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推门进屋,镂空雕万字回纹的木门在身后关上,他环视屋里,却只见明谨帝倚在后窗旁的躺椅上,一个身着墨绿武官服和一个身着朱红文官服的两位官员从躺椅站在躺椅旁向子衿行礼道:“下官凌御风(于念远)参见娘娘,请娘娘金安”
两人都对子衿一身破烂血迹,头发散乱的模样视而不见,面不改色的又恭谨的向明谨帝行了一礼便退出门外,细心的将门带上。
子衿眉头皱的厉害,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笑着打量自己的明谨帝,内里翻腾的怒火眼见就要止不住,赶紧闭了眼,略一平息,也不客气,直接道:“你得赶紧去看看东儿,东儿情况不好,如果可能…”他顿了一下,想到刚刚的场景不由得心凉了半截,话里已带了恍惚的味道,可还是继续说了出来:“如果可能,请求皇上为东儿施行换血之法!”
明谨帝依旧不改笑容,拍拍身下的躺椅道:“不急,过来坐。”说着已经去牵子衿的衣袖。
子衿却仿佛被毒蛇碰了一样,一把甩开明谨帝的手,一时牵扯到左手的碎骨,不由得痛的一阵战栗。却带着颤抖的语调倔强道:“他等不及了!皇上能不能给个准话?救?还是不救?”
只见明谨帝也不强迫,倚回躺椅,将他的俊脸落进阳光所照的范围,让他的脸看起来温和可信许多:“青卿真是急性子,我又没说不救!”
子衿听得此话,不由得眼睛一亮,霎时让人想到了除夕那晚上林苑的烟花映进夜空的样子,便听子衿急急道:“事不宜迟,快快跟我来!”说着已经主动扯上了明谨帝的袖子,转头就往外走,却不想一时没扯动,回头疑惑的看向明谨帝。
只见明谨帝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垂眼看着子衿拽着自己衣袖的地方道:“只是不知这换血之法…”说着又抬头看向子衿道:“…慕容爱卿有几分把握?”
突然子衿的嘴里有些泛苦,心里有些冷,连带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只有一分。”
却见明谨帝噗的笑出声来:“子衿你只有一分把握就要用到朕的身上?”说着已经侧过身躺倒在躺椅上,闭上眼睛,一派即将小憩的样子。
子衿脑袋轰然一炸,脑中那“他怎么知道?”的问题就像炸弹的余波一样涤荡开去,子衿强稳住身形道:“我会保全圣上的,请圣上给臣一个机会。”说着已经跪在了地上。
明谨帝也不睁开眼,只翻了个身背对子衿,静默良久,就在子衿等不及开口说话之前,明谨帝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朕没有理由冒险去救你的孩子,朕留这个不洁的孩子在皇宫里已是最大的仁慈了!”
子衿如堕冰窟,气的手脚发凉,嚯的站起来,怒极反笑连道:“哈哈哈!好好好,好一个千古一君明谨帝,学的大好的帝王术,摒弃了七情六欲,冷血至斯!”
子衿此时已是锥心泣血,心冷如灰,想着自己和南陌两人小心谨慎,几经筹谋拉他入局,却不想此人如此冷心冷性,一直超月兑物外,早就明了却假装入局,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只是他闲极无聊的玩物,只是…玩物!
一时又想到自己最爱之人被囚钟粹宫,与自己相敬如宾,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要不是他酒醉坏事,哪来的东南?如何又落个最后又被人鸩杀生产之结局?何况没有眼前之人的默许,此毒计如何成行?现如今他却在此诋毁那静美如水莲的人!新仇旧恨杂到一起,鼓动着满身的复仇血液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自己硬生生的板住。
嚯的转身背对明谨帝,冷厉的话语一字一句的爆出来:“为了天下大局不能手刃你将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不过你终究还是间接杀了你今生最爱之人却不自知,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你和她的孩子死去而无动于衷!如此…如此…哈哈哈,如此甚好!从现在起,东南就是我慕容子衿的儿子!再与你明谨帝无任何瓜葛!”说完又回头对着明谨帝诡异一笑:“我慕容子衿会睁大了眼睛看着,看你楚诚如何老无所倚,终无所养,孤独悲惨的面对夺位之子的利刃,一辈子在痛失所爱的悔恨里苦苦煎熬!”说罢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
明谨帝早已回头望向子衿的背影,子衿浑身散发着杀气时,及时出手止住暗处影卫,听着那一句句诅咒怨毒之话砸进自己的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平生未有的情绪漫上心头,直让明谨帝控制不住的皱起眉头。
直到子衿说到“一辈子在痛失所爱的悔恨里苦苦煎熬”之时,明谨帝就如一把利剑刺进胸膛,呼吸痛的一窒,跌回椅子里,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以前不曾在意的场面一个一个的闪现出来,去看林娴妃时旁边那个频频蹙眉的清秀丫鬟,发现东南时面不改色跪在旁边的那抹亮色,除夕晚宴上他带着的粉女敕的纱攒芍药,钟粹宫昏暗灯下带着竹叶清新的一吻,给自己舌头上留下伤疤的那满脸无惧的样子,摆上满桌毒药的得逞表情……关于子衿的一切都鲜活了起来,直把自己的心脏撑的快要炸裂开来。
见他决绝毫不留恋的离去,心下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慌,隐约明白,今日放他离开必将悔恨终生,平生未有过的感觉一波一波的袭来,冲的自己好像不是自己,稳住心神用尽全力抵挡,却仍止不住一只手直直伸了出去,徒劳的抓不住想要抓住的东西,嘴唇轻颤的吐出“青卿”二字便捂紧胸口蜷缩成一团,一个问题闪过脑迹:你说锦秀是朕最爱之人,为什么现在朕满心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便大吼一声“为什么?”便痛的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子衿跌跌撞撞的离去便听上书房内明谨帝大呼“为什么”,众侍卫便觉眼前一花,林如海已扑进屋内。
林如海不知是急得还是中毒痛的,脑门上一层汗珠,抓起明谨帝的手腕面目严肃的号起脉来,只觉脉像动荡不安,再细号一回才松了一口气却又立即皱起眉头冲着身边的空气道:“皇上也中了祁门幻术,你们务必把青妃捉回来,等皇上醒来再发落。”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要伤了他。”
话音刚落便见几个快的几乎看不到的人影从房间的几个角落冲了出去。而林如海立即瘫倒在躺椅旁。
此时的子衿已经虚弱不堪,大口喘气,他本就月兑力,刚刚又对明谨帝用了回祁门幻术,简直是往坠了千斤的头发丝上又压上了百斤大石,眼前一阵阵的涌上黑暗,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七宝刚将新进宫的小太监们送往各宫,正悠滋悠滋的看着这御花园里的各色鲜花怪石,假山流水背手往回走,突然便见一片怪石后面有一角翠色衣衫,七宝不由得一乐,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正私会对食的小太监,转身要悄没声的离开,视线一调整却见那衣衫上一片血迹,登时吓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静默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七宝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小声骂道:“忒胆小了,老鼠都比你强!对方不过一女子,还受重伤,你怕个毛?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骂过后便觉勇气大涨,凑了过去。
当然七宝后来总是感慨:为什么他总干坏事?时,便会一脸愤愤:那是因为老天不给他干好事的机会!唯一这么一次良心发现却让自己苦不堪言!悔恨终生!
当然七宝被子衿喂进某不知名“毒药”,剥了衣服,穿上那破破烂烂的衣裙,还把头发散下来,奔跑于大内侍卫的围捕中时是没空想以后的,只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坚持到黄昏且赶到武成门,准备好马车的话,自己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七宝都快哭了,心里把子衿祖宗八十代都骂了一遍却还在思索,那个混蛋是把自己当神仙了吗?这任务怎么可能完成?
南陌昏睡中觉得有人轻唤自己,睁眼一看却见是子衿穿着太监服,俊脸苍白的对自己说:“陌儿,我得取你的心头血救东儿,不过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南陌极力咧起一个笑容,微一点头,道:“有劳子衿叔叔了。”说罢只见子衿一挥手,自己便又陷进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