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天际,低垂的云层红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此刻的阳光完全成了金色,广阔的大地,其中高低起伏的丘陵,其间穿过的河流,其旁井然有序的田地,其余阡陌交通的村落,都被这薄薄的金色笼罩。
待宋缺集结人马稍做休整,已是薄暮时分。自中秋一过,太阳落山得就越来越早了。
晚风起时,汤约宛单薄的身子站在空旷的路中央,她感觉到风中的一丝寒冷,指尖变得冰冷。她尽量的让自己的表情像是若无其事,霞光落在她脸上冯添一抹血色,刚好帮她掩饰住苍白无力的面孔。
李想见她比刚才的脸色红润很多,便放下心来。“我走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汤约宛微笑点头,轻语着,“小心。”
李想跃马扬鞭,临走时又回头向着一直默默侍立汤约宛身边的赵又语道:“小宛就要麻烦赵家姐姐照顾了。回头我给赵又诚放一天的假,让你们姐弟俩好好聚聚,算是我给你的谢礼。”
赵又语正神似不属的望着夕阳余辉,听闻李想提到弟弟赵又诚的名字才回过神来。李想的谢礼还真是特别啊,她忍不住轻笑一声,“那我先在这里替小弟谢过大帅。”
一直深锁愁眉低绪的赵又语展颜一笑,自生风情万种,女人味浓得像是五十年陈酿的国酒茅台,男人闻到便心都醉了,李想在马上都看得痴了。
汤约宛却看着吃味,故意高声说道:“假公济私。”
李想和赵又语闻言,都不好意思的避开对放的眼神。
即在此刻,李想感觉坐下战马显出不安的情绪,在原地转圈低鸣,李想用力勒着马头,它没有发足狂奔。很快李想便听到使战马不安,大地传来的轰鸣和震动,如天蹦地裂。李想向南而望,天边卷来满天的黄沙尘土,一股青色的浪潮涌出地平线。
林铁长和刘经接到李想的命令,即刻带着步兵发足狂奔而来,他们做到了。两个加强团的建制跑得全乱套了,士兵找不到班长,班长找不到排长,排长找不到连长,连长找不到营长,营长找不到团长。好歹士兵都知道李想的作战命令:不怕疲劳,不怕困难,不怕伤亡,不怕河流所阻,张锡元想逃跑,无论他跑到哪里,就坚决追到哪里,全歼张兵团,活捉张锡元。士兵心里有个底,只管迈开两条腿跑,追上张锡元只管打就是了。
林铁长和刘经他们前脚刚到,曾高跟着也来了,同样是卷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烟尘,在城北汇集。
李想即在马上挥着鞭子,向宋缺下令,“骑兵追上张锡元,随时把张锡元的动向传回来即可。”
“是!”宋缺答应一声,扬起鞭子催马冲进路边集结的骑兵队伍。
宋缺又得到一个带兵在前的机会,简直喜上眉梢,深怕李想中途变卦,呼啸一声,带着集结妥当的大队骑兵绝尘而去。
马上战士也都是雀跃兴奋,想着这一去,又会杀敌多少,又会立下功勋多少?革命军连战连捷,战士们身附的热血沸腾到了顶点。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理想,正一步步变成现实,腐朽的满清王朝的军队面对革命军的攻击,显得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一连串的胜利使他们自信,腐朽的满清王朝,会由他们推翻;强国之梦,会由他们开创;民族之崛起,会由他们实现。他们相信,更大的胜利还在后面,战场是他们荣誉的诞生地。他们以国家民族之兴亡为己任,战争与死亡不足以让他们畏惧,为了革命,生命,爱情,自由,皆可抛弃。他们非常的相信李想尝挂在嘴边的一句孙中山先生的名言:欲享文明之幸福,必经文明之痛苦,此谓之曰革命。
自从李想带着他们打下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之后,他们更是坚定的相信李想便是代表了他们的信仰,便是李想才能给他们指明革命正确的方向。这样的思想,也有着历史的渊源。革命多少年了,没有人成功过。直到李想的出现,带着他们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起事,打下湖广总督府,打下八镇司令部,打下武汉三镇,打败湖北名将张彪,打败湖南名将夏占魁,如今又把河南名将张锡元打成丧家之犬,四处乱穿。革命的胜利都是因为一个人的指挥,李想李大帅。每迎来一场胜利,他们对李想的信任便坚定一分。
带着对李想的信任,战士们毫不犹豫的坚决执行李想的每一道命令,面对着枪林弹雨也敢昂起头扑上去。剩下的几百骑兵,卷起满天尘土,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去追杀张锡元的几千人大队。
李想心里嘀咕着,张锡元聪明的没有走铁路,肯定是跑不出湖北;他要是走了铁路,只会死得更快,也不用李想他搞得自己灰头土脸,还窝囊得受了伤。
曾高他们几个将领冲李想走来,整理混乱的队伍的事情直接丢给他们各自的下级军官去处理,这似乎也是感染的李想甩手掌柜的习惯。他们走进之后,便看到李想的大檐帽下还露出绿色丝带的边,额前部位还洇出一片暗红的血迹。
曾高上前便笑道:“大帅,受伤不轻啊。谁家女子送来的绿巾,我看着不像是汤家小姐所用之物。”
李想的风流行径可是传遍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路人皆知。刘经也笑着凑趣道:“大帅不会又惹上那家小姐了吧?不过以大帅的功夫,还会受伤,也太不小心,太不应该了。”
林铁长抹一把脸上的汗,笑道:“大帅,现在已经不需要你来表现勇武来鼓舞士气,将士自会用命。不要老是善离指挥位置,这只会给将士们带来更多的烦恼。要知道,您受伤可不是小事,在谁家小姐面前耍酷玩受伤的就更不是小事。”
“我今天还真没有上前线,受伤完全是意外。骑兵身上也没有带什么绷带,这是赵又诚老姐的头巾,暂时借来用用。赵又诚的老姐这回帮了大忙,是她帅领孝感城里的百姓起义了,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张锡元纵兵抢民,又火烧北城,不是逼着孝感城老百姓造反吗?”说着李想还指着孝感城未息的烟火,城里有老百姓在扑火,现在火势已经得到控制,但是要扑灭也不是一时半会。
李想看林铁长望着城内神色不正常,突然想起赵又诚说过,林铁长家就在孝感城北。“林铁长,担心就回家看看,队伍让刘经给你带着。城里火起时烧得非常大,你家可能遭了殃。”
林铁长艰难的收回目光,固执的老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向来反对革命,骂党人都是乱臣贼子,天下祸乱的根源。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武昌,五年来却能装作不闻不问,只是因为儿子是革命党。可为何又会让你的好儿媳妇领导起义,去做这抄家灭族,不忠不孝的造反事宜?您是连死也要做大清国的忠魂,如今却不再坚持了吗?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巨大变故,使您无法再您的固执迂腐。
林铁长平息一下自己的胡乱猜想,还是尽快的问出真相的好,便向李想问道:“赵又语在哪里?”
李想一愣,瞬间明白赵又语就是赵又诚的老姐,那么林铁长的身份便揭晓了。他便指着远处与汤约宛站在一起的美妇人道:“就是她,你不认识?”
林铁长苦笑道:“新婚之夜我就爬墙逃的婚,五年来都没有过回家,我也没有见过她张什么样。”
“虽然我反对封建包办的婚姻制度,但是赵又语是个好女子,你必须好好珍惜。”其实在李想的眼中,好女子就是漂亮的女子。当然,如果再有性格一些,自然就更完美了。李想看赵又语即是美女,又有性格,就是完美。林铁长竟然还逃婚,真是瞎了眼。林铁长要是敢毁婚,李想的正义感爆发,说不定就会挥拳头打人,现在就开始出言警告林铁长了。
“大帅,我也是封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李想的语气有太强的主观意思偏向,林铁长听着就有些委屈。李想也太不够意思了,老部下都不偏,却偏向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太明显的重色轻友。“我问一下家里情况就回来,无论如何,我不会中途退出战场。这一仗,我一定要自己打。孝感是我的家乡,毁在张锡元手里,这个公道只有我去代表孝感百姓讨回来。”
“随你便。”李想挥挥手,林家情况非常不乐观,看着城里的大火就可以想象得到。林家老太爷还活着的可能,李想连一成的把握也不敢给。林铁长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老子,事情早就推敲得八九不离十了。去找赵又语说话,只是确定一下自己心里的猜测而已。所有他在后面说无论如何要亲自找张锡元为孝感百姓讨公道,也同时是要为自己讨公道。
曾高和刘经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林铁长走过去找赵又语,内心的八卦炉熊熊燃烧。李想好笑道:“看什么西洋景?说正事。”
“确实是个好女子。林铁长现在也在后悔当初要逃婚了吧?”曾高还忘感叹一句,这厮对好女子的判断标准与李想一个模子。曾高回头时还不忘多看两眼,一脸的回味无穷。
“得了便宜还卖乖,林铁长真不是个东西。”刘经回过味的点点头,“我们还有什么正事要说?部队集结完毕,追上张锡元杀就得了。他洗劫了孝感,带着那么多的金银财宝跑不快,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曾高看一眼东边火车站的方向,暮色下无人烟,火车站就孤零零的建在那片空旷的原野上,但看停在那里的火车头也完好,也留有足够的空挂车厢。“我坐火车,可以节省一些体力,也许还能赶到张锡元的前面。我派人去前面把装的炸弹拆了,张锡元也挺聪明的,没有落入我们设的圈套。”
曾高分兵借道蔡旬的目的,就是想在铁路上伏击张锡元。不料张锡元太机警,威逼他的大部队还没有上来,只是小股骑兵便把他吓得弃城而逃,更是机警的没有坐火车逃跑。他们本来还以为张锡元会像夏占魁,不知天高地厚的与革命军硬碰一架。到头来完全失算,战场的局势变化往往出人意料,谁也无法预测。
刘经立刻摇头道:“张锡元既然弃火车跑路,自然与火车重逢的线路。坐火车,只怕越追离张锡元越远。还是让战士们辛苦一下,跑路去追更保险。”
李想制止他们的争辩,“把地图拿来,我们研究一下。”
曾高从马上挎包掏出一张地图,就在地上展开,李想和刘经立刻围上去蹲下。
“张锡元北上河南有两条路,一是从大悟到武胜关到信阳。”李想说着,就用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二是走随州经襄阳去南阳。这条道有点绕,但是可能性更大。现在北洋军全窝在信阳,张锡元带着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去信阳,只会肥了北洋军。更因为这是铁路线,我们坐火车很快就能追上他,他弃了火车,不可能又走火车线。不过这都只是推测,一切要等追踪的骑兵送来情报才能确定。”
曾高已经掏出刻度尺测量距离,边量边说道:“天就要黑了,张锡元带着重物夜行军快不了,天亮之前最多赶到安陆或者孝昌。”
对于曾高的计算结果,李想和刘经都相信。
李想把铅笔随手一丢,就做出决定。“我们坐火车赶去孝昌,最多三个小时。到时候骑兵的情报也到了,如果张锡元是去孝昌,我们就守株待兔;如果张锡元去得是安陆,立刻从孝昌跑过去,也来得急。我是个非常民主的人,对于我这个作战计划有异议就说,不然我就发布命令了。”
“没有异议!”曾高和刘经两人异口同声。
“曾高,任务就交给你,记住,歼灭张兵团,活捉张锡元。”李想的老毛病又范了,做起甩手掌柜来。他模模额头上的绿色丝巾,洇出的鲜血好像都结硬块,不知道伤口大不大,有没有破相?在此刻李想的心里张锡元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不在顾虑军事之后,便开始担心起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