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也不出曾志国预料之外。招降的建奴逃回去之后,大队的清兵虽然又擂鼓呐喊恐吓一番,究竟还是没有选择攻城。
扬州城怎么也是重镇,城墙方圆二十余里,城高险峻,除了西门地势稍低外,其余各门均是高大巍峨,绵延二十余里的城墙上每隔百十步就有一处专门射杀爬城敌军而建造的敌台,城头上虽无太多火器,不过强帑硬弓的数量足敷使用。
扬州毕竟是史可法驻节之所,军需物资由此地储存调拨,所以军械盔甲粮草弓箭等储备极其丰富,想用人命来耗光这些,实在是比较愚蠢的想法和行为。
其实曾志国是很希望历史记录有所变化,被激怒的多铎把自己的疯狂性子爆发一下,来个挥师直上,用全军玉碎的方法和扬州守城兵马来一次死嗑的……这样守住扬州的机会就会大上许多啊。
可惜,多铎不愧是建奴贵族中难得的帅才,疯狂偏执残酷好杀的外表下,其实是缜密而细致的大军统帅的冷酷心肠……
对面的大军统帅显然是合格靠谱的,不过自己眼前这位,似乎就有点那么小悲剧了……
史可法,说到底还是只是一个有那么一点小单纯和纯洁的读书人啊。
从他对马士英那个老狐狸的应对之策,再到对江北四镇的驾驭失控,然后再就是极其悲剧的守扬州一役,总之,在史督镇身上,曾志国看不到一点儿厚黑与权术的影子。
如果说史老先生只是一个教书匠,那当然再好不过,经他一教,人品那肯定是涮涮的好。不过做为国家重臣一方总督,负责着华夏文明一脉的守护,这担子,对史可法来说,未免有些儿过于沉重了……
就这样,史阁部还是东林一党里难得的干才,通世务晓军事,为人不算拘泥,有权变,也知道以大局为重,可以说,以东林党的眼光来看,史阁部算是一位无双国士了。
悲剧,真是太悲剧了。
史可法当然不懂自己眼前的这位“虎将”的阴微心思,他现在关心的只是,这个曾游击,似乎在守城做战上,有那么一把两把的涮子。
“曾将军,以你之见,建奴非得等红衣大炮前来,方能攻城?”史可法清瘦的脸庞上竟是泛起一抹红晕,又忍不住搓搓双手,呵呵笑道:“若是这样,扬州最少在一个月内,可保无事。有此时间,我可以檄调各镇兵马急速来援,如此,如此大明天下还有望啊!”
曾志国一时默然…有些人,心里的信念足以光耀天地,眼前的这位史公,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物。
“督镇大人,虽然建奴没有红衣大炮,不过再过三五日,他们还会攻城的。”
“这又是为何?”
“大人,别忘了他们还有江北降兵十余万人,足堪使用。扬州这样规模的大城池,没有三万以上的精兵是守不住的,守城兵力太过薄弱,经不起敌人强敌。”
史可法摇头苦笑:“城中士卒止有一万一千余人,且军心涣散,虽有今日,然士气终难恢复。若三五日内,再有几股强兵入城方可。而城中百姓,纵召集十万丁壮,也不过帮着递递砖石助守,经不起战阵的。”
这话倒是事实,丁壮临时召集,很多人连血都没见过,守城之战残酷而无退路,倚坚城而守可使敌人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守城一方,则必定再无退路。
这样的战争,注定是无比残酷的。
曾志国心念一动,向着史可法试探着问:“督镇大人,可想守住此城?”
史可法咬着牙齿,涨红了脸道:“笑话,守江必守淮,没有扬州,南京也失,失东南半壁,大明天下想不亡者,几希!”
他看一眼城头下旌旗飘扬的八旗大军,脸色突然由通红变的铁青:“建奴小邦而临大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蒙元临中国百年,而中国元气历二百年方才恢复,若是再有蛮夷据中国之事,吾恐华夏将一跌不振矣。”
就凭史可法的这一番见识,就够资格给他老人家死后修个祠堂啦……
曾志国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脸上却是一副恭敬之极的表情:“督镇大人请放宽心,以末将之见,数日之内大军云集来援自无可能,不过附近还有甘肃镇一部兵马距离极近,应当来援,留此数千人,守城当添几分把握,若是守城兵马能够同城敌忾,新附降军战意不坚,当不会为建奴当真卖力,蚁附攻城折损过大,建奴未必肯如此强攻。岂不见当年宁远一事?末将料定,只要坚守超过半月,扬州城必定无恙!”
“李栖凤此人……”史可法略一沉吟,语气森然道:“此人心志不坚,纵是入城也打的是卖城邀功的主意,本阁部原本不欲让他入城,随他去留,不过既然守城有望,那就由不得他了。”
“若是大人依末将之言,末将敢保守城有七成的把握。纵是最终守不住,也拖得时间!”
曾志国傲然放话,虽还是一副愚鲁无敌的虎将样儿,不过怎么说,话里也是蕴藏着强大的自信与人格魅力,不由得史可法不霍然动容。
史可法倒也不是轻信无能到这种地步儿,不过一个溺水无望之人,眼前突然出现那么一点儿希望,就算是一根稻草,也非得抓住不可。
当下便向着曾志国动容道:“喔,曾游击若有善策,但说不妨!”
“选将立责,分门而守,督镇您坐镇此处,提调从容。檄调扬州城外兵马,趁着合围不密,速速入城。入城后,心意不轨者,或斩或囚,要有雷霆霹雳手段!此其一。”
“哦,还有其二,请说?”
“其二,当使城中军民百姓知建奴残暴凶横,屠戮生民,且又有剃发、圈地、逃人、投充诸法,若是降了,将来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圈地等说,倒是确有其事。不过剃发一说,建奴的摄政王不是说了,满汉各异,并不勉强,在京师有人剃发邀功,反而斥责,此事江南已经知道,拿来说,怕是无用啊。”
“这件事若是督镇大人能放心,就请交给末将去做。”
“好,然后呢?”
曾志国微微一笑,道:“严防奸细,谨防降军助建奴诈城,城下多备器械,激励城中军民百姓士气,挑选壮士发给军械,上城备守。虽然壮丁不能与精锐相比,不过多备旌旗鼓号,用来虚张声势,不使建奴知道城防虚实,还是有些用处的。除此,督镇大人应该多去巡城,慰问军兵百姓,杜绝谣传,安官心军心民心,督镇大人纵有死守之意,也需要让军民百姓知道,这样才能同仇敌忾,使城池不失。”
史可法沉吟道:“这个,倒是有人拟过一个公告,说明此次守城是我一人的主张,不会连累百姓,如此这般,也能安心民心吧?”
“不可!”曾志国身形一震,怒吼道:“督镇您这是自取灭亡之道!”
他这般反应,史可法倒是不怒,只是奇道:“这话是怎么说?”
“城中军民都有侥幸的心思,如果督镇这样一说,还有谁愿意殊死抵抗,还有谁愿意竭力助督镇守城,反正这是督镇一个人的事,如果是这样,末将敢说,三天之内扬州会被攻克,督镇您到时身边最多有几十骑相随逃走,然后不免被执,要么降,要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