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佛堂清修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见苏嘛喇姑也正泪流满面地看着我。我慌乱站起身,向她行礼,她却一把抱住我,连声问道:“好孩子,好孩子,这是谁教给你的?”
“我,哦,奴婢家离五台山不远,过往的和尚喇嘛都会这个。”我赶紧扯了个谎。我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在现代社会北京西四的广济寺跟一群唱诵和尚们学的吧。刚好钱小平的家距离五台山不远,那边来来往往的和尚比较多,保不齐谁也这么唱过。因为我实在吃不准这个旋律是古代就有,还是现代音乐家配上去的。
“恩,想来也是。”苏嘛喇姑似乎是有话没说出来,用苍老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以后每天都给我唱一遍吧,我很喜欢听。”
“是。”我赶紧点头答应。
掌灯时分,十二阿哥才回来,听说今天皇上不仅考察了他的功课,还和他一起去了布库房。跟班的太监说:“皇上只和十二阿哥看了看巴图鲁们的演练,没有下场子。”
“恩,那今儿个还是得给爷准备些酸梅汤败败火气。”摩尔罕姑姑这样吩咐下去,随即转向我,说道:“晚膳后,你到苏嘛喇姑的房里来一趟。这晌儿,先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吧。在佛堂外站了一天也辛苦了,晚膳会有人给你送过去。”
“恩,谢谢摩尔罕姑姑。”我点头称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自己民间的衣服在宫里定是不能穿的,新做的宫装明天才能送来。我自己本身又没什么金银财宝,珠宝首饰。说来惭愧地是,没本通俗小说在身边也就罢了,跟秀女队伍里混了3个月,我连本《唐诗选》之类的读物都没藏一本。害得我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要是有选择,我倒宁愿和其他宫女们挤在一起,就算不熟悉,听听她们说话也是好的。
天气依然很热,但我又不敢把外面的罩衫月兑了,只好合衣躺在那个有点硬的木头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居然睡着了,还梦见额娘给我拿了几个肉包子,让我闻闻香不香。
“香,真香。”我含含糊糊地说道,想赶紧把包子塞到嘴里去。小文却在一旁使劲摇晃我,连声说道:“不能吃,不能吃!”
一惊之下,就醒了过来。发现果真有人在我耳边说道:“不能吃,不能吃。”
定睛一看,我正抓着某人的手背,准备吃下肚去,真是大窘。再转头看身边的人,是摩尔罕姑姑。她又气又笑,趁我愣神的功夫,赶紧抽回自己的手。
“想额娘了?”摩尔罕姑姑扶我坐起来,柔声问道。她是宫里的老嫫嫫了,应该和容嫫嫫一般大,五十多岁,听说也是和容嫫嫫同一批进宫的。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能遇到个心爱的男人,没有孩子,没有温暖。但是,她们就愿意在宫里呆着,安静地过完整个儿人生。封建社会女人的悲哀吗?看着她祥和的神情,我不能判断。但在昏暗里,她眼睛里泛着柔和的光,让我倍感温暖。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揽着我,细细替我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笑着说:“刚进宫都这样,过些日子就好了。咱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想哭就哭出来吧。”
有人借我肩膀了,那就赶紧靠一会儿。眼圈的确红红的,但最终还是没哭出来,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很难受。我就这么抱着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安静地呼吸。
过了一会儿,见我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摩尔罕姑姑替我整理好衣衫,拉着我去了苏嘛喇姑的房间。
尽管佛堂有些破旧,但整体规格还是按照皇家制度修建和维修的。更由于苏嘛喇姑的特殊地位,清朝政府给予她的规格是傧妃级待遇,所以她的房间依然保持了比较好的规格,有厅有室有房,有隔段,有幔帐,有墙围,甚至她还有一个自己的暖炕。
当然,现在的暖炕已经撤火,但宽敞的感觉还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些陈设比较简单,用的装饰也极为简朴,倒是她所用的一些器具,例如茶碗、茶壶和酒壶感觉做工都比较精细,估计是好东西。嘿嘿,我又开始琢磨文物了。
此时,苏嘛喇姑正坐在炕头和十二阿哥说着闲话。见摩尔罕姑姑领我进来,便问:“小平,怎么迟了?快过来给十二阿哥行礼。”
我赶紧走过去给这个臭小子行礼,口中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给十二爷请安。”
“免了。”他不咸不淡地说,而实际上我的礼数都已经执行完了,真够可气的。这样,我还得再行个礼,表示对他的感谢,“谢谢十二爷。”一看见他笑眯眯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火就往上冒。第一次见面要打我,第二次见面捏我下巴,第三次见面让我行两次礼。这小子是故意的!不过,他好像说过他喜欢我,也表示过他不愿意我成为皇上的女人。恩恩,还是和他保持良好的革命同志关系比较好,万一以后用得上呢,反正别得罪了就成。
就在我瞎琢磨的时候,忘记了回答苏嘛喇姑的问话。摩尔罕姑姑赶紧帮我打了圆场:“这孩子刚才睡着了,还梦见她额娘给她几个肉包子,哭了好一会子才缓过来的。”
“哎哟,这孩子,想家了吧。”苏嘛喇姑柔声道,“过来,到我近前来。”
我正琢磨十二阿哥的问题呢,摩尔罕姑姑却爆出我刚才糗事,苏嘛喇姑又叫我近前去,而我又忽然想起,我只给十二阿哥行了礼,还没给我这个“大老板”行礼呢。我红着脸,侧身看了看摩尔罕姑姑,她没有让我行礼的意思,而示意我赶紧过去。我略微愣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给苏嘛喇姑行个礼,至少别让人笑话说我不懂得规矩。
苏嘛喇姑见我做了“福蹲”才走过去,很是欢喜,笑着拉着我的手说:“这孩子真好,没让人白费力气。”
“那还是大姑姑的眼光好啊!”十二阿哥在旁边附和着。
“是啊,我们大姑姑挑的人什么时候错过了。”摩尔罕姑姑也跟着帮腔,“我也觉得这孩子白净伶俐,虽然不言不语的,但就是这么可人疼。”
我的老天爷啊,我有这么好吗?大家干吗都跟拣了个大宝贝一样那么高兴啊。不过,这个时候我还真不敢说话,他们这是摆明了话里有话啊。
只听得苏嘛喇姑更加开心地笑了,“得了,你们就哄我吧。小平,佛堂这边不比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你慢慢就知道了。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有些抄写的活计就交给你做了,我和摩尔罕都岁数大了,眼睛不成了。”
“恩,奴婢知道了。”我又赶紧顺眉顺眼地略微欠了欠身。
“十二阿哥的起居一直有我这边来照顾,所以你也要多注意着。不懂的事情就找摩尔罕去问,她都知道。”苏嘛喇姑继续说道,“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我也成,只是我老糊涂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恩,奴婢先行谢谢大姑姑,谢谢摩尔罕姑姑。”听了这话,我又赶紧给苏嘛喇姑和摩尔罕姑姑欠了欠身。
礼多人不怪,自古来的道理,哪里都行得通。果然,他们又眉开眼笑,连声夸赞,我也乐得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
我一直觉得满人的规矩多,特别讲究面子和排场。因为我在2007年的家族里就有一位清朝老格格——我的老姑女乃女乃,解放那么多年了,她依然留有许多旧时的规矩。因此,我家也是“遗风长存”,对许多事情都有严格的要求。当然,我是自小是由这位老姑女乃女乃带大的,对那些讲究也就见怪不怪了。
说也奇怪,我第一次见苏嘛喇姑的时候就觉得她眼熟,现在仔细想想,老姑女乃女乃还真和她长得很像的。而她们的命运似乎也有惊人的相似,都是养育了3代人,都是终身未婚,但都在家族中享有很高的待遇。
那年老姑女乃女乃去世的时候,我几乎是三天三夜没合眼,没吃东西,一直哭,甚至都出现了恍惚的状态。如今,不知道苏嘛喇姑是不是她的前身呢?嘿嘿,万事皆有可能,谁能明白世间万物呢。
之前有老姑女乃女乃给我打下了良好的“满族规矩”的底子,之后又有三个月的“秀女培训”,现在又有苏嘛喇姑和摩尔罕姑姑悉心教,我很快就掌握了宫中那些必要却有极其烦琐的礼节。他们都惊呼我怎会如此聪明,只有我自己知道其中的原由,暗自偷笑。
跟着苏嘛喇姑的生活极为简单,她每天只去佛堂念经。也就是说,伺候完她的一日两餐后,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
可我有什么事情要做呢?不用操心,嘿嘿,人家早就给我安排好了。
那日苏嘛喇姑的吩咐,听起来,似乎是我只负责抄写的工作。但运用到实际中我才知道,大到经书的抄写,小到每日账目物品的记录统统都要我来写。因此,苏嘛喇姑念经去了,我却忙得昏天黑地。那些东西可不是简单的登记造册或者是抄写,都需要记在脑子里,消化在心里,以备随时有人来问。
所以,我头一个月的宫中生活就是这样战斗着混过来的。另外,说来也奇怪,我就是那日见过一次十二阿哥,后来就没有见过他。
摩尔罕姑姑告诉我,他的生活也是极其“战斗”的:早晨4点就已经起床,到康熙皇帝的早朝现场去“听政”,据说这是康熙独有的锻炼皇子的方法;上午8点,未满18岁的皇子都要去懋勤殿学习功课,具体内容估计都是和典籍政治有关系,反正是培养接班人素质的课程;午时略微休息过后就要去练习武功,这里面包括了布库、骑马、射箭等等项目;晚膳过后,要对一天的学习做个总结,还要写完师傅留的作业。天天如此重复。
当然,如果他皇阿玛心血来潮,也一定会把他叫过去问问功课的进展,问问生活状况,然后再留一大堆作业。就像这次,皇上听说十二阿哥在帮苏嘛喇姑抄写《金刚经》,也临时起意,要再抄写100遍为南方正在遭受水患的灾民祈福。
因为十二阿哥自有一群伺候的人,也轮不到我来管。我只要把我自己管好,不闯任何祸端就够了。不过,这里的人大都老实本分,加之年岁也大了,我悄悄统计过,这里人的平均年龄是43岁。所以,也没什么人能够和我结成同盟,闹出事情来。因此,在古代,这显然就是一长寿修养的所在地。要不大家都说:佛堂是块宝地,适宜学习、清心和居住。
其实,在我的印象中,一直认为所谓的皇宫禁苑就是今天的故宫博物院。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前海(北海公园)、中海(中南海)和紫禁城(故宫博物院)是三位一体,都称为“皇宫”。
苏嘛喇姑为图清净才从紫禁城搬到前海院的,这也是她明智的地方。这皇宫的斗争是多么的惨烈,以她的身份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