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最终还是走了,那天祈然他们都出去了。我就站得远远的,强忍着冲上去的强烈想法,目送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睛就不自觉地朦胧了,我用衣袖模模自己的眼睛:李悠然,算了,都算了,过去了,现在这样也没有不好,这不是你本来就想要的结果么?老老实实地呆到二十岁,随后就乖乖地出去,但是珊儿和碧儿她们呢……
“秀儿,为什么不去……”元稹的声音过来,站在我的后面。
“呵,你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么?”我的声音哑哑的,硬是挤出一丝笑容:祈然他们根本就没有通知我参加碧儿的葬礼,那么不就是祈风对他们说那天的事儿了么?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自己都亲眼看到了,怎么会有怀疑,我们的误会那么深,李悠然,你还在期望他可以理解你么?你是不是真傻啊??
“啊?”元稹显然也是很奇怪的表情,“什么消息?没有什么事儿啊?”
“碧儿过世的消息,玉人楼是怎么说的,你不知道?”我诧异着,远远地看到祈然朝我这儿看着,就立马调头朝回走:难道是我看得太久,被她发现了?
“喂,你说什么?”元稹追了上来,锲而不舍地问着。
“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去梅园再说吧。”我拉着他一路小跑着。
等到我们到了梅园,我想到可能会再次遇到云逸,就又拉着元稹转移到我的小屋里。
“现在好了吧?”元稹坐定后,悠然地端起一杯茶,浅酌一杯,“在梅园就可以,还专门到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什么事儿呢,还非要到你的屋子里……”
“……”我瞪了他一眼:这孩子怎么嘴就没有一个把门的?
“好了,你可以不要瞪我了,你说,我听,到底是怎么了?”元稹收起来了他的开玩笑的脸庞。
“元稹,你一定不知道:碧儿用自己的死来换我的离开……”我娓娓道来,心里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人生吧。以前我一直在躲着元稹,现在呢?现在能待在我的小屋子里认真听我讲委屈的竟然是他,是我一直在躲的人……
“碧儿的这招真是狠,我不得不说‘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元稹刹那变得十分愤怒,双眼都在冒着火。
“你怎么可以那么说碧儿,她只是感觉……”
“她感觉祈然他们因为你而处于危险之中,她也太看得起那个云逸了吧?而且因为云逸她就可以伤害你了么,她那是什么逻辑?”
“他们是三个人,而且没有什么过错。我是因为得罪了云逸而得罪了他……”
“秀儿,你不觉得你是太抬举自己了么?”元稹开始四处找火盆子,双手不停地搓着,“你觉得像云逸那样的人,会为了你的事儿折腾这么多事儿?”
“……”我彻底无语了,像是被他说中了。云逸那个人,我虽然不了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轶事传到我的耳朵里啊:传言中,他是风流多情,却绝对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各项工作做得都不错,对权势有种把握,像我这样的人怎么犯得着他一再地设圈?只有一种解释:他做这些事也是无意的,只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做,只是结果恰好伤害了我,而且还是一再地伤害了我……但是如果只是一个巧合,我还是可以接受,这么多的巧合,也太不可能了吧?结果还是回到了我的怪圈里了,我一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吧?宋珊、碧儿,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秀儿,你别吓我,怎么了,脸白成这样?”元稹凑到我面前,用手模模我的额头,起身要给我拿药。
“别,就在这里吧。我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的。”我拉着他坐下,“元稹,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什么事儿?”元稹的脸上闪现出丝丝精光,嘴角不觉得上扬,整个人显得格外孩子气。
“我二十岁的时候会出楼,你过来帮我转移到长安,可以么?”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提议会带来什么结果。我只是知道自己终是要离开这里的,不如就到长安吧。
“你的意思是……”到底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眼睛那般的清澈,让我自惭形秽了,但是不是那样的……
“元稹,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只是想和个熟人一起去长安,我不瞒你说是个大路痴。我到长安以后,会找个地方,不会麻烦你的……”我看他的漂亮的薄唇紧紧闭着,眼神也看向别方,心里竟然涌上一股愧疚,但是话还是说出口了,“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就去找别人的……”
我的声音骤然就收住了,因为那个家伙竟然狠狠捏着我的指尖,而且力气还是加重……
“喂,元稹你脑子是有病吧?”我大声叫着他,而他还是直直盯着我,手上的力气还在加大着,我甩都甩不开:没有必要那么大的反应吧?
“为什么我就是不行?”元稹的眼里明显得有着受伤,说出的话却是轻轻的,就如同鹅毛一样。但是这个分量却不轻,一点都不轻……
“元稹,这个我已经说过了:我就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平淡的人。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我就是应该在一个偏偏的小地方认识一个眉眼清澈的男子,然后按部就班地和他过日子,在有生之年,彼此用自己的关心和爱恋去建一座属于我们的小窝,安静地如同没有痕迹般地过这样的一生……”
“我也可以的啊,我们去找个小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静地生活……”
“那么你的抱负呢?你娘呢,她会怎么想你?你可是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还有你可是对得起自己?
“……”元稹明显停顿下来,但是还是开口,“这并不矛盾的。佛不是说过么:身在哪里,佛就在那里。你又何必在意那些形式?名士都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那样不也是佛倡导的么?”
“……”我无语我竟然才发现我和元稹谈佛根本就是自取其辱,索性就放开了,“我只是一介俗人,芸芸众生的一个。没有那么厉害的境界,我还是要在小隐才能平静心情的。”
“那我们就一起隐居于野好了,反正像陶渊明那样的生活,我也是很是向往的……”
“元稹,那你的理想呢?你在信里和我讲的理想,你将它放在了哪里?”我这么一问,元稹也就不说话了。我再接再厉,“你是个男子,又是个读书人。自古读书人的追求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学而优则仕’,你怎么可以拘泥于自己的小小的情感漩涡,置民族国家于不顾?”我话说得正气凌然,说得很准确,很精确,主要的是上升了极大的高度……说到“学而优则仕”,就不得不说一下,中国人自古以来对旧式文人的狭隘观点了。现代人眼中古代读书人的活法是十分令人羡慕的-读了书就可以做官,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名留青史,那其实只是一种误解。累试不第、潦倒易遭人白眼,比如李斯,比如陈平,因此还有一句话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然而,即使你侥幸做了官,官场风险频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官也当得让人提心吊胆,尤其是那些长年沉于下寮,动辄得咎,会因为一些看似很小的问题出大事……但是官场是元稹的世界,不论那里是怎么样的,他都会义无反顾地为了自己的理想去的,我能做的,不过是鼓励加刺激……
“可是……”元稹还要说什么,但是却被我打断……
“佛说:当你眼见无缘,决定放弃希望的时候,缘分就尽了。但无缘也是缘。当你在无缘中锲而不舍地找到缘分的转机的,你便可以在失望中找到希望。只有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的时候还孜孜不倦地去追求中,才能在危机中找到生机。你知道的,不是么?”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鼓励他的目的还是什么,这样让我咬舌头的话自己就这么蹦了出来,我都没有拦住……
果然,元稹的眼睛明显是亮了,笑笑:“我过段时间会回长安……”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再看他:你明明就是要断了他的念想的,怎么又给了他“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