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望月!你怎么了?”罗儿突然恐惧,如从暖阳中蓦然被推入井底,慌忙伸手去拉月神。这些日子,月神那春水般融化的冷峻疏离,竟在一瞬回到面庞之上,甚至结了一层厚厚冰霜。
月神拂开她的手,绝尘而去,面对她的惊呼和追问,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面对如此荒唐的事。
自己平生第一次动心,竟会用在仇人之女身上。
才会动心,便用错心!
将罗儿苦苦追来的身影远远抛到耳后,月神突然发现,自己更没有办法面对,无法再和罗儿相依相伴下去的现实。
如果是旁人,也许会回过头去寻找罗儿,或者,试图解开两家的矛盾。
可惜,他是月神。当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居然会压倒理智时,当他发现自己开始怀疑起当初夷平孔雀岛的决定时,他的心,在刺痛中倏地惊醒,犹如那些日子的轻松放纵,只不过是魂迷一场繁华春梦,宴罢成空!
半世的艰难求生,一次次警告他自己,他,是月神,圆月谷的领袖者,不容有错,不容有失,更不容有意外之情!
他必须快刀斩乱麻,断去这影响自己心志的所有情丝。
再次见到罗儿时,月神正与花影泛舟太湖之上。
红木栏杆,檀香镂窗,飞凤仰舞的朱色翘檐之下,垂了八宝流苏的宫灯,在风中轻摆,似与琴韵相应和鸣。
船头是白衣的少女花影,抚琴而歌,清清袅袅漾在澄澈到几乎宝蓝的湖面,随着水纹起伏,推送得越来越远:
“燕雁无心,
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
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
拟共天随住。
今何许。凭栏怀古。
残柳参差舞。”
月神云锦月白衣袍,明珠抹额,斜欹于船弦,衣带被湖风高高扬起,直飞到面颊之上,竟掩映得那沉静如磐石的面庞流云般飘忽不定。
但花影的琴声的确能让他安宁。
如水的眸子,如水的琴音,更有如水的性情,母亲的眼光的确独到。花影是最适合做他妻子的人,甚至满心的烈烈如焚,在见到她后亦能渐渐平息,如遇细绵绵润物无声的春雨。
月神去看望花影本来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见一面后他便知道,他捡到生命中的稀世珍宝。
此时此刻,他太需要这样一个女子,默默无声站在身后平定自己强压着的汹涌情绪,让他恢复一个领导者的清醒与理智。所以,他几乎立刻做了决定,带她一起去孔雀岛,冷眼旁观孔雀岛的覆灭。
月神做下的决定绝不对更改,绝不。
哪怕曾与孔雀夫人的女儿那般执手言欢,甚至温柔缠绵。
在茫茫太湖行舟,再度遇到罗儿,是意料之外,但细想又是意料之中。突然从最美好的爱情中摔落的绫罗,追不到月神,一定伤透了心,便想着回家了。
她立于一叶极轻快的小舟之上,一身绯色长衫,衣带当风,衬映得面色好生苍白。这时她听到了琴声,然后看到了月神,立即赶过来,跃上了他们那条华丽的大船。
“舒望月!”罗儿扑向月神,两眼晶亮泪水,一耳光已经打了过去。
月神眸里有种几乎看不出的黯淡闪了一闪,随即冷漠,挥手间将她的手腕捏住,稍稍用力,已让罗儿痛得满头冷汗,惊疑不定望向眼前这个男子,似在品度此人是否是那个与自己相依那伴那许多日子,甚至有过肌肤之亲的如意郎君。她早知他并非温柔多情之人,却不能想到,不过转眼之间,他竟会变得如此疏离冷淡,宛如她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
“离开这里,立刻!”月神松开手时,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似随常对部下的吩咐口吻,声调并不高昂,却不容置辩。
他是一个领导者,无情的领导者,从一落地起,便命中注定。
罗儿惊讶而茫然,然后指住花影,厉声问道:“因为她么?是不是因为她?”
花影迷惑地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恰在月神身后。
月神静静瞧着对面目眦欲裂伤心欲绝的少女,神色不动,冷然发令:“来人,将她送离太湖,送得远远的!”
春梦了无痕。
可他的那场春梦醒来,居然还有那么鲜活的伊人存在,真像是老天开的绝大玩笑。可他到底不忍将这梦境彻底打破。他要夷平孔雀岛,鸡犬不留。但罗儿,不必让她送死了罢。
而罗儿,发现对突然冒出的两名侍卫竟无一丝招架之力,终于在混乱中闪过一道灵光,高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知道月神武功很好,却不知道到底好到了什么地步;但至少她已看出,他随便唤出的两名侍从,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竟让她瞬间落败被擒。她虽然从小便不上心习武,可毕竟出身不凡,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哪是随便什么人便能轻易击败的?
月神终于也忍不住,闪过了伤恨痛楚之色。他负起手,缓缓别过脸去,萧索道:“这句话,你晚问了半个月。而我
,也晚了半个月告诉你。我是圆月谷的少主,罗儿。”
“你是……月神?”罗儿几乎虚月兑,传说中那高贵无情的传奇人物,终于和眼前这疏离寂寞的男子重合起来。
“你在太湖来做什么?你打算去哪里?你,你们放开我!”罗儿醒悟过来时,忽然用力挣扎。
月神对于武帝的仇恨,孔雀夫人对于武帝的效忠,甚至对慕容氏陵园的摧毁,她并非完全不知。
而此刻大船的行进方向,正是孔雀岛。
月神不再看她,随手一挥,已点了罗儿穴道。
“把她送出太湖,十日之内,不许让她回来。”月神下令,阔大的袍袖微微一摆,侍从已抱了昏睡的罗儿恭身退下,跃入小舟,疾驰而去。
看那一点帆影在苍茫暮色里渐行渐远,月神挺直的肩背似支持不住,申吟一声,坐倒在木榻之下,头已深深埋入花影怀中。
“月哥……”花影什么也不问,只是轻轻搂住他,温柔为他梳理浓黑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