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得“的的”声响,圆月谷那中年黑衣女子牵了套好了车的马来,恭声道:“公子,上车吧!外面风大,车里备了暖炉和热酒。”
舒望星点头道:“秋姨,辛苦你了。”
秋姨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看着当年的少主人,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已自涌了出来。
舒望星抬脚欲上车,方岩一把拉住了他,道:“大哥,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不必回去!”
舒望星望向方岩。
方岩眼眸闪亮,胜过天上最亮的星。这少年因失血过多显得极其苍白的面容,竟有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刚毅。只要舒望星说一句不愿意,他立刻会拔剑而起,为他而战,哪怕这人是他的至交好友,哪怕这人是他的生死爱侣,哪怕这人是他的永远的梦中之人。
但舒望星终于叹息了一声,道:“圆月令出,如剑尊亲现。如有不从者,视同叛徒,诸弟子共诛之。”
舒望星看向方岩,道:“这是圆月谷十大门规的第一条。”
方岩不料有此一说,他知舒望星虽离开了圆月谷,但与圆月谷渊源极深,是万不肯担这圆月谷叛徒之名的,遂道:“不管是谁拿了圆月令来,圆月谷弟子都得从命吗?”
舒望星淡然道:“圆月令代表的是我的父亲剑尊,一直供奉在窥天阁的最深处。除非出现影响圆月谷生死存亡的重大变故,只有谷主和谷主的继承人有资格拿到圆月令。”
方岩也沉默了。舒望星被认为已然身故,月神当然会重新挑选自己的继承人。小嫣是月神之长女,资质极佳,被选上丝毫不以为奇。
舒望星上了车,方岩迟疑一下,也一纵而上。
小嫣皱了皱眉,道:“岩哥哥,你也去圆月谷么?”
方岩冷冷道:“我要伴着大哥。”
小嫣道:“圆月谷只有圆月谷之人才去得。”
方岩道:“我已学了大哥武学,自可算得圆月谷弟子。”
这下舒望星也皱眉了,道:“小岩,我虽教了你两套剑法,可这剑法是我自创,不得算得圆月谷的武学,更未收你做弟子。圆月谷谷规森严,你年纪正轻,又不是自幼长在圆月谷的,未必受得了拘束。何况目下你伤势不轻,正要休养,不必随我去了吧。”
方岩双膝跪下,含泪道:“大哥虽不让我叫您师父,但小岩心中,实在是把大哥当作师父看待,况当年大哥授艺之前,亦已受了我拜师之礼,我如何不是圆月谷弟子了?”
舒望星不再说话,坐了下来,一眼瞥见一旁小几上果温了热酒和两碗小菜,甚至杯盏俱全,另有干粮衣物等置于小几之下。遂取了酒壶来,一杯一杯自斟了酒来喝,他的眸光,全然没有了方才对敌之际的清亮凌厉,甚是黯淡,似已将全部精力都已倾注入了杯中之物。
方岩知他已默认,缓缓立起身来,见车厢之中,点了两盏烛,虽不是十分豪华,却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内壁俱饰以白色绒布,坐椅的垫子也是洁白的棉垫,自己身上也不知伤了多少处,遍体血污,已有不少血渍将木质的底板弄脏,遂也不敢坐在椅上,只得绻坐在车厢的最靠门帘之处,默默清理自己的伤口。
小嫣看着烛影将方岩的身影映在门帘之上,唇角牵动几下,终究未说什么,跨身上了侍女牵来的紫骝马,笑道:“诸位大侠,数日来承蒙照料,不胜感激,待我家事了后,必当再与各位相聚!”
田笑风等虽对小嫣对舒望星的所为大是不平,但一则舒望星虽对众人有恩,却交往不深,二则毕竟是圆月谷的家事,想来他以北极宫主之尊,又是月神之弟,必不致受太重处罚,也不好多说什么,含含糊糊道了些“后会有期”的话,眼看着小嫣领了马车,带了五名圆月谷女弟子,消失在黑暗之中,然后开始救治伤员,打扫战场。
很久之后,他们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南宫踏雪已然不见了。
夜,依旧深沉,不知此时,小嫣一行人到了哪里,更不知,他们此去,是否会遇到天正教的袭击。
痴情的北极,是否已注定不得不与他的心上人生生分离?
伤怀的方岩,又该如何面对伤害了自己和自己恩兄的小狐狸?
这是离开青州的第三天早晨。
枫叶飘舞零落,荻花瑟瑟而飞,已是初冬的景象了。
因为舒望星受制,不宜骑马,而马车的速度,是无论如何赶不上单人匹马的。所以这两日来,小嫣带了一行人昼夜兼程,途中除了吃了几顿饭,换了一次马,几乎不曾休息过,生恐耽搁久了,会在途中遭遇天正教高手的截杀。自然紫骝马没有换过,即便银子再多,这样万里挑一的好马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但紫骝马也显得精神委顿了。
人更是如此。尤其是方岩。
连续两场激战,方岩内伤本就不轻,外伤更是多达十余处,如果这两日能好好调养,以他年轻健壮的身体,自然会恢复许多。可这两日来,他几乎一直坐在车厢地板上,在不断的颠簸中度过。
当小嫣觉得自己的马受不住,侍女们也该休息休息,所以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时,方岩已是面容苍白,双唇青紫了。他步下马车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小嫣眼中闪过一丝疼痛和困惑。她扶住方岩,轻声问道:“岩哥哥,怎么了?”
方岩甩开她的手,摇摇晃晃步向客栈。
舒望星也步下了马车。他的面色同样有些憔悴。对敌三绝,他也受了伤,随后又武功被制,被迫与爱人分离,自是身心受创不浅,虽是坐在软绵绵的椅子上,也是乏得很了。
小嫣虽知舒望星心有芥蒂,对自己甚是冷淡,还是忍不住问道:“叔叔,岩哥哥病了么?”
他淡然看了一眼方岩的背影,道:“他的伤口一直没有好好包扎处理,脏衣服也未换下,伤口发炎是意料中事。昨晚饭后一上路,他便开始发烧了。”
小嫣恼道:“叔叔,你深知疗伤之道,为何不帮他包扎一下?为何也不提醒我替他找些衣物来换?甚至连他发烧也不告诉我!”
舒望星轻轻叹气,道:“有必要么?一切不都是他自找的么?一切不也是你要的么?”
小嫣更是困惑。时隔五年,在叔叔面前,她还如当年那不解事的小女孩一般,总不能知道叔叔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