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噩梦过去,谢飞蝶失去了夫婿,元儿失去了父亲,月神失去了弟弟,小嫣失去了叔叔。所有的人都在痛悔中,小心地不敢去揭开心头那永远的创伤。
方岩走到南宫踏雪面前,黑眸闪亮,说不出是痛是伤,更不知灼灼跳动着的究竟是冰是火。
“南宫姑娘!”方岩竭力平静地发问,却抑不住声线轻微的颤抖:“在下想问,此间主人,是否姓舒?”
南宫踏雪颊上温柔笑容顿时逝去,雪白中带着点仓皇,似在措不及防间被人看透了心事,一时彷徨无定。许久才道:“哦,此间主人久已避世,俗家姓氏,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方岩“哦”了一声,继续追问道:“虽已避世,但有妻有女,只怕未曾出家吧。既未出家,怎会没有姓氏?”
惜儿却歪起脑袋,讶然问道:“娘,爹爹不是和我一样的姓么?爹爹说,惜儿姓舒,是舒家最美丽的宝贝女儿。”
南宫踏雪和方岩的面容霎那都如漫地的雪光样煞白。
“大哥!”方岩举步,就要往胧月窟内冲去。
“他正为小嫣治疗,不可有半点分神!你敢去惊扰他?”南宫踏雪声音不大,却带了显而易见的恨怒惶急。
而她的话语,此刻带来的威慑力,恰如雪花扑面撞入方岩心怀,顿时神智一清。
“大哥!大哥!”方岩颓然跪倒在雪地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直倾泻下来,滴落雪地中。
“娘,娘,你怎么啦?别哭,别哭!”惜儿突然惊慌地叫起来,方岩扭头看时,只见她小小软软的手掌儿,正胡乱在南宫踏雪颊上擦拭,却拭不去那满眼的泪光,更拭不去那满眼的忧伤。
“别在这里闹他了,回桃源居去!”南宫踏雪好容易忍了泪,低沉向方岩喝道。
方岩没说话,只定定望住那胧月窟。雪光映照下,那洞窟黑黢黢的,幽深幽深,古井般深沉着,不见任何生命存在的气息。但他知道,里面至少有两个人,北极,和小嫣。
小嫣无了知觉,难道北极也无了知觉么?那么妙解人意的北极,竟揣夺不出他的亲人爱人失去他的痛苦么?
他原本并不喜欢谢飞蝶,觉得她行事怪异,手段残忍,但历了几番生离死别,爱恨交加,竟不由自主认定,只谢飞蝶,才将是北极舒望星生同衾,死同穴的终生伴侣。
别妻另娶,再生娇儿。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方岩一拳一拳砸在深深的雪中。雪花飞溅,却无声无息。沉重的力道,和轻轻滴落的泪水,一起被悄然吸收,化成雪花的绵软。
静静立在梅林边远远看着的云英,再忍不住,冲了出来,用力拉起方岩,叫道:“岩哥哥,不管是不是北极宫主,我们,我们且等着吧。先等小嫣得救再说。”
方岩如梦初醒,站起身子,问道:“南宫姑娘,小嫣她,一定能救回来,是不是?”
南宫踏雪紧抱着惜儿,淡然道:“我不知道。”
云英苦笑道:“尊夫没说吗?”
南宫踏雪面颊上扯开薄凉如风的笑容,有些哀愁地叹息:“因为他也不知道。”
方岩和云英心里俱是紧了一紧。只听南宫踏雪继续说道:“你们别在这里站着,让他知道,白白分神。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再清楚不过。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救人,他便是舍了性命,也会拼死相救的。他……他一向是个傻子。”
南宫踏雪说罢,抱了惜儿,飘然向桃源居的方向走去。
云英扯了扯方岩衣袖,欲拉他离开。方岩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洞窟,咬了咬牙,扭头离去。
入了那片梅林,才看到叶惊鸥正倚着一株梅树立着,淡粉的花瓣落了一身,也不知站了多久。见他们过来,他扯开一个淡淡笑容,道:“恭喜!听说北极公子与乾坤双圣相斗时用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居然能逃出生天,真是奇迹。却不知他的身体有没有恢复过来?”
方岩顿住脚,再回头看那安静如死的胧月窟,心里突然被另一种担忧揪住。
烈火渡劫,强行破去天仙禁禁制,到底有多危险?
谢飞蝶曾说,重则丧命,轻则筋脉尽毁,功力全废。
月神曾说,他运功遇到了北极的灵力,带了重伤后的绝望。
老焦曾说,他们的主人,身体不好。
南宫踏雪曾说,北极和以往一样,为救他人,可以不顾自己性命。
有妻有女,真代表了他遗弃了所有人,只顾自己的愉悦吗?
北极大哥,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终究,会查出一个答案!
方岩眸光渐渐沉凝,安静地踏步向前行去。
云英向着叶惊鸥感激一笑。北极,不仅是方岩的大哥,也是他的师父,是他的偶像,甚至北极的武功气质,一直都是方岩努力学习的目标。如果北极真做了什么违背道义良心的事,那是一种信仰的崩溃,对于他的打击将是显而易见的。而叶惊鸥的适时点拨,却恰到好处点醒了方岩,轻轻化去方岩心头的失望和不平,试图看清那重重迷雾后的真相。
叶惊鸥微微一笑,道:“终于有了希望,
真好!”
他素来话语不多,但此刻蓝眸中透出来的隐隐光芒如珠玉闪烁,说不出的风华神采。
云英还了他一笑,却有些苦涩。
小嫣,终究是幸福的。
有方岩的痴心相侯,有叶惊鸥的真心相守。
而她呢?
抬起头,暮蔼苍苍,迷蒙一片,已黯淡了绝色梅影,萧索的冷风吹过,卷起雪尘如雾,扑入眼底,说不出的涩痛难当。
三人自此就在秀乐长真天住下,静等此间主人为小嫣治疗。方岩已无心欣赏这春日中的优美梅雪风景,除却吃饭睡觉,每日只在胧月窟外静侯,但一连许多日子,但见南宫踏雪每日带了惜儿入内片刻,其余时间,根本不见那洞窟中有人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