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大会之期已不过十天了,湖帮江河帮还没有动静,就在人心稍安之时却又从苏州传来一个消息,闹得满城风雨,道是状元郎查办了郝知府,刑部着即将一干人犯押解回京于大理寺候审,如今的苏州各级官吏奔走呼告,盼能打通关系以求自保。
陈大人闻大人称病不出,闭门谢客。
郭正是在晚上得到的消息,一开始他只当是传闻而已,毕竟以自己和郝鼎臣的交情,弟弟怎能下得了这么狠的手?但当第二日他亲眼看到官兵押解着苏州官吏北行之时,惊得一跤跌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这个弟弟竟真的翻脸无情,拿自己的兄弟开刀,他不关心郝知府的处境,却十分牵挂郝鼎臣,树倒猢狲散,他现在一定不好过得很。
又过了几日,消息也越来越多,传言是孔圣谦孟亚如早就对郝知府贪赃枉法不满,为郭栩向皇帝讨了密诏,去苏州省亲是虚,捉拿郝知府是实,这样做一则是整顿苏州吏治,二则也是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建功立威,为恐苏州官吏铤而走险,还特地从杭州调来官兵在苏州戒严弹压。
真是个糊涂弟弟,郭正归心似箭,想当面斥责他一番。
但由不得他焦虑多久,又一个消息传来,湖帮江河帮鲁阳帮及广陵帮数百号人马,在司马参的带领下已来到城外。
兴许是由于这四个帮派人多势众,幽冥社投鼠忌器,这一次并没有出手。苏老大很是失落,召集了齐老二及几位舵主便赶去迎接。
惠风和畅,丽日融融,城门口聚集了早前已经赶到的各帮各派,众帮主掌门拄着拐杖,头缠白布,见着司马参陶北牧等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客套之余,心下也满不是滋味。盐帮虽与湖帮江河帮等有很深的梁子,但今年祭龙大会在扬州举行,作为地主,苏老大也不得不抱拳笑道:“四位掌门终于是来了,路上可还太平?”
司马参虽然年迈,但眼睛射着精光,道:“劳苏帮主挂心了,在太湖时老朽听说了魔教报复之事,于是约上何掌门陶帮主颜帮主和王帮主,就算不巧遇上魔教,以我四帮之力再加上何掌门这一强援,倒还不知鹿死谁手。”众人大笑,陶北牧道:“司马帮主神功盖世,就算是那古教主亲自出手,也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忽见人群里郭正怒目看着自己,亦恶目相向。
齐老二冷笑:“这么说连玄冲道长和圆觉方丈都不是司马帮主的对手了。”颜恭哂之,道:“武功厉害有什么用?架不住有些人马屁拍的好。”众人都知这是在说苏老大与官府过从甚密,偷笑不止。那些重伤在身的帮主掌门暗暗欢喜,虽说自己是无力再去争夺地盘了,但看今日情势,一场大战是少不了的,到时候浑水模鱼兴许还能讨不少的好处。
何太吉朝颜恭道:“咱们这是在苏帮主的地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说话还是小心些好。”颜恭嚷道:“颜某向来心直口快,不当之处,还请苏帮主多多包涵。”王浑道:“苏帮主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与咱们这些粗人一般计较。”
苏老大一笑,道:“诸位能来也算给足了我老苏面子,晚上敝帮设宴,还请诸位赏光。”司马参笑道:“苏帮主设宴,我等自然不敢推辞,到时候一定与苏帮主痛饮一番,哈哈……请了。”众人让开一条路来,四帮人马徐徐往城里开去。
郭正看着这些对头一个一个从面前走过,那司马少棠低挽缰绳,轻勒玉骢,傲然自许,卧鞭指着他问马下一个随从道:“你也是从苏州来的,可认识这个无赖?”那人被马儿遮去半个面容,额前一缕长发轻扬,冷眼看了看郭正,道:“不认识。”郭正望去,四目相对,那人又闪在马后,郭正心下大疑,暗想这人倒有些面熟,既是苏州来的,多半自己也认得,正欲瞧个究竟,忽身后有人往他手心里塞了个纸团,他蓦然转头,却见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匆忙挤进了人群,看背影倒似易中孚。
他不动声色,走到僻静的巷子里展开来看,眉头紧锁,暗道:“原来城里已有人和幽冥社勾结,所图甚大,我可要找出此人,不让幽冥社奸计得逞。”一运力,将纸团揉为粉齑。
明日便是五月初五祭龙之期,盐帮既要准备晚宴,又要准备大会布置,上下忙得不可开交,独郭正自在悠闲,众人对他敬而远之,什么事都不许他插手。
繁星满天,华灯初上,盐帮总舵往来如流,各帮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在客厅里摆下三桌大宴,觥筹交错,莺歌燕舞,虽是些武林人士,亦不免于声色之乐。
在盐帮诸首脑眼里,郭正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而他自己也不屑去应酬,灌了袋酒便要去丽春院寻黛黛。
忽回廊处传来一声抽泣,灯火幽暗,郭正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汉子背靠着栏杆饮酒消愁,额前一缕长发遮着脸,顾影自怜,身形萧索,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司马少棠随从。郭正大奇,走上前道:“这位兄弟怎么了?”那人侧过脸来,郭正细看之下惊呼出声:“鼎臣,是你……。”那人起身就走,道:“你认错人了。”郭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绝不会,我郭正绝不会认错自己的兄弟。”
那人低声冷笑着。
郭正走到他面前,痛心的打量着,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人挺了挺微微佝偻的背,道:“你不也成了这个鬼样子?”郭正模模两颊虬髯,无奈的笑了起来。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兄弟。”郝鼎臣冷冷道。
郭正沉声道:“我明白,苏州的事我都听说了,是我弟弟对不起你,我替他向你赔罪。”郝鼎臣冷笑:“一句对不起就行了么?我真想不到郭栩竟是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我为他讨的举荐书,他现在还只是臭书生一个,狗屁不是,哼,当初我为你们兄弟做了多少事?如今他小人得志,就恩将仇报害得我家破人亡。”郭正又是痛苦又是惭愧,道:“我明白,我都明白。”郝鼎臣怒喝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知道这些天我所受的苦么?我爹被抓,我和我娘在苏州就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辱骂追打,那些天还下着大雨,我和娘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整整淋了三天的雨,娘病了,没一个大夫肯为她治病,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痛苦中死去。”说完他已是泣不成声。
“你娘死了?”郭正有些恍惚,跌坐在栏杆上,他无法相信弟弟竟会害死自己最好朋友的娘亲,“不,我弟弟不会这样做的,不会的。”
郝鼎臣道:“他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假仁假义,还想为我娘收殓,哼,我就算用一张草席裹了娘,也绝不会受他的恩惠。”他盯着郭正,恶狠狠的道:“娘死之后,我被人赶出苏州,处处逢人白眼,受尽欺凌,最后不得不低声下气到湖帮做牛做马,郭正你记着,这笔账我会记着,以后一定要亲手杀了郭栩为我爹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