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还是退?
在这一瞬间,曾志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东林党威武,得罪不起。不过要是就这么溜檐儿走人,以后也不必混了,老实扒了这身武人的袍服,躲在什么地方混口饭吃算完。
在一帮复社公子面前曾志国大帅灰溜溜的走人了,以后谁还把他看在眼里,还有什么兵能叫他带?
一提起他来,准有人说道:“曾大帅?就是那对着复社的人服了软的怂包软蛋?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就算是这些天来曾志国在一千多精锐中恩义广结,就算是他用军训把部队牢牢抓在手里,就算是他没欠过大兵们一文钱的饷,就算是他和大伙儿一个锅里用马勺捞饭吃……就算是这样,这兵他也没办法带了。
复社这伙人,实在是太不给人留退步的余地了。今日此事,若是在南京城内曾志国的住处来行,双方总算还有一个退步的台阶可下。可是黄宗羲一时血气上涌,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其余复社中人哪里能错过这样的热闹,一古脑儿的全冲了过来,两边都各有立场,把劲头一卯,却是谁也下不得台了。
复社诸公子若是就这么让曾志国走了,这么多年在南京积累下来的威风人望可就全丢光了,这种损失,复社也承担不起。
“曾将军,请一言而决!”
事至如此,黄宗羲也知道事情至此无路可退,他攀住曾志国的马头,怒声道:“国朝二百六十年天下,岂能无忠臣孝子?今建奴势大,朝中犹有奸逆。曾帅蒙阁部厚恩,岂能与贼同流合污?”
他转过头去。厉声喝道:“来。拿刀来!”
身边有人不知道这莽书生是什么意思,匆忙之中,有人递了把佩剑过去,虽不是黄宗羲所求,也算差强人意。
“曾帅。为了大明天下。必诛逆贼。必正朝纲。今曾帅犹豫。黄某愿意以自己地一条性命来助曾帅下定决心。只要曾帅你说一句自从以后与奸贼一党誓不两立。在下愿意以剑自裁。以自己一条性命来给曾帅赔罪。请曾帅一言而决!”
“啊。大哥不可如此。”
黄宗羲地幼弟黄宗会不是复社中人。生性也很懦弱。听说阿哥要自裁向曾志国谢罪。不觉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把黄宗羲地袖子拉住。泣劝不可。
“闪开。大丈夫求仁得仁。一条性命算什么。”
黄宗羲已经露出狂态。他个子矮小瘦弱。看起来弱不经风。其实骨子里却是狂狷性傲。而且悍不畏死。传言黄宗羲少年时父亲黄尊素被阉党所害。成年之后潜行入京师。亲手手刃仇敌。为父报仇。这种类似春秋战国时上古遗风地复仇故事被崇祯皇帝极为欣赏。也成就了黄宗羲地大名。
今日复社与曾志国地冲突越闹越大。黄宗羲虽然冲动。但并不愚蠢。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已经使得曾志国下不来台。不若自己以退为进。以自裁来逼曾志国表态。只要曾志国说上几句诛逆除贼地漂亮话出来。今日此事就能够了结了。
黄宗羲闹着要自杀,黄宗会死死拉住大哥,不敢撒手,其余复社中人要么对着曾志国开骂,要么就上前与黄宗会一起拉着黄宗羲苦劝……眼下局面,已经到了无可逆转地地步!
曾志国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冷,在他的身边左右是满南京城跑来看热闹的市民百姓,看到复社中人拉住曾志国的战马不让行走,不少百姓不明就里,已经开始与复社中人一起指责曾志国忘恩负义,与奸贼逆党勾结成奸,先是几百人,然后几千几万人的声浪汇聚在一起,嗡嗡嗡嗡,象是一大群地苍蝇飞到了曾志国的身边左右,吵的人心烦心乱,甚至是惶恐害怕!
有人龇牙咧嘴问道:“听说曾帅不是史阁部的得意门生吗?怎么复社的诸位和他干了起来,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此语一出,立刻招来一通白眼,有明白人开口解释道:“复社中人说曾帅见利忘义,不把阁部大人看在眼里了。现在已经是和马、阮等人一党,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
“还不一定,国朝二百多年天下,可能复社诸位能感动曾帅,悬崖勒马,也未可知啊。”
“嗯,曾帅虽然是武夫,不过想来也不会和复社公然顶着牛干吧,且不要说史阁部,就算是全天下的读书人一人一句,他老人家再武勇,怕是也顶不住吧。”
“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一个明白人,不知道马士英和阮胡子不是好人?!”
城门附近数万人一起看着处在中心位置的曾志国,有人同情,有人憎恨,有人无所谓,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成名不久的镇江大帅的反应。
是退让?还是继续辩论解释?
在黄宗羲坚决地态度面前,任何言辞上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横亘在曾志国面前的难题已经不再是难题,而是一座难以攀越的大山!
全文字版,更新,更快,尽在⑴бk文学网,电脑站:ωωω.ㄧ⑹站:wàp.ㄧ⑥支持文学,支持①⑥k!他要挑战的不是一百个建奴白甲,而是远比一百个建奴白甲要恐怖许多的一百个读书人,一百个有阶级有组织有后援可以代表一个阶层的读书人。
“曾帅要怎么做才好?”
李香君已经没有了那种置身事外的好奇宝宝模样,刚满二十地少女紧张地拉着候方域的肩膀袖口,颤声问着。
“没有办法啊……”候方域满脸地痛苦之色,他一面紧张的看着前方曾志国地脸色,一面向着李香君解释道:“曾帅怕是没有办法了,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暂且退却不做承诺,然后再说吧。”
他极恨黄宗羲,说完之后,又重重顿足道:“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空言报国而无一策,唯有大言害已,今又害人!”
钱谦益与冒襄两人也是与候方域一般的看法,不过两人却是默不做声,钱谦益只想着今日之后局势的演变走向,而冒襄的心里却满是失望:“三百年江山,难道真是气运已尽?不御外侮,只管内斗!”
“大帅,怎么办?”
曾志国的身边只有两个文职幕僚,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张广仁与萧逸云两人都是脸色苍白,萧逸云还撑得住,张广仁却是面色惨然,在马上已经是摇摇欲坠。
复社的厉害之处,张广仁这个扬州秀才,显然比旁人要清楚的多!
“大帅,退后吧,咱们不值当与复社中人如此,先退回去,寻机会回镇江,或是让史阁部出面说话,总比与复社硬顶要强的多。阮胡子就是被复社一直穷追猛打,现在早臭了名声,大帅一定要慎之再慎啊。”
复社在南京经营多年,名声极好,很多大事都是复社挑头,众人跟随,今日就算被搞的是曾志国,仍然是支持复社的百姓居多,偶尔有一两声为曾志国辩解说话的声音也显的苍白无力,立刻淹没在指责曾志国与支持复社的浪潮之中。
你敢和全天下的读书人做对?
你敢和明末数十年间执天下清誉之牛耳,引导舆论与时尚潮流,掌握了话语权与在民间拥有庞大势力的东林党做对?
你敢在自己手中只有一千精兵,名为提督军门,实际上就是一个参将实力的时候,就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抛弃恩师史可法,背负骂名,与江南多半的士绅地主为敌?
曾志国不敢,所以他一直在退让,一直想和光同尘,一直想与东林党搞好关系,虽然马士英一党他不敢得罪,不过曾志国在此之前明显是偏向东林一党的。他只是不愿意跟着东林党的脚步去走,与左营等镇合作,在清兵欲图江南的时候,自己人却先来一场内斗!
就是这么一点卑微的愿望,他们竟然也不能满足!
虽千万人,吾往矣!
跟随着曾志国身后的一百多骑兵都是与他从扬州一路尸山血海冲杀出来的老弟兄,今天的这种场面,这些习惯了舞刀弄枪的丘八们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群众义愤之威,便算是百战精锐敢死之士,面对数万人挥拳怒骂的赫赫威势,却也是茫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亲兵队长李天柱跟随曾志国时间最短,却最是忠诚可靠,性子也极为火爆。看着对面四周乌烟瘴气,看着人山人海,甚至是拖儿带女来看热闹的百姓,看着向着自己一伙指指点点的那些秀才,李天柱只觉得一股子冤气只冲脑门,他想做点什么,曾志国不发话,却是不知道怎么动手,他虽然出身世家,终归也只是个只懂得马上厮杀的粗鲁汉子。
队伍之中,不知道是嘀咕道:“这可太不拿咱们当人了……咱们保来保去,就保的这些人?”
一股子又酸又热的情绪涌上脑门,就这么从眼眶里又冲了出来,李天柱悄悄抹了一下眼睛,沉声喝道:“不要瞎说,咱们大帅会有章程的!”
尽管曾志国就在眼前,李天柱还是暴怒着向着身边的同袍们喝道:“跟着大帅走,不管怎么着,咱们是大帅的兵,大帅说了,当兵吃粮,就得有个样子,挺起腰来,不要教人看扁了!”
曾志国的声音紧接着李天柱之后响起:“挺起腰来,咱们大明军人不是贱民,也不能由人摆布,千年之后,会有人为我今天的行为叫好!天雄营,随我向前,敢阻路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