算是沾了福光猛赚了一笔,还偷偷藏了几个好瓜准备等女君进城的时候孝敬她呢!”
“哎,话说女君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我也很想见一见女君真容,看看是不是如传说一般国色天香……还有她手底下的那十万美男,要是能挨个看一遍,我这辈子就值了……”
“挨个看一遍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你要想多看几个,等女君到丰华城的时候,我们可以赶过去先看一遍,反正我是这么打算的!”
“对对对!这个法子好,到时候等女君离开这里去了南德城,我们还可以跟去看一回!”
……
“妇道人家,你们都知道什么!镜月女君带了人来是要打战的,到时候逃难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情给你们看美男!”
“逃什么难,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一般打不到三天就都投降了,再说了,镜月女君仁德爱民,从来不欺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
就这样,镜月未央一路杀到了圣焰皇城之外,途中除了被良家少女在西瓜大赛上勾搭走不少美男之外,人员伤亡率几乎为零。
圣焰皇宫。
“陛下!安阳城的十万大军又被俘虏了!”
“怎么可能?镜月的军队不是还没到安阳城吗?”
“据说,镜月女君快要临盆了……安将军为了不让女君舟车劳顿动了胎气,就提前向女君呈上了降书。”
“什么?她快要生了?!那让慕炎皇叔手下的五十万大军也速速投降吧。”
“这……?!”不太好吧,镜月女君都快打到皇宫里来了……
“对了,记得把玉玺给她送去。”
“陛、陛下?!”
“就说是朕的聘礼。”
“呃……”
“还有,速派宫里最好的太医和产婆去给她接生,哎呀不行不行,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女君生孩子,你老着急什么啊?
小公公匆匆忙忙地跟在柳逸轩身后,东跑西转地叫上了一大堆的太医和宫女产婆,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搞定塞进了马车,才回到帝君的马车里伺候着,一掀开帘子,就看到清王也坐在里面。
柳逸轩满脸紧张,又是兴奋又是急切,拉着清王不停地问:“你猜是女孩还是男孩?其实我喜欢女孩子,水灵灵的,笑起来肯定跟她母皇一样可爱!不过男孩子一定也很可爱,粉粉女敕女敕的,嗲声嗲气喊一声‘父——皇——’,哎呀呀,光是想着都可爱死了……”
柳浮玥微笑着,淡淡地纠正他:“如果他会叫,应该是叫‘父后’。”
柳逸轩:“……”
小公公:“……”清王殿下果然厉害,一针见血!
——野史后记:
镜月九年,女帝横扫千军,于圣焰帝都外诞下麒麟双子,圣焰帝君龙颜大悦,奉上玉玺以江山
做聘,自此归顺镜月王朝,携清王一道入赘镜月后宫,相妻教子。
镜月十二年,北帝薨,传位于太子拓跋炎胤。
镜月十三年,镜月女君合北漠圣焰之力,攻占西冥,交战三月之后,西冥摄政王宗政墨啸交出兵权,归顺镜月王朝。
镜月十五年,北漠新君守孝期满,在女君寿宴之上敬献玉玺一枚,虎符一对,俯首成臣,入赘镜月后宫,相妻教——女。
镜月十五年,女君一统九州,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改立国号“满”,取其圆满之意,改年号为“念樱”。
凤城。
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美景如画。
交代完朝中之事后,镜月未央便举家搬迁到圣月宫来。原本按照约定把所有的大权移交给拓跋炎胤,结果这家伙临时反悔,说什么也不肯接手,镜月未央无奈,合谋之下就把淮南王给骗进了套子里。
等淮南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朝堂的皇位上,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台下跪了若干大臣,小公公正拿着镜月未央拟好的圣旨在宣读……
然后,淮南王就又晕了过去。
只不过这次是被气的。
镜月未央一行人抵达凤城的时候,正好赶上七夕乞巧的花灯会,镜月暖鸢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贪玩好动的性子却是一点也没改,拓跋炎胤努力了几次之后便彻底放弃,每次看到她都试图把她当成隐形人,但最后还是套月兑不了一点就爆的炮筒命运。
自从上次凤城一战,宗政雪微被她打伤之后就被几位枭骑带走了,既没有回西冥,也没有消息说他们在任何地方露面,但是镜月未央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那样几辈子才出一个的蓝颜祸水,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死掉呢?
先前她同白朗之商量自己内力失而复得的事,恰巧被宗政墨啸听到,那时候墨啸轻轻哂了一声,笑着说:“对自己在乎的人,皇兄他的心肠比谁都软,怎么可能真的会下手伤害你?”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误会他有多深。
听说女君到来的消息,凤城又涌入了不少商户,因而今年的花灯会尤为热闹。
“哎——小火!你别乱跑!”
眼见着火云貂一个闪身没了影子,镜月暖鸢赶紧穿过人群去追它,初来乍到的,它要是跑丢了可不好找!
追出没多远,便见火云貂欢欣鼓舞地围着一个紫衣男子转圈。
听到她的叫唤声,男人缓缓回过头来看她,灯火交映之下,那张美地几欲令人窒息的绝色容颜……似曾相识。
镜月暖鸳走过去,把手里还没来得及写上名字的花灯送给了他。
“今天是七夕,只要把心爱之人的名字写在花灯上,点了蜡烛放进河水里,如果幸运的话,就能见到你相见的人。”
宗政雪微拿着花灯,穿过少女的肩头看向她身后走来的人,不由微微一笑,万种风情归于一刹。
“谢谢,不过……我已经见到她了。”
(全文完!)
(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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