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孟尘脸上不动声色,老枪却从他脸上的表情中隐隐看出一丝熟悉的感觉。那通常是自己面对垂死猎物徒劳无力挣扎的目光,而如今自己的身份却由猎人变为了猎物。
老枪低头,腿肚子上的肌肉突突地跳着,眼中小心谨慎的凶光一闪即逝。沉默了不到半分钟,再抬起头来,脸上那原本显得略微惊骇的表情已经被挤成了恰到好处的惊喜。“把南开也接来了?那敢情好,我正好发愁今天还得去学校接女儿呢。”
孟尘笑笑。余光瞥到大壮提着裤子朝这边走过来,暂时刹住了话题。
说了会话,一辆汽车缓缓地停在门前,同处一所学校的两个女孩下车走了进来。
思梦和南开,两人手牵手,笑脸盈盈。猛一眼看上去两人还有点像,都是粉雕玉琢眼神灵气逼人,身上透露着在大人看来如同半青不红桃子一般但却足以把同龄人甩出去好几条街的成熟。略微不同的是思梦眼神中带着孤僻而清冷的骄傲,而南开嘴角弧度上扬,挺胸抬头,身上更多的散发着家庭贫困自立自强造就出来的坚强自信。宛若一株相伴双生却又争妍斗芳的并蒂莲。
“你是南开吧?”孟尘亲切地笑着。和老枪下棋的时因为不放心就已经交代王明打探好所有情况了。和老枪下完棋后更加感觉这打探很有必要。
“林叔叔好。”南开大大方方的称呼道。她从林思梦这个名字中推断出应该叫眼前的这个男人林叔叔。然而话刚说出口,却听到背后传来小声属于思梦的笑声。
“我姓孟。”
“孟叔叔好。”南开很快改口。脸上还有点因为丝丝窘迫和若有若无紧张产生的红晕,但却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在孟尘的气场下,就连老枪都有点不自然。她能做到这样,远远超出一个小学五年级女孩做到的境界。
孟尘眼睛亮了。
“南开,过来。”老枪紧张地压抑着有些颤抖的声音,朝着南开招招手。老枪神经紧绷苦思冥想着对策,他有种无意间深入虎穴的感觉,而且饿极了老虎还对着躲在角落里的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先把女儿保护好了,以不变应万变。
“行了,人到齐了。开饭。”孟尘挥挥手,率先走进了大厅。
刘淑妍一袭素裙蒙着面纱坐在餐桌前,姿态端庄,如同一尊佛堂中从没有见过的观音。见到这一幕,老枪反而宁静下来,拉着南开的手紧了三分。
众人坐定。孟尘左边坐着思梦右边坐着刘淑妍,他一言不发埋头吃饭,偶尔给她俩夹几筷子菜。思梦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很是专注地对付着半碗米饭。
老枪神色如常,大口大口把米饭塞进口中,就着离自己最近的几道菜吃的干干净净。南开有些食不知味的意思,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阵仗。
尽管色香味俱全的菜尤其是中间那只炖好的老母鸡传来的香气不断诱惑着饥肠辘辘的胃,她依旧只吃着青菜豆腐。不是不喜欢吃肉,只是不想让自己爱上大鱼大肉的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偶尔一次的随便通常会是放纵的源头。
这是她心中那点有些幼稚的执拗想法,但却朴素到令人忍不住动容十分。
“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老枪放下碗,给女儿夹了一条鸡腿。之后便一动不动的盯着孟尘。
萌萌似乎是从刘淑妍反常的表现中看出了什么端倪——她自从来到这个家从类都是在房间里独自一人吃饭的。萌萌也不说话,只是在大壮碗里塞了满当当的菜用来堵住他的嘴巴。
“思梦,等下叫司机把南开送回去。”孟尘吃完饭交代了一句起身朝着卧室走去。
老枪跟在后面。
大壮慌忙咽下梗在喉间的食物,想要说话,被萌萌狠狠地掐了腰间的软肉一下,便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胃里。
房门紧关的卧室。两个吞云吐雾的男人。
孟尘是起了爱才之心,认定了这个老枪是被荒废在沙粒堆里原本光彩熠熠的明珠。老枪其人,武力值不知道多高,但能从狗子这种追踪高手手中逃月兑想来应该是不差的。智力值也不错,能把象棋下到那个距离国手触指可及的境界,智商绝对比一般人高一大截。
说句有勇有谋不为过。对外像条恶狼一般狡猾凶狠杀气盈身,对内肩挑千钧重担赚钱养家眼含铁血温柔。这样的男人想要驯服很难,但更困难的是遇见,在十三亿这个庞大的基数中遇见任何一个人都是种福分。
一支烟抽完,切入正题。
“谁做的?”
“小马。大名马腾龙。山西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他爸现在是个档次不高的煤老板。他背后应该还有人,交代时任务很明确,说是有人让在她脸上划三刀,不得伤害性命。”老抢认命,竹筒倒豆子。
沉默一会,老抢开口。“再给我一支烟。”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才点燃,烟雾袅袅中表情有些苦涩,抽完一支烟眼睛红着如同是孤注一掷之前的赌徒。
“给我五百万,我帮你查清楚并处理干净这件事,所有人。无论要杀要剐。”
杀气凛然。房间里的气温都仿佛降低了几度。
“不需要。”孟尘开口。
“想把我留在这里?血迹会把这么好的房子糟蹋的。”老枪眉毛上扬。带着挑衅的意思向对面前这个模不清城府到底有多深的男人说道。如同拿着扎枪孤身一人在山林中和豹子面对面对峙,若是露出一丝胆怯的神色,马上迎来的就是狂风暴雨的攻击。
“你可以试试。”
仔细打量着孟尘,犹豫了半分钟,老枪忍住了出手的冲动,低头狠狠抽着即将燃尽的烟。他身上的处世哲学较多来自丛林法则,不明情况轻举妄动是大忌。
“认识这是什么吗?”孟尘从口袋中拿出一块玉。白玉,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辉。老枪满头雾水。“我可以给你五百万,其实五千万也不是不可以。钱并不是问题。”
“做什么?”老枪谨慎的问道。
“替我去北疆跑一趟。不管用什么手段给我搞和田玉,要品质最好的,多多益善。”
“我能拒绝吗?”老枪试探道。
“你妻子我已经帮忙送到了医院,等你回来我保证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女儿我来照顾,和我女儿一起上下学。办的好了回来我送你套大房子。”
老枪低头沉默。
“老天会给每个人机遇,虽然有人给的多有人给的少,若是不抓住会被天打五雷轰的。你不是个寻常人,以前经历了什么我不管,但我可以给你或许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的机会。好好考虑。”孟尘把半盒烟连带打火机全部丢过去,如同钓到大鱼耐心扯线的渔夫。
老枪很烦躁。他是个恩怨分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求人的人。可以因为女儿上学的事而欠下马腾龙的人情帮他行凶,但面对孟尘这明显让人无以为报的条件很是难受。其实和不愿吃大鱼大肉的南开有着相同的执拗。底线和原则一旦被破了处,以后再想补回来就很难了。
孟尘自言自语。
“你女儿不错,好胚子。看得出来,在同龄人中间很优秀。即使到了我这个年龄的人心性和品行和她比起来也有不如的。但以你那种教育方式,会出问题的。”
老枪嗤之以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从小就被自卑和自傲两种情绪折磨得鹤立鸡群的女孩,该遇见过多少人才能找到另一只能包容她所有软弱欣赏她全部坚强的雄鹤?”
老枪掐灭了烟头。
“南开在学校有几个朋友?一个贫困的农家子弟在全是城里人的学校中,会因为优秀让其他人产生自卑和嫉妒。但更多是的足以把自己彻底和那个群体孤立。孤独必须不是人生的常态,而且她还是个小学生。”
老枪彻底动容。
孟尘用政治家一般的口才,每句话都深深地切到老枪心底。
其实这情形有些诡异,被害者要求行凶者办事,苦口婆心地劝着。行凶人矜持不定,但这就是孟尘,正常情况下理智会把情感牢牢地锁在门内。老枪这个人才用处很大,必须收下来。派他去北疆办事一是为了让系铃人辛苦奔波解铃以此消除刘淑妍的芥蒂。另一也是考验,这根四十多岁来自丛林里被城市生活磨去了不少锋锐的老枪是否还依旧犀利。
老枪还是不太放心。这是身处劣势中的绝对谨慎,深怕一不小心就被胜利者吃得尸骨无存。
孟尘点了根烟。“叫南开拜个师傅,我来教。”本来把小姑娘接来是带着一丝以此要挟的不光明的味道,但小姑娘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梦想公司气候已成,该物色能上棋盘撑大局的棋子。
老枪心中的大石头轰然落地,喜出望外出门拉住吃晚饭准备回家的南开说了几句话。南开先是不情愿,继而在父亲的严厉目光下,朝着孟尘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孟尘扶起这位前世今生收的第一个徒弟。
“孩子,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
南开顿时绽放出个笑容。如同一株在苦苦挣扎中茁壮成长的小树见到了久违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