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身马上,小齐很是得意,高兴地唱着歌: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武中天望着碧蓝天空,听得悠然神往,持着马鞭笑道:“妈的,这小子混迹市井之中,满口粗话,好赌如命,偏还有个好记性,背了那许多的好诗,还唱得这般好听!”
舒望星挂起车帘,看着前方的朋友,微笑道:“有句老话,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可我瞧咱们小齐,实实在在是败絮其表,金玉其中。”
小齐远远听得,大是高兴,道:“咱们家也是诗书之家了,不过后来败落罢了,想当年我祖父不也中过举人?”
谢飞蝶笑道:“怪不得咱们水姑娘那般爱你,等了你四五年,敢情是被你身上的书香气吸引住的呀!”
众人哄然大笑,连双明铛都伏在马背上格格而笑。
舒望星瞪了谢飞蝶一眼,道:“你别老取笑他,我瞧那姑娘除了眼盲,没什么不好的,什么时候撮合撮合他们倒是真的。”
武中天道:“咱们几个人,就你得其所哉,其余有哪个是配成双的。”他轻轻一叹,颇有落寞之意。
舒望星知武中天心中,始终就那缥缈仙子顾香影一人,偏偏这当年的小顾形踪飘忽,是目前江湖上最难找的几个成名人物之一,即便武中天为丐帮帮主,也无法了解她的行踪,很难才见到一面。即便千方百计见了,顾香影也是平平淡淡,但叙以前旧谊,并不谈未来之事,丝毫不给武中天机会,武中天郁闷不已,也是意料中事了。
舒望星纳闷道:“当初我以为小顾是最简单的一个人,谁知她居然是江湖是最神秘的缥缈仙子。你任丐帮帮主已有三年了吧,难道到现在都模不到她的来历?”
武中天沉默,半响,才绽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前面已进入山区,舒望星记得,这座山叫连石山,不并大,却横亘在两条官道之间。因走的人多了,路也不算很崎岖,沿着眼前这条众人踩踏出的山路,翻过这座山,离终南山就不过二三日路程了。
马儿已行了一天,上山的路极是吃力,谢飞蝶、小嫣见状,都跃下车来,徒步而行。
连石山并非名山大川,但夕阳之下,树木岩石,都镀了淡淡一层金边,如一幅不真实的剪贴画,半梦半幻。只有远远山里人家的炊烟,袅袅随风,离合之际,宛如人间的聚散悲欢。
舒望星忍不住,也跳下车来,道:“车里冷得很,我也下来活动活动。”
方岩忙下马来,暗以内力托送,好让舒望星行得轻松一些。
舒望星走了一段,笑道:“还是在外面和大家一起走着舒服。”
谢飞蝶已在叫道:“星,晚上可找不着好地儿睡觉,你还是回车里吧。”
方岩笑道:“不然骑一会儿马吧,这紫骝马骑着还是很稳当的。”
舒望星试着骑上紫骝马去,让方岩前面牵着,果然甚是平稳。
这时小齐又在大笑,道:“小武,小舒,你们记不记得那夜我们在长缨镇的船上,约战天伤流几个鸟人前夕,唱的是什么歌?”
武中天嗯了一声露出笑容,道:“是有名的宋词吧。我难得听过那么一首,那夜也跟你们一起吼。”
小齐笑道:“最难道当时连我们这安安静静的小舒和那腼腆害羞的小钟也跟着一起吼,大笑大叫。那天把我们乐的,啊哈!”
舒望星击节道:“贺铸的《六州歌头》啊!这词儿,非大伙儿吼才有力呢!”
小齐那边已吼了起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舒望星、武中天、谢飞蝶,甚至双明铛都忍不住相和道: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乐匆匆!”
方岩难得一见舒望星也有这等豪放潇洒一面,更不想双明铛那样春光般明媚温柔的女子,居然也能放开嗓子吼起这顿挫抑扬的词,心潮澎湃之际,不觉也相和出声,直到小嫣奇异地看向自己,才觉自己五音不全的嗓门,和在众人声音之中,居然也甚是好听。
上阙吼毕,众人大笑,尤其几位当年的长缨故交,恍然又回到当年那放浪形骸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这时却听有人清晰地在一旁讲话:
“玉寒哥,这些狂人之中,便有圆月谷中那出类拔萃的北极公子和广寒宫主么?”
“舆妹,人不可貌相。平常人见到我们,岂有能猜得出我们是乾坤双圣么?”
“可听说,北极性情沉静温文,这里哪有看来沉静温文之人?”
“可舆妹,若非性情中人,只是一味的沉静温文之人,又岂会舍生忘死,抛名弃利,不顾一切和心上人避世遁居?”
“也就是说,北极也有行为放纵之时?”
“每个性情中人,都会有行为放纵之时。”
这两人的声音实在不大,却偏偏能叫所有人听见,再叫所有人止住了笑容,凝望向他们。
前方拐弯处,一对穿着平平凡凡的中年夫妻,正低低交谈着,远远看去,恰像在游览风光的平民夫妇。男子甚是英伟,虽已过中年,依旧气宇轩昂;女子身形则甚是单薄,依稀见得眉清目秀,正小鸟依人般倚在男子身畔。暮光下,那静静立着的两个人影,就像过年时贴在窗间的剪纸,幸福,安乐,吉祥。天地间的肃杀血腥,宛然与他们毫不相关。
可他们偏是天正教的乾坤堂主,满手血腥的乾坤双魔。
乾坤双魔,金玉寒和文舆,来了。
方岩、小嫣都不由自主冲上前去,挡在舒望星面前。
双明铛正在马上,正要绕到舒望星前方相护,忽见谢飞蝶已然站到舒望星身侧,淡淡看着她,忙顿了脚。
几人略作移动,金玉寒夫妇早就看出了谁是中心人物。文舆望着舒望星微笑道:“玉寒哥,他不跟着唱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果然气度沉静高贵。”
金玉寒道:“当然,剑尊的爱子,若不是有舒大小姐为我们出手,实在不是易与之辈。”
文舆凝眸道:“同时月神带大的人,舒大小姐可差得远了。制住北极,千里回谷,是为不智;既知前路危机重重,逞强而行,不求谷内救援,是又为不智。看来这圆月谷,早晚给这小丫头给毁了。”
小嫣气得满脸绯红,正要说话,便闻舒望星已然平静说道:“圆月谷的家事,只怕还轮不到二位堂主来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