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说完就走,冒雨回到自己的住所办事去了。天气闷热多雨需防疫病,况且镇江俨然成为重镇,选兵任将,分配粮饷,选派得力官员幕僚,这都是史可法自己的事情,劳烦不了别人帮手。
雨大难行,曾志国透过花窗,见得史可法弯腰入轿,然后四人抬出,溅起满轿的泥污,就这么在大雨中迤迤而去。
史可法此人,倒也算是能实心办事。如果南明不再内斗,由史可法等人专心布防,北伐不必想了,偏安却是不愁。
不过,不内斗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曾志国不懂,也想不明白。他不过略知历史,穿越客的优势在扬州几乎用光,朝局中水深似海,不是他这种半调子能够搞明白的。
天地不仁,世如棋盘,想想他曾某人,现在不过还是一颗棋子罢了。
要想搅动天下,唯有做那下棋的人!
“来,随本将一起,与将士们操练!”
曾志国兴致勃发,既然现在没有好的办法,史可法也提到了刚柔之道,不如先与将士同甘共苦,再言其它。
伺候在他身边的众亲兵都是一惊,不过众人都是从扬州跟随他一路血海厮杀出来的,对曾志国的脾气还有甚不懂?
当下二话不说,都是换过了锦衣战甲,随着曾志国一起出门,大步踏入雨地之中。
出得门去,雨水浇漓而下,激得滚热的身子一阵冰凉,身上铁甲立刻显出沉重来。到了这时,方知将士在外操练之苦。
明军操练原本就有规章制度,到了戚继光之后,此人惊才艳艳,对步兵骑兵弓手火铳鸟枪车营无不精通,他所创立的鸳鸯阵层次分明,远近中各种武器发挥效用,不论是对倭寇还是蒙古骑兵,戚继光都能人尽其用,物尽其用,以军事指挥员的素质来说,曾志国被人夸赞为戚少保第二,其实论说起来,曾志国却是惭愧的紧了。
戚继光他是学不来了……纪效新书不要说学,光是看就着实教他头晕。而根据扬州一战与建奴的交锋之后,曾志国也明白一百多年前的战法,并不适用于今日。
倭刀短而锋利,蒙古人少甲,所以都可以用火器克敌胜之,倭人少用长兵,多是倭刀,明军以碗口粗的毛竹装上矛头,就可制敌于远,蒙古人少甲,少铁箭强弓,明军用长刀盾牌加火铳车营,就能使西虏望风而逃,不敢来犯。
不过建奴与这两者皆然不同,不可同理而视。建奴重骑射,骑术高明不提,其实重的就是挽强弓使重箭,清军的铁箭头带有血槽,极为沉重,非有臂力不能射,而中者血流不止,极为难缠。
与建奴弓箭相比,明军的火器制式不一,质量低劣,射程,射速,精准杀伤,无不落后。清军得天下后重弓箭而轻火器,其原因与明军火器表现低劣有极大的关系。
除此之外,建奴重甲装,披甲建奴,经历多年苦战,缴获极多,人人披有铁甲,白甲兵勇悍,更有双甲在身。白刃博斗之时,不过是“甲坚兵利”四字,建奴除披重甲外,另有强兵,沈阳城外十余里,尽是俘虏来的汉人铁匠,日夜不停锻打盔甲武器,刀槊枪矛铁锏铁锤狼牙棒等物,无不精心打造,披重甲,执强兵,使强弓,骑术精良来去如风,多年征战养就强兵悍卒,战场经验丰富,勇武强悍,人丁固然不多,却压制的投降汉军拼死效力,不敢有异样心思,建奴八旗在当世此时,诚为一支精锐无敌之师。
顺治年间,满洲兵不常出动,然而一动则无有不利,李定国杀死敬谨亲王尼堪一役,也是尼堪暴躁轻敌,只带自己的亲兵锐意轻进,中伏被杀。而随其出征的满洲八旗闻败而不乱,李定国杀伤极少,待建奴重派主帅,谨慎进击之后,大西军便不是对手,唯有后撤了。
……
一种难言的焦躁感在曾志国的心头浮现,究竟该怎么练兵,怎么布阵,用何等阵法克敌,用何等武器来克敌,一切都是让他迷茫之极。
豪雨渐消,在雨中练习着力量的两营兵终于完成了今日的训练,由着几个军官带队,到得昂首而立的曾志国身边列队。
曾志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过他也知道士兵需要体能,一只军队如果连体能也不能合格,一切也是空谈。
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束甲跑圈,攀越障碍,种种在电影和书本里看到的练兵办法已经被他全部用上了,实效如何,尚须来日再来检验。
“大人,天雄营训练完毕!”
“大人,忠贯营训练完毕!”
天雄营的营官是加衔参将游击杨英明,忠贯营则交给了曹毅,前者是老兵油子,曾志国重用他,只是取他知道军官们的心思,通晓营中上下关节,练兵一节却并未指望。这几天下来,杨英明也算努力巴结,不论如何疲累,始终与将士同进退,算是让曾志国对他另眼相看。
曹毅厚道老实,也算勇敢善战,行伍多年,对下有威信,对上听话,算是曾志国可以倚重的实用型的将领。
不过放眼看去,眼前这几个货色,终究不象是能上大台盘的。
压住心里的感慨,曾志国面色如铁,向着众人沉声喝道:“午后才两个多时辰,一个个累的跟狗似的?这样的兵,老子要来何用?”
眼前的两营将士,都是跟随他从扬州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任是曾志国这般折辱,众人只是咬紧了牙关,一个个铁青着脸不语。
“不服?”
曾志国咬牙一笑:“从明日开始,本将与你们一起操练,等哪天你们能与本将一样,就算合格。在这之前,不要在本将面前摆出一副精兵的嘴脸来……本将看着恶心!”
大胜之余,两营将士自然有些骄气,平时走路个个都是扬尘带风,寻常军士出不得军官,军中的采买后勤兵出营门后,个个都是挺胸凸肚,威风凛凛。更有不少镇江与扬州百姓前来观看,看到两营将士训练时,更是有不少人高呼叫好,而今日史可法到了营中,更是百般夸赞。
曾志国现在还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样的强军,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办法更有效,不过他心里清楚明白,眼前的这支军队,距离目标还远的很!
现在这样就开始张狂,不够资格!
“散队,千总们带着吃饭去,干的稀的天天管够,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给本将走人。”
曾志国心里的一股子邪火总算是发了出来……说老子太刚了,那就再更刚一点给人看看,不管如何,眼前的这一千多人,老子一定要把他们的牛黄狗宝都操练出来,这是老子亲手带出条活路厮杀出来的,如果这一群兵还练不好,剩下的就什么也不必说了!
“杀!”
在一声响亮的叫喊声之后,两营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散开了。镇江这里粮饷足够,曾志国自己绝不克扣一文钱的军饷,天天大米白面管够的供给士兵,除了米面之外,天天肉食不断,要想练出一支强兵来,就得舍得下血本!
……
大学士次辅王铎在内阁中无党无派,被时人称道为谦冲随和,脾气极好。扬州战事之后,弘光与内阁几次会议,终于决定以镇江为新的战略要点,屏障南京,除了要加强镇兵之外,还决定把郑家水师与操江水师一并归于镇江管辖,这样史可法的权威与地位毫无疑问的也会大为提高,将不在马士英等人之下。
对这样的结果,应该是马士英与朝中东林势力妥协后的产物。扬州战后局势微妙,史可法的威望如日中天,东林党人气焰高涨,在这个时候向史可法示好,应该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文臣督镇非史可法莫选,而镇江设为强镇之后,也需要有相应的武将辅助文臣,这个人选,却是让阁臣们颇费思量。
几番计较后,马士英原本想推出从海上逃到南京的刘良佐,不过这个人选被东林党人态度坚决的否定了。在江北几镇崩溃之后,马士英的势力范围与掌握的军队实力大损,他提出这个要求也根本就是漫天要价,让东林党就地还钱所用。
两边为着新镇的镇将人选煞费苦心,到了最后,曾志国这个根基浅薄,看起来象是东林党人的后起之秀终于占了上风,在史可法的坚持与其余东林势力的坚持下,弘光终下决心,派出次辅亲自赶到镇江,与史可法商量巩固江防的大事。
除了恩诏颁赏之外,加强镇江至南京的防务,派遣任命镇守大将,节制诸镇,这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王铎身份相对超然,虽然此老是个政治墙头草,对马士英的强势一无办法,只是副署画诺,与此同时,他又与东林党的领袖钱谦益私交极好,对这样的一个人选,朝中的两派势力都较为满意,而年老体弱的王大学士也只能勉为其难,匆忙上路就道,赶往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