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亦是很简单的爱情故事而已。
很多很多年前,——也许是三五十年前,也许是百余年前,总之,一切已无可考证,最初讲述这个故事的姜先生,据说也是听说而已。那时,秀乐长真天一位继承了白石真人衣钵的修真剑客,耐不住洞天中的寂寞,悄然来到红尘世间,浪迹江湖。
不久,他与一名性情爽朗的女子一见钟情,从此才明白,他到红尘走一遭,只为寻她。
可那女子,竟是族人奉献给卧龙魔君的祭品。那位魔君,是她的族人的信仰。
女子并不愿束手就擒。她最初跟在修真剑客身边,只是冀望剑客能保护她,不让自己成为魔君卑贱的侍妾。
剑客并不介意女子的利用。他爱她,护守她便是一生的职责和义务。
可惜,剑客并没能保护他的爱人。魔君的修为,更在他之上,高超的剑气,不能伤他魔身分毫。一心逃出魔掌的女子,依旧落到了魔君手中。
满心伤痛的剑客查到,只有具备了通灵精魂的玉剑,才能破开魔君的护身灵气,将他击败。所以,他来到了盛产美玉的南疆圣域,找到了禀承玉心的苗家少女,向她求助。
苗家少女爱上了温雅忧郁的剑客,竭尽所能,分别在猨翼之山和堂庭之山找到了两块已经具备自身精魂的宝玉,一块洁白,一块苍青,然后和剑客一起,寻找到铸剑堂的莫大师,请他代为铸剑。
宝玉质地至坚至硬,玉精魂更是顽强莫测。莫大师带了他的关门弟子费尽心血,无法熔铸,含恨而逝。临死前,他说,也许,只有如古人一般,诚心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相祭,才能感动得了玉之精魂,化身为剑。
他的弟子,年轻的铸剑师,禀承着师训,依旧守着熔炉,与那苗家少女和剑客相伴。为了印证鲜血是否能铸出宝剑,剑客和铸剑师不只一次将自己的鲜血大量滴入熔炉,却只能让宝玉和软,始终不能成形。
剑客绝望之下,日日买醉;却在某日醒来时,失去了那一直苦守着自己的苗家少女踪迹。
而铸剑炉旁,铸剑师望住跃然而出的雪玉宝剑,失魂落魄。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苗家少女以生命向玉精魂诚心致祭,要宝剑为剑客而生,为剑客而死。
于是,雪玉铸成,从此,只奉剑客为主人。
而铸剑师,他有一段心事,从未及说出口,也再来不及说出。他喜欢铸剑,他更喜欢看他铸剑的人儿。他决定一定要告诉那位痴情的苗家少女,他喜欢她,正如苗家少女喜欢着剑客,无怨无悔。即使在黄泉路上,他也要将,那份情,温柔诉出。
于是,苍玉铸成,从此,以最懂得宝剑的铸剑师为主人。
所以,第五幅壁画中,少年铸剑师和苗家少女都不见了,只剩下了孤独的剑客。
听到这里,仿若有前世的烟尘,茫茫然从四面包抄过来,让方岩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指住第六幅壁画,问道:“既然剑已铸成,为何剑客还是没能救出他的心上人来?”
舒望星垂下宽宽的袍袖,眸中亦是蒙了前尘雾般的幽远,怆然道:“因为那个看似只在利用剑客的女子,也深深爱上了剑客,不肯屈服于魔君,服毒自尽了。剑客斩了魔君,却挽不回心爱女子的性命,遂带她去了从极之渊,让那里的冰冷,永远留住她的容颜。”
方岩阵阵的悲惘,水气般从心口向上飘起。他道:“可惜,她的容颜依旧解不了剑客的相思,所以剑客终于也在很年轻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舒望星沉默,倚靠于冰冷的石壁站立。洞中有微风流动,拂动他额前的碎发,竟是再难掩抑的无处话凄凉。
方岩抚摩着苍玉坚硬却光晕柔和的剑身,依稀听到了自己前世的热血流动和温柔心跳。
“那么,那位跳入铸剑炉的苗家少女,是今世的谁?”方岩似在问舒望星,又似在问自己。
舒望星苦笑道:“谁在你我之间纠缠最深?”
方岩不由望向窟内。那美丽的小狐狸,总算还记得与他相处时的最美好时光,却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对叔叔那种近乎霸道的亲情。谁又知道,那份亲情中,纠结了多少未了的前世尘缘?
“南宫姑娘对大哥一片痴心,想来必是大哥前世最牵挂的那名女子。”不知为何,方岩居然又月兑口说了这么一句。甫说完,心下又后悔,一低头咬住了自己的唇。
舒望星果然面色瞬间苍白。他的嘴唇蠕动几下,似从牙缝中艰难吐出字来:“她,还好吗?”
他问的,自然是谢飞蝶。正如方岩语出试探,为的,也是那依旧绝望爱着的谢飞蝶。
“你说她好吗?”方岩苦笑道:“何况你耳目灵通,又怎会打探不出她的消息来?”
舒望星讶异看他一眼,道:“我身体不便,四年多来不曾离开此地半步,又怎会有她的消息?”
方岩心头无名火起,不觉冷笑道:“你连极乐殿盗取到了刀神的天心诀都能知道,又怎会不知道师娘已加入了极乐殿,为的是找一个人。她说,生要见人,死要见魂!”
方岩眸光跳动,冷冷睨着自己最尊重的师尊
兼兄长,满月复的悲愤。他记忆中的北极,似乎具备了人世间所有最可贵的情操,他的武功,他的气度,他的痴情,他的忠贞,无一不让方岩为之折服,处处以之为偶像。所以,北极不能有缺陷,更不能如此地负心绝情,他甚至觉得,找回这样一个舒望星,还不如永远找不到的好。
舒望星一时腿脚俱似僵直,木然立着,眼瞳幽黑幽黑,深不见底,许久不曾霎上一眼,连呼吸声也在蓦然之间停顿下来。一时洞中竟安静得出奇,只有微微的冷风在洞中游荡,发出轻轻的哀吟。方岩心下忐忑,正要说话时,突见舒望星胸月复一颤,忽然一弯腰,“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却是暗红近黑的淤血,身体已如风中秋叶,剧烈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