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年后……
睡梦中我被耳朵边上的电话惊醒,拿起来看是儿子他干爹的,就朝着老婆的卧室喊:“你的电话没开机吗,文富来的电话!”没人理我,只听见儿子女儿和老婆嬉闹的声音。接起来,他问我老婆呢?我说在她卧室啊。他说听你声音好像也睡觉了?我说是啊。他说你们分居啊?我说都好几年了你不知道啊。他问咋了,我说我有打呼噜的毛病,他们听了会睡不着觉。然后他说有正事,说教育局统一采购的校车,要我问问给他派一辆,说今晚等我电话。透过卧室未关的门口,看到客厅的表都九点多了。我说很晚了,明天给你问,上午给你回电话。
放下电话,不知怎么就睡不着了,一直躺到十点。
打开电脑,上网,无聊地打开QQ。空间最新更新里是我和一位美女刚才相互的胡侃留言。我在她的最新说说“若你安好,便是晴天”下面留言“雨天,是积攒的思念”。她说“那老天昨天为什么会下雪呢”?我说“那是思念开始结冰凝固了”,她说“等到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就开始解冻了”。就没有了下文。
百度搜“校车”,确有政府采购校车这档子事。温总理昨天在第五次全国妇女儿童工作会议上表示,要让校车成为学生安全的流动校舍。9月26日,山西校车事故,7名初中生死亡;11月16日,甘肃校车事故,19名幼童遇难;11月26日,辽宁校车事故,35名孩子受伤……孩子的鲜血在不断的拷问着校车制度。
起码,政府出钱办老百姓办事不是一件坏事情。还能让很多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老百姓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新伟那个整天没人交流的群这几天都有人在说话了,异常热闹。每晚回家,都能看到留下的几个同学的聊天记录,起因是赵淑玲发起了一起“携手驱魔,让健康快乐流四方”的活动。
在我告诉她我发现的那个网址的时候,内心很纠结的,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悲惨状况又想,没有非常艰难的状态怎么会逼得她肯把自己那么温馨的订婚照,她曾经帅气而今臃肿伤痕累累的爱人,曾经幸福而今满屋满地药品的小屋发到救助网站上。第二天早上,新伟在qq上问我有没有看淑玲的空间留言,我说没看到,他让我看看。我能猜到是什么,我说回家我一定看,我的手机内存不能浏览网页。我给淑玲打电话,她说你那么着急啊,新伟去开卡了,不用我费心。我说我没承认我知道这个事情。她问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支支吾吾的告诉她说怕别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那个网址,误会我是你热心的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的话就没人再热心了。她问我,是呀,茫茫网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中午几个朋友一块吃羊蝎子的时候,艳丽姐姐的电话,我说上午听新伟说了,张静的老公得了尿毒症,她说晚上回家你看看我们再商量,她很难受。吃完羊骨头,我就跟着中储粮的车去了临沭——常林集团参观去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来。
回来的那天晚上上网看到淑玲已经发起了捐款活动,看到了新伟在群里的留言,说他要了张静的卡,让同学们直接把钱汇到他卡上,并且留了卡号。我就找新伟聊,说不赞成把钱打到她本人的卡上。他问为什么?我说这样搞会让别人心里不是滋味,打了款没有人知道是谁打的,失去了活动的带动性和积极性。他说同学一场大家都是有良心的。我说你是不是不愿意管闲事了,想妥协。他质问我他怎么妥协了为什么要妥协。我说深层次的思想我不想说,就是觉得这样靠大家自觉搞搞不起来。他说就是靠自觉,不能强制。这种人无法跟他交流,还一直是那样,做什么都乐观又单纯。
想起,1996年的春夏之交的那一天,我散布了她生日的谣言出现的那个壮观的景象,那么多那么多同学还是男的,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走到她的身边,送她生日礼物,祝福她生日快乐!其实也不是谣言,只不过不是她阴历的生日而是阳历,可是阴历生日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不到那一天就要因为毕业实习而各散东西。
看到丁峰也在线,主动也聊。发了一句“常林常林常常光临,临沭临沭越来越熟”,是从常林集团高总嘴里听来的一句话。丁峰在老家的常林集团傻呆到二十七八,竟然还不找媳妇说要找个纯洁的,还有点愤世嫉俗。后来这老油条终于骗了刚去公司上班不久的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结婚遂了心愿,不久辞职去了广州做动漫设计,后又去北京发展了,终结了对常林集团的情感,改革了自己的命运。他问我,哥哥有何指教?我问捐款没?他说准备了一千,还说让我捐五千。我说为什么我捐这么多?他说人家给你洗过衣服。我说我怎么不知道啊?他说你忘了,你去人家家里找人家,人家给你洗得衣服,你小说里写的。我突然想起来了,竟然——真的忘了。说起高总,丁峰说,操,我知道,是以前给工会主席整天拖地的那小子。
昨天下午,看到了罗春霞,问捐了没,她说捐了五百,还说我不积极。她说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别再有个好歹。
我前几天给我媳妇看了网址,她看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就说了一句,她怎么这么没有福气啊,她老公也没福气。她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结婚之前就知道,那时候她还说要是那个女孩儿来找你我们就分手。昨晚上问她捐款的事情,她说人家捐是人家有钱,你有钱吗?我说你怎么这样,素质太低了。她说你素质高,那昨天老爷子说让你去香港,你咋不让我去,你连句客套的话也没有,怕我真去呀!我说怎么这段时间一直跟我赌气呢,原来是为这个。我解释说你上几天已经去了安徽,你妹去了河南,就我自己没出去了,所以觉得理所当然应该我出去,所以就没问你,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让你一说搞得都不高兴。我又说要不你去吧。她说不去,说我自私。我说你这样说我,也显得自己素质太低了。她就恶狠狠地撂下一句:“我就素质低,要是捐款,你就把股票的钱捐出去,再捐个肾。”一夜无语!
上午接个电话,老刘打电话要我去结账。谢天谢地,终于不用从媳妇那儿拿钱了。去医院看了下我妈,她刚打上吊瓶,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园林公司。财务不在,去了老刘办公室。闲着没事,看他在那儿上网,就给他打开看了那个网页。
支票开出来,去银行转款,提了现金。已是中午。
中午请客。说起话来欠我的款子要年底给的,因为他们公司要尝试竞标个工程,不能老吃财政那点养护费和上几年的老本。但是又有耍滑弄奸之人向纪检委举报领导有问题,找领导去谈了几次话,都是些没边没影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领导就泄了气竞标工程的事就暂时搁浅了,不能步上一任领导的后尘给单位赚了钱给职工发奖金却把自己弄个监外执行是吧。公家单位弄个事咋这么难呢,个体公司为什么有竞争优势,人家敢搞关系,公家却不敢,谁都知道谁都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就这样发了一中午的牢骚。
饭后在银行等号,老刘打电话,问我在银行吗?他说一会儿过来,问我捐多少,我说两千,他就说那他捐我的百分之十。我说捐款没人知道是谁捐的,你要是捐就从网上捐吧,他说不用。在他踏入银行的那个时候,我用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为他的慈悲留了个纪念。
后来贴到空间里,很多同学都说了感谢他的话。他后来跟我说,他成名人了,只不过从照片上看他肥头大耳的,有点影响他的形象。
老刘很多年之前就开始知道我有个静姐姐,他经常听我在ktv唱《你听海是不是在笑》、《谁能告诉我》,看我写给她的文字,说会感动的哭。
他说我中午喝了那么多酒没事,他竟然醉了。
昨天中午,淑玲打电话问我款捐了没,我说还没请示她,捐多少?她说不用请示她,当时在市区开着车,拉着一帮子人去办签证回来的路上,所以就没说几句匆匆挂了。
下午,给老左打电话,他说捐五百,自己挺难的,刚全款买了房子。说过不了几天来我这儿学习,来找我。
晚上,媳妇问我捐了没,我说捐了。没看见她有什么不高兴。
2011年11月2日
很庆幸还能找回来,N年前散落在99读书人论坛上的一个很短的故事——
在时空隔了很久以后,静姐似乎在他心里演绎成了一首诗,没有了琐碎的情节,只留下一些美丽的片段。这大概是时间的酝酿作用。有时候,他想用一些虚伪的文字把这些情节连接起来而构筑一个传奇的故事。动笔了,却又退缩了回来。他发现,任何虚假文字的介入都会破坏这种美好。起码,静姐会笑的。最后,只有那些支离破碎的连他也已分不清时间先后的影像经常会出现在他的睡梦中,似真,似幻……
“早”
熟悉的声音
如昔
仍然是那样的
有意无意
昨夜的小雨
已不再淅沥……
明天
天空依然如此绚丽
——《这,并不是无言的结局》,是清鹏曾经发表在一九九四年第六期《中专天地》上的一首小诗。
那时侯清鹏喜欢读诗,有时候也写,那时候他的眼睛总如一个女孩儿似的单纯而又多情。
在那一年多以前,他刚刚踏入异乡的这片土地的时候,心里只有一条“教条”样的信念,“改造自己,重塑自我”。事实上清鹏也是这样做的。对于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校园里一切都充满着新奇,那种自由的空气使他有点不知所措,但又渴望。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项活动,每一个人,他都有一种了解的愿望,这种热情一直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乡村的学校里没有那一幢幢高大的楼房,没有安静的连走路都能听到回音的图书馆,没有浴室也没有樱花,也没有同学相互称呼“老乡”。他忘不了在第一个国庆节的联欢晚会上他的腼腆样,在同学们那欢快的笑声中,他悄悄地溜出教室,流着泪溜达在那昏暗的校园里。那当然不是没有来由的泪水。那在别人看来是可笑的信念便是在那时产生的,那时侯他老实而又单纯。
在他的记忆中,经常会有一个农村的男娃儿在学校的图书馆和那个叫“幽园”的小花园的长椅上旁若无人的看书。在那里,他第一次用心去感受“王勃文思如泉涌,李白斗牛诗百篇”这样的佳句,第一次觉得那如行云流水般文字的美妙。在那里,他开始了解中国及世界文学的发展史,知道了莎士比亚、塞万提斯、莫里哀、夏目漱石,读懂了老三届后而起的一批作家及他们曲折离奇的年代历史。清鹏觉得,这以前自己就象被关进一间黑屋子里,看不到阳光。
或许正是当初那个重塑自我的可笑信念,使日子一天天平淡灿烂地过去了。
清鹏时常在想,当初是不是由于自己那份洒月兑的单纯,才使得静姐走近了自己?
清鹏记得静姐第一次向自己走来时的那份自信,那充满阳光般的笑。静姐对他说,他有资格做她的朋友,同时她也很乐意。他孩子般擞擞肩,说“谢谢”。静姐的神情令他心动。从此,他们便成了彼此的听众。
一个人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可自从结识了这位不速之客以后,清鹏觉得自己还是挺能说的。那时侯他还真觉得心里压抑着太多的烦恼,他总是很认真地用语言表达出来。后来想起来,他才感觉到“那些所谓的烦恼只不过是一些无所谓的屁事儿”。他在给静姐的一封信中这样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年少的自己,走过来才会知道。
静的涉入对清鹏来说实在是一个意外,很有点浪漫传奇的味道,他觉得他应该珍惜。这种缘分,这份殊遇,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有时候,他们会谈到自己的家庭和亲人。他知道她有一个疼爱她的爸爸,她是家中的老小;她也知道他有一个可爱的小弟,他是家中的老大。有时候他们会同读一本小说,她一定还记得万捷生的那本《大林莽》,绿皮面的,那让人难以理解的老三届。有时候,他们会谈到一个话题,比如关于“人格”。她说,不管一个人城府有多深,只要对自己真诚就可交;他会说,一个人不管他变得多么世俗事故,无非是学会了一套生存的本领。学校的环境是他们的思想囤于一种特殊性,他们只是想当然地看问题。
静姐笑起来很甜美,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但语气中多了一种特有的豪迈,很有种大家风度。静姐说她小时侯象个男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而为什么会有“静姐”这个称呼呢?静姐说他应该称她作“姐姐”的。其实,清鹏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感觉。但他对她的年龄从未探究过,只是在那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在她填写一份档案材料时,他才知道她是比他小一岁的。于是,他便笑她装大,开玩笑说她难道不怕折寿?但静姐说她不怕的,她煞有介事地说她真比他大,以后也许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静姐的认真使他觉得那可能是真的,他想自己连走路都拖拖沓沓的形象很难充当大一点的角色。清鹏的性情决定了他自己一些想法。
他想,如果他把对静姐的这份美好的感情讲给人们听,不一定会有人相信。时空隔了七八年以后,他也觉得这好象是梦,是故事中的一个情节。但那都是真的,没有搀杂一点点假,一切是那样自然。静姐说他们
是朋友。
毕业后,清鹏再也没有过这种体验,这份单纯的美好和神圣在他的生命中只有一次。他把这段生命用语言定格,在毕业实习的家乡寄给了静姐。从那时起,他们便开始了通信联系。
静姐在来信中说,他的文字优美但凄凉。她说他“……字里行间渗透着深秋的凉意,以至让人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仍能感觉到秋天的失落和无奈”。
毕业后,清鹏和静姐一直通着信,信中除了他对静姐的依恋之外,谈得最多的是工作。他的择业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那里面包含着他初踏社会的思考。
静姐是个爱诗的女孩,从她那句富有诗意的评语中就能够看出来。静姐爱读清鹏写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但他毕业以后再也没有写过。诗只是校园那种特殊环境的表达方式。并且,清鹏觉得自己的那些诗都是蹩脚的,他不能从一种具体事物的印象中抽象出来,他的诗缺少空灵,缺少深邃。静姐曾说过读他的诗就象读一个故事。这大概就是他放弃的原因吧!这个社会缺少诗意。
清鹏在给静姐的信中说,静姐也许会记得他在一则寒假日记中这样写自己的父亲,“桌子上放着一瓶已经打开但未喝过的酒,醉醺醺的父亲为了这瓶酒的开启和那些人争得面红耳赤”。清鹏说:“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情绪和自己的立场,彼此都很难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我的意思是说,生活中的人们不会也不能客观的理解生活,他很难摆月兑那种形而上的影响。父亲不能理解我,我也很难理解父亲,我们是两代人,父与子的关系。我没有资格对父亲的举止言行作出任何评价。”
“那天晚上,父亲也是喝了酒。”清鹏说。那时是第二个学期的寒假。也许是酒的作用父亲的话明显的多了起来,他跟清鹏聊起学校的生活。他没有想到父亲会突然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的打算?你喜欢干什么?”清鹏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似乎离他还太遥远。他说“没有”。父亲就看起来很失望,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父亲醉了。清鹏这种不尽人意的回答使自己处于种尴尬的境地。事实上,这是父亲第一次跟他进行思想的交流。
那晚,清鹏独自走出家门来到田间的小道上。他的思维一片空白,他唯一的感觉是风呼呼地向西斜吹着。他觉得他应该认真地想想父亲提出的问题。
父亲说,他当初在中考结束后为他报志愿的时候,只是希望他毕业以后能有一项能够安身立业的本领,能有用于社会。清鹏所学的专业是机械制造,是父亲为他选的。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同学们都是这样由家长作主。清鹏想自己喜欢的东西很多,书法、琴棋、小说,但它们都不能同“打算”联系起来,这些只是一些单纯的爱好。“鼯鼠五能,不成一技”。只有专业,这才是他参加工作的基础,没有其他的选择。但父亲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清鹏想,或许是父亲觉得自己的儿子大了,或许他觉得当初应该由儿子自己选择道路。清鹏其实没觉得什么。
清鹏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夜空中燃起一朵烟花,但在烟花消失的地方却繁星点点。他还发现那晚的月牙几乎平平地挂在天空,而印象中它总是斜竖的。
假期过后,清鹏在第一封给父亲的信中回答:“我只是想毕业以后,所学到的知识能够派上用场就挺不错了。”在寄出信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象完成一项任务一样感到轻松。
他在给静姐的信中追溯了这样一个情节。情节?那应该可以称做工作前的“前奏曲”的。他对她说:“我没有考虑太多,那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回答。未来的时空很难把握,就象现在,我们都在苦闷中扼着岁月。”
开始的时候静姐还是留着齐耳的短发,到后来她在他耳边轻轻哼起那首“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的时候,静姐已经蓄满了一瀑长长的飘发。
送我一句最美的誓言,把它写在沙滩上面,让每朵浪读一遍擦一点,你就可以忘记不必实现;送你一串回忆的项链,让它吻在你的胸前,那不管风要把你吹多远,我就不怕独自回忆从前。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的不得了,笑有人以为用痴情等待,幸福就会慢慢停靠。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梦做得醒不了,笑有人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你听海是不是在笑……
静姐在唱完这首歌的时候,扭过头来问清鹏:“好听吗”?然后脸忽然红了起来。清鹏觉得伏在身边的静姐很象一只依人的小鸟。“小鸟的歌唱。”清鹏想。
清鹏觉得许多东西都在变,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清鹏想,也许是因为毕业。那时侯离毕业还有半年多的一点时间,已经临近最后一个寒假了。
相处的久了,清鹏对静姐的那种依赖性与日俱增。也许是因为毕业,清鹏想。他终日被一种感觉支配着,脑海里痴迷的全是静姐的身影。她的每一丝微笑,每一个眼神,他都珍爱的藏在心里。静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好久她都没有坐到他的身边。
是一节合堂。静姐来迟了。她环视了一下教室,终于,她还是朝他的座位走过来。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而她的眼睛却好象看着一个空洞的空间,游离而漫散。他只是在她的眼睛的余光中存在。
她坐下的时候,嘴角撇了一下,是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几天来,他总在担心,假如有一天静姐从他的生活中走出去,他的心情会惨淡成什么样。他很害怕,他告诉自己要走出来。他处在一种进退维谷的边缘地带。
静姐坐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想得多余了。他怎么可能会失去她呢?直到静姐打破沉默。“其实,”静姐好象是在努力斟酌着字眼,“其实,我有许多事情你不知道。”因为是在课堂上,她的声音微微地。
在那节课上她告诉清鹏,她在考学的时候改了学籍,因为自己是复读生。她说她以前告诉过他的,她真的比他大,她还说了她真实的家庭地址,生日等一些事情。她说,其实这些她是不应该瞒他的,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见的。
清鹏默默地听着。“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吧?”他问静姐。他希望能戳破这层纸,所以他的这句话带有很强的动机性。但他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女孩在这种情况下总会保持着一份矜持,她怎么会给他答复呢?他觉得自己有点懦弱。
“何必再追问下去呢?”静姐反诘道,“如果想继续保持这份友谊的话,请不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好吗?”
静姐说“何必呢”。是啊,何必呢。他对自己说你还有什么理由对这样一位美丽懂事的女孩索取些什么呢?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女孩第一次主动和他握手,作为友谊的象征,友谊的继续。他想,他们之间的友情会从此变得纯真,变得永恒。
感情的世界里,有许多语言难到的死角。清鹏有时候也不敢肯定,他们之间的故事和情感是否真得象自己自以为是的那样。
从那以后,他们便很少接触了。
或许是繁忙的期末复习拽开了他们的距离。
……漫长的年假结束了。终于,他们又能在校园相逢。他期待着。寒假中,他似乎想通了。他有一个想法,他想作为朋友,以后彼此书信来往,诉说心声,彼此都是读者,都是听众,这不构成人生的另一道风景吗?他决定把自己的心珍藏。因为,他的家庭,他的年龄和一些现实的社会因素根本使他背负不起这份感情。
“……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同学们还在学校进行毕业绘图设计呢。那满园的樱花也该开始争芳夺艳了。一年的时间就这样在等待中逝去。‘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时光流水,而人已成个,今非昨了。”
清鹏毕业以后的两年中,最大的财富就是写给静姐的信,他经常会留下些为赋新诗强作愁的文字。现在的他已很难寻回昔日的心境,许多年后,当他重读自己的文字却泪流满面。静姐在信中说她也曾感动过。
一九九六年樱花盛开的时候,那应该是四五月份了。那时侯机制九三二班的同学们正在进行变速箱的设计,作为毕业前的最后一份答卷。毕业的最后一年,应该是系统学习理论知识的阶段,但很少有人能把握这个机会,教室里终日被一种骚动的情绪控制着。这不久,他们便要各赴家乡实习,然后是毕业。同学们都在忙着联系自己的实习单位和工作单位,都在为自己的前程焦虑。
清鹏实习的单位是县里的化肥厂,在当时算是效益比较好的一家厂子。那时,静姐也在家乡的一家机械厂实习。
父亲告诉清鹏一句话,中国几千年以来都是人治的国家,人的因素是举足轻重的,所以生活的周围应该有几个可以交往可以信赖的朋友。实习的事情是父亲为他安排的,并且希望他毕业后能留在厂里上班。
他在给静姐的信中说,对于工作的选择,他没有理由要求什么,他只能听任命运的安排。他还在那封信中问她:“有没有碰到过几个爱钻牛角尖的老师傅?憋了一肚子气还得诚惶诚恐地向人家请教。这时候你要告诉自己,‘不在人下不为人’嘛!单位离家远吗……”
清鹏被车间里的师傅们认定是有背景的人,因为他是拿着当时主管分配的一位县长的介绍信去的,而那位王厂长又给车间主任写了条子。清鹏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优越感。
他也曾在父母的劝说下,独自一人提着千元钱买来的礼品敲开王厂长的家门,却被拒之门外。这是他意想不到的,要知道他为这一举动付出了多大勇气。在学校的时候,同室的欣哥曾跟他讲过一个笑话:工厂里的两个师傅闲聊,甲问乙:“你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开始成熟了?”片刻,乙若有所悟的拍拍脑袋,说:“是在给厂长送礼之后。那感觉,自己真得长大了。”涉世之初的人们,不知谁还会发出这样的心声呢?清鹏默默的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呆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哑笑了一下搬着那堆沉甸甸的东西走下楼去。
他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县轴承厂。他学的专业是机械制造,按理说他应该选择后者,但他有一个老气保守的想法。他在那位县长找他谈话时这样解释:化肥厂的机械加工车间属于维修车间,机床种类齐全,工艺流程完全是靠自己设计把握,能牢固的掌握一些基本知识和劳动技能;而轴承厂作为专业厂子来说,生产都是流水线作业,工人只是不断的重复一道简单的工序。另一方面,他在化肥厂实习期间通过调查,发现机修车间的工人们大都是以前招工进去的老师傅和部队复员军人,工作全凭经验。在那些杂乱无章的绘图设计中,经常出现许多常识性的错误。这对于他来说,在事业在前途的发展上,显然是有利的。而在那人才济济的专业厂子里,他一个小小的中专生又能有什么希望呢?
县长同志笑了笑,说那你先回去吧。清鹏觉得自己的这番分析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应该有的现实和功利。
事实上,他并没有顺利的进厂。据王厂长的说法是他没有在县里召开的人才交流会上报名。
人才交流会他是去过的。会场设在宾馆那空旷的大厅里,四周拉起写着“自由择业,双向选择”、“理想主义守国营,现实主义去乡企”的条幅。在这里,清鹏不时会碰到似曾相识的面孔。曾经,中考的时候他们在这里留宿,体检,一起朝夕相处。现在,他们又在这儿选择自己的人生坐标。
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他看到了化肥厂的那位女政工科科长,他走过去很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只见招工启示上写着:化工专业,本科,3名。他拿不准要不要报名,招工条件令他有些汗颜。他当时认为自己报不报名是无关紧要的。如果是这个原因使他受到挫折的话,他实在有些不甘心。王厂长让他先在家里等着。
一年后,清鹏在运输公司考驾照时,一位姓张的科长在名册上看到他的名字后,就问他不是要进化肥厂来吗?他说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没有去,他问那位科长是怎么知道的?从张科长的口气中清鹏才知道,当初那位王厂长也是有些不情愿留一个小小的中专生的。后来,厂里给清鹏下了通知要他去上班,听父亲说是县长亲自找了王厂长。清鹏没去。当时,清鹏已经在耿桥镇种子站上了两个月的班。
清鹏在学校的时候有一个可以引为知己的朋友,欣哥。他有一个很少见的姓,姓左。他是沂蒙山人,有山一样的体魄,他的爱好是打拳击。有时候也说“甭罗罗了”。那位沂蒙山作家刘玉堂的小说中就经常会出现这句对白。
同在一个宿舍住着,难免会产生磕磕碰碰,但欣哥总是表现的很大度,这是清鹏对他产生敬重并觉得可交的原因。如果说清鹏从静姐身上获得一种外在的自信的话,那么他在欣哥那里学到的是一种宽容。
在毕业前夕那段空闲的日子里,清鹏经常陪静姐徜徉在校外河边的小路上,有时候也一块逛街,看电影。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欣哥对他说,你小子挺幸福的。他说,都快毕业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是个优秀的女孩,你应该珍惜。但你想过你们可能走到一块儿吗?”欣哥说。“我只是不想破坏这份美丽。”他答非所问。
清鹏在宿舍的最后一次聚餐时喝醉了,那是他第一次醉酒。
小饭馆里的灯光昏昏的。开始,他们还能约束自己,后来酒就喝得特别凶。清鹏第一次觉得自己酒量格外大。他恍恍惚惚地记的他们几个在回来的路上,瘫了一样坐在墙角下伤心地哭,说着心里话,似乎在这个时候不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觉得对不住朋友。他倚在一棵小树下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回到学校已经很晚了,他却向着教室窜,被欣哥拽了回来。在宿舍楼里,他从六楼跑到一楼,又从一楼跑到六楼,然后在洗刷间里呕吐。在胃不停地抽搐中,他开始觉得好受些。
那天下午,静姐在清鹏面前哭了。他说:“我们是不是没有必要太认真地对待对方?你对我的态度好象总是无所谓的,是吧?”静姐看着清鹏,泪就流下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出于何种心态。他对静姐说他说这句话只是开玩笑,还说口袋里有块手帕脏兮兮的不敢拿给她,守着这么多同学的面静姐怎么好意思?
离别前的那个夜晚,静姐就坐在操场的那条水泥石板凳上,清鹏就站在她的背后。静姐很悠悠地说着话。他说,今晚的夜色挺好的。她说,毕业以后他们都会变。她说,他们彼此都不要忘了对方。清鹏注视着她的背影,静姐很美。
月夜
小河,蛙声一片。影影绰绰的光亮闪闪烁烁,却分明的不是星光,只有月儿在踽踽穿行。浓浓的天幕遮住了星月的空间,夜空失去了往日的繁华。
月亮却有一面明亮的心镜,风清月白的夜晚,借着月辉很容易分辨出周围景物的轮廓。浓的是绿色的河水,淡的是黄色的河堤;深的是树冠层峦,浅的是天际背景。
琴声响起,啁哳入耳,茫茫然不知要对这宜人的月色倾诉些什么。或许是声音来得太突然了,“哇”声嘎然而息。河面出奇的一阵平静。
月儿在云彩中姗姗漫步,烘映下的云彩象一只颉颃而下的火鸟。它不时地悄悄变换着脸的色彩。一缕烟云飘过,让人心里觉得一片模糊,蒙上一层忧郁的颜色;时而渐渐弯成月牙,露出甜天的笑颜,是欢快的颜色;有时还会把头埋进浅浅的云雾中,给人以朦朦胧胧的感觉,是如梦如幻般的颜色……它就这样飘忽不定,让人捉模不透,充满神奇,令人神往。
琴声悠悠,美好的憧憬,载着一份遥远的祝福。
蛙痴痴地瞪着凸鼓的双眼,出神的望着天空。在月光的照射下,是那样的大胆、无忌。蛙醉了,想伴着这迷人的景色与月儿共舞。于是腾空一跃,水光滟涟,破碎了月影。它后悔自己的唐突,静静地卧在水中,期待着破镜重圆。
——无论如何,它也应该明了,自己苦苦守着的只不过是水中的影子。月儿有自己的天空,只有在那片属于自己的王国,才有它的欢乐,它的美丽。梦是何其渺茫,但它亦知足。至少,每晚都会拥着一份美好的感觉入梦。
琴声溘然歇了,蛙声也再度消匿。夜更幽,水愈静,偶尔还会从河面上传来几声无奈的嘀咕声。
夜潮湿了,为大自然的这份默契蓄满了深情的泪水。
1996年5月25日
已经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地上的残雪还未化尽。飘雪的时候正值黄昏,灰蒙蒙的天空中,雪的背影并不是很清晰,只有在树或深色建筑物的背景衬托下才能看得清楚。是地面太潮湿了吗?大地还未感觉到它那透彻心底的凉它就消融了。其实,不需要很长时间,雪已经在地面上扎了根,积了薄薄的一层。
由于清鹏去化肥厂的事一直悬着,清鹏毕业后在父亲的安排下来到耿桥镇种子站上班。从学校那宁静的环境中,一下子颠簸到社会这个宣泄的大舞台,又被送到这个陌生的角落里扎根,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这是个偏远的小镇。它的偏远,并不是它远离繁华的县城,而是它离家太远了。清鹏难得回家几趟。
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一棵孤独的老槐树。清鹏吃过晚饭,百无聊赖的来到街上。黑色的夜被风吹着,雪下得很大。雪片儿刮到脸上,似乎有着股劲道,使人觉得冰凉凉的疼。远远的,一束汽车的灯光逐渐射了过来。于是,他看见大大小小的雪瓣似乎不知所措地慌乱地飘散着,落到地面上以后,又被风卷集着向路边流散。这种被车灯迷幻的景象转瞬即逝,雪夜又复归了先前的从容。
有时候,他怀疑在这人生的岔路口,他走的这条路是否是正确的。
母亲经常埋怨他不去化肥厂,不过也无可奈何,他只是默不作声。在母亲看来,在县城工作的人特别风光。她说,在那么大的国营厂子里,有工作干,有饭碗端,大小事不用操心,将来单位还要分房子,这多好呀!可他却非得留在乡镇上,前不着边,后不着沿的,看以后怎么办?人活着不就图个安稳吗?父亲似乎也有些生气,说都怪自己给他选的路太宽了,主心骨都定不住了,不过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将来可不要后悔。
当时清鹏的父亲所在的种子系统正组建种子集团,各个乡镇都成立分公司,每个分公司有三个编制。由于耿桥镇正好有一个编制空缺,他便在父亲的安排下来到这个小镇。
他现在也说不清那时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专业自己的初衷而固执地留下来。也许是因为王厂长的刁难使他心里憋气。也许是因为他不适应城里人那种冷淡沉默的人际关系。也许是因为他的功利——化肥厂属于企业单位,而种子公司属于事业单位;也许是当时他对静姐的无望追求而产生的苦闷情绪,使他转念之间背离了自己的初衷——这实在是个可笑的原因。
他是单位里的出纳员,虽然工作并不是很难做,但由于他不熟悉业务,脑子里整天被一些数字占据的满满的,弄得他头昏脑胀。他给静姐去信说:“莱布尼兹的那句话挺有道理:许多天才的头脑就是被繁琐的数字计算给埋没了。”静姐说:“现在的就业形式,你不应该考虑专业是否对口什么的,只要这条路能够走通,对将来的前途有帮助就行了。路,本身并没有对与错,关键是你怎样走。哪条路会缺少小草鲜花的美景呢?你应该在这条路上重新学习,重新开始!”
给静姐的一封信——
静姐:
好!作为信的格式,理所当然的要首先向静姐问好,一种久违的问候。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再看书,不再记录生活。曾经以为,我这种用文字表达情感的付出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静姐向来是对我的态度是宽容和大度的,这种迁就使我大胆地写下了许多钟情的文字。可直到今天,我又得到些什么呢?我有种被文字愚弄的感觉。我努力告戒自己,其实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怨天尤人。我想应该写点什么,一天天的日子却总是一片空白。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给静姐写信总有许多话要说吧!
我原来总想,隔在我们之间的现实只是时间而已,但我错了。你说我们之间只要一种充实的美丽,只需要一个美丽的过程。也就是说我们的故事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但我却总喜欢在无人的时候走进去,把自己弄得沉重起来。这些话现在说一点意思也没有,但又似乎是在昭示决心般地说着。
或许自己以前太消沉了,静姐问我的理想呢,我的目标呢?当一切都复归于平静,我开始安安静静的想问题。或许我真的有一种潜力,因为我总有一股对生活的热情和冲动,但却总感到浅薄。我要使这种虚弱的狂妄变成一种成熟的自信,真正的实力。这当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正如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报了“高教自考”,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这厚厚的知识理论体系中,只是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但我会坚持下去的。
单位由耿桥调到邢家镇,要知道其主管是我父亲,正如你所说的“养尊处优”了。父亲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在邢家这半年的时间里,我学了驾驶执照,还报名参加了党校的农经管理函授学习,总之艺不压身。也许,正如他们所说的,我有着一个高的起点。但对单位里的关系我感到很不习惯,这当然是我的特殊身份使然。我常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阿Q身上那种国民的劣根性在我身上得以充分体现。这很是一种无奈。但在这根深蒂固的事业上,我没有理由干得太差劲。
我曾把静姐比做月亮,而把自己比做赖蛤蟆,当然那篇叫《月夜》的小文算不得美丽,比喻也不尽贴切。后来却发现“蟾宫折桂”一词,“蟾宫”即为月亮之意。心想,原来月亮上有一只赖蛤蟆的。很有意思,是吧?对静姐总怀有一种初恋的感觉。祝
快乐!
清鹏1997年4月7日
小店如期开业。
十月份以后正是销售玉米种的旺季。应该说这是个恰倒好处的开业接口,因为这时候农药化肥的经营量很少,对村里的那些生产资料门市不会构成威胁。没有了外来的排斥力,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似乎都迎刃而解了。原本是一间普通的民房,经清鹏的设计,竟变得有点超凡月兑俗。屋檐下方架起了绿色的雨搭,上面很醒目的几个红色大字:“群众的需要,是我们的目标”。门框左边是白底黑字的招牌。他总觉得那几个字的口气大了一点,就象一顶大帽子扣在自己这个小人物身上。他告诉自己,事在人为,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
演马、宋家是这个小镇上的两个大村,但由于距离镇府驻地太偏,村民们难得来镇上走一趟。一般所需要的种子、农药、化肥等农资大都是从小商小贩手中购买,要不就从就近的耿桥镇或者从县城捎带。是一种什么动力促使他产生这个想法呢?清鹏自从来到邢家种子站上班已经有一个年头了。种子站的单位性质是事企,说起来也算是个小干部了。但他总觉得这些在现在这个年代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不堪一击的。改革、下岗、分流,当前的形式使他想到一句话,是很早以前的一本小说《金光大道》中的一句话。“现在,人们就象淌在一条不知深浅的河流中”,土地改革时候人们那种不稳定的心态也适合现在。社会总在不停的变革。清鹏有时候也感觉自己不太现实,他好象总是以小说中主人公的眼光审视自己,思考着生活。而一个人对现实的态度就取决于他自以为是的想法,关键是他怎样去想。生活应该付诸于实践。清鹏想。
他使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个小单位的负责人是他父亲,他不能隐瞒这一点。他在父亲的手下工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也有一种难以表达的苦涩。他想,这个社会有和他相似经历的人不会只他一个。但,没有父亲这件事绝对是个梦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如果是别人当这个官他不可能有这个想法,即使有也只能枉然。
说服父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初清鹏说要考驾照,也曾费了好大心劲。那时,单位的司机刚刚辞职。他对父亲说:“现在国家的机构改革形式你也知道,假如真得下岗了也能给自己留条后路。况且下岗也不可能是单位唯一的司机。”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清鹏终于如愿以偿。
他以前还真没想到过自己还会开车。父亲的心思他也能猜到。父亲年纪大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能够稳定些。他不止一次跟父亲谈心,他的执着令父亲很恼火,他骂他是神经病。清鹏只能笑笑,他时常告戒自己,当自己不能换父母时,只能换一种做儿女的方式。这句自欺欺人的格言常使他能够获得暂时的解月兑。
其实,种子站每年都是把生产物资送到村委里让其代卖,给村里部分提成,每年只能从这两个村中赚取两三千元的利润。“当然不能光谈钱的问题,不能只钻进钱眼里。钱算什么?钱是狗屎!”清鹏觉得说这些话很没水平,但他就跟父亲这么说了。他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这种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急燥。
后来,父亲稍微作出让步让他先写一份可行性报告书。“邢家镇地处桓中地段,四周被其它各镇包围,村庄较为分散,车流量较少,这种地理位置的不利条件给种子站的经营量产生很大影响。特别是演马、宋家两个大村……”。这份报告书兼着一份申请书的性质,他考虑了一些经济责任和经营责任上的细节问题,都写了进去。
父亲一直是持反对态度的。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期间父亲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清鹏不得而知。他还跟父亲说过:“其实在我们这个年龄,在这个年代,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干什么,能干什么。我不是不想踏踏实实地干工作,也不是想要一种成就感,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消沉。”父亲对他地这番书生气的话似懂非懂。这期间,他也想到过放弃。
办理营业执照,租房子,装修店面并没有费多大周折,不过得需要一笔资金,得来回跑跑腿。
清鹏在电话中跟静姐说起过自己的想法,她当时大概有些感动,还说要来的,还说要求人格独立什么的。他当时就以为那是真的了。但静姐又说她在说笑。可清鹏感觉她是认真的,他是多么希望那是真的啊!
他对自己说不要相信感觉,不要再陷入那种无谓的烦恼中去。即使让父母为静姐找一份有名有份的工作她也不会来,她以前这样说过的。她要求的大概只是一种崇高的人性,就如茹志鹃笔下的《百合花》那样一种“没有爱情的爱情”。
静毕业以后分配到家乡的机械厂,不久因为单位不景气她就回家了。她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店。一年多来,她是他惟一的读者和听众。在那次通话后不久,她来电话说在农机局上班了,她还说在集体中工作使人感到心里踏实。
清鹏有时候会盼望静姐突然来到自己身边,但有时候又不想。他想自己并未真正地追求过静姐,难道他也害怕前路漫漫,才执意寻求一份浪漫,一个支点?如果说那是个游戏的话,那他实在是有些太认真,太投入了,以致让他很难从感情的困惑中走出来。
静对清鹏来说只能是个梦想,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份遥远的牵挂。
一九九三年夏天到一九九八年初的几年时间里,好象发生了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是静姐的最后一个电话,他们的友谊从此中断。难道她不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清鹏也没有给她去信和电话。那段岁月常常使他魂牵梦绕。他想那应该是自己生命之中单纯而又迷幻的一个段落。
2004年四月的一天,清鹏接到静姐的电话。“嗨!还好吗?”声音依然甜美。
此时情景——春寒料峭,他正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灰头土脸地领着河南农大的三个学生在宣传两种农药产品,一种叫做“护航一号”的种子杀菌剂和一种叫做“棉放心”的除草剂。时年清鹏二十八岁,女儿已两岁。
2004.11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