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西镇的西边入口,已经堆起预备的沙石麻袋街垒和鹿砦,封死街道的入口。在与之相连的围墙连接外围的居民房屋构成的环形工事,工事后面露出一个个脑袋顶着北洋军的大檐帽。这些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房屋,早被孙传芳征用,变成花西铁桶般防御的一部分。在围墙之外,还有孙传芳强征民夫新挖的壕沟。沟里引来溪水,水色反映满天红色的战火,看不出深浅。
枪声已经在四周都响起,象一道道激荡的潮流,向着花西镇汇集。枪声响起的非常突然,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李想之前发表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宣言,他们将其自动忽略…………这纯粹就是一个笑话,黄胆大和黎胆小都在北洋军面前丢盔弃甲,不敌而求和,一个李想又是从哪里冒出的无名小卒?在湖北连续大胜,北洋军已经对革命军养成骄横和轻蔑之心。今夜的战事爆发的太突然,也太不可理解。
这支军队,到底是那里冒出来的?几乎所有躲在围墙工事里的北洋军士兵都在心里这样的问。
已经陆续有镇外巡逻的北洋散兵逃了回来,向他们惊惶的回报,革命军大队已经从各个方向杀入了花西,在各个方向和他们展开了枪战,拼上了刺刀,镇外的地堡,暗堡,碉堡在很多未及反应的情况下被突袭破掉,北洋军全部龟缩到镇里。
镇外只听到革命军的吼声如雷,他们已经围住了花西。
这些革命军,不再是北洋军鄙视嘲笑的对象。和曾经熟悉的那些热血激昂,在战场挥舞鲜血的武昌革命军很像,但是又不一样。同样穿着新式军服,同样背着完整装具,同样使用新式洋枪,同样是行动轻捷而剽悍的全新军队。这支军队,有一种北洋军没有的精神,比武昌革命军更清晰的精神。
“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美好的生活,为了崭新的中国,前进!”
就是这样的口号,吼声能刺穿繁杂的战场,像是一个巨大的战争光环,革命军战士都能得到力量和勇气的加成,一个个更是如狼似虎。
这支军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会攻击他们这个后方兵站?战场不是在武汉吗?不都说,武昌匪党已经胆寒吗?而且不是有洋大人干预,签订了三日停战协议吗?三日停战日期也还没有过不是?到底是那个混蛋王八不懂规矩,连洋大人做保的规矩也敢坏?武昌匪军,借个天做胆,也不敢再惹北洋军不快的,那么多的尸体在鄂江喂了王八,还不长点记性?
这支军队,是来找死的吗?武昌匪军已经可以说是南方匪军中的中央军了,都被咱北洋爷们干爬下了,这又是那个旮旯跑出来不知死活的匪类?三天停战期都没有过,连这么短短的一点刮地皮发横财的时间都不留给他们?而且刮地皮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有个三五天足矣。这些北洋爷们大火,他们冒着生死危险,置身流血战场,就是希望能够能在这里发点小财,当兵的清苦,不打仗就没钱。
“王八蛋,打扰爷爷发财,揍死他丫。”
“用快炮,扫过去!给孙子们长长记性,还敢来惹爷爷不?”
守在这里北洋军最高长官听着底下的议论,脸上已经浮现胜利的微笑,疯狂的匪类是来找死的,手中西洋式指挥刀自信的笔直前指,暴吼:“开火!”
枪声顿时大作,硝烟弥漫于黑夜。血雨横飞,月光多了一层血色。惨叫嘶喊的声音响成一片。
冲出最前面的那些青色军服的军官士兵们整齐的倒下一片,就像是黑色浪头扑下。稍稍一停顿,对面的黑色人潮也开始还击,子弹大雨一般的泼了回来,街垒当中几个北洋士兵象遭到雷击一般向后扑到,但是有着工事依托的北洋士兵毕竟占着便宜,更多北洋士兵还趴在工事后面放枪。革命军官士兵们尸体已经堆积成了一团,即使有再顽强、再高昂的意志也抵抗不了子弹,伤亡不可避免。几名带头的残存军官挥手招呼士兵步步后退,却一点也不慌乱,后排的士兵将更多的子弹回击过来。革命军的士气依旧激扬,立刻又组织二次冲锋。两方展开火拼,战斗从一开始就碰撞出最激烈的火花。
刚刚指挥的北洋军官爬在围墙工事后,平时颇有讲究的北洋军装也顾不得,惹得又是灰又是土又是硝烟。他死死的手里的指挥刀,一次又一次的狠狠的挥下,口里不断的狂吼着“射击!”、“开火!”。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面,拼命想要看清朦胧月色下,弥漫的硝烟背后,像恶虎一样不顾生死,一次又一次猛扑过来的革命军一切动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如此疯魔,他只觉得自己心头跟火烧着一样,已经紧张得喘不过气儿来。他再也不觉得这些革命军愚昧而可笑,傻大胆而不堪一击,刚刚的自信不翼而飞,甚至心底恐惧的都在暗自祈祷:“这些逆匪类冲不动了吧?冲不动了吧?”
革命军的又一波冲击退下,刚才的喧嚣狂乱还有杂乱的枪声也短暂的停了一瞬,就看见革命军如潮水般退下,三三两两的拖着那些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革命军士兵,无论生死,跌跌撞撞的,能拖能拉的尽量救回后面去。
几个围墙后的凶狠的北洋兵下意识的直起了身子,想趁势追击,发起反冲锋。但是让他们的反应还没有化成行动过来,身子才一动,就完全僵住。在他们的前面,一道如同夜的黑色的汹涌潮流,又一次呼啸而来!
这些戴着大檐军帽,还是秋季的军装已经破旧,在这冬天里显得如此单薄,有些穿着的高腰军靴甚至有些已经露出脚趾头,但是他们武装带束腰束的整齐,他们的士气似乎永远新锐如锋,勇气正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又一次的冲了过来!
冲在队伍最前面、最疯狂的全是革命军的军官,是几个年轻得过分的军官,右手举着比天上月光还要寒冷的雪亮指挥刀,每个人都想饿虎一样挥动着指挥刀,左手握紧博朗宁左轮手枪,冲前方死命的扣响,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那一道围墙,张大嘴似乎出了呐喊的声音!
在他们背后,是刺刀的丛林,是闪耀的锋芒,是寒冷的杀气,是不屈的精神!
握着指挥刀的那个北洋军军官似乎要把刀柄攥出水,直觉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无声无息,眼前像是经过切割的慢镜头。这那些革命军战士不断的在他眼前倒下,又有更多的战士不断出现在他眼前,就这样前仆后继。他惊心动魄的灵魂深处,一个声音压倒了外界所有出的声音…………真的有人愿为那个虚无缥缈的革命理想而赴死!眼见为实!
这是欲驱除强胡,不得不革命的革命军;这是欲保存种族,不得不革命的革命军;这是欲去奴隶之籍,而为汉土之主人翁,不得不革命的革命军。今日之汉族之民气,其涣散不伸,至于千年未有之极,然物极则必反!观其所以对付异族政府而可知矣,割地也,赔款也,摊捐也,加税也,借民债也;又有甚者,矿物权、铁路权、航路权、关税权、教育权、用人权,率所有保满洲而制汉人之权,皆送之强邻而不惜。民众虽愚弱,而利害亦明,民众虽窳败,而心灰未死,未有见此而不恨入骨髓者?然徒恨之,而不敢有所反对焉,亦足征民气之涣散不伸矣!民气欲伸不得而郁积,一旦溃决,则莫若今日凶险!
革命!革命!这是不甘为人昧、不甘为人愚、不甘为人威、不甘为人弱,不甘世代为半睡半醒之满洲走狗奴隶的中华民族猛然觉醒的的标志!
北洋从来都都是以自身利益抱成团存在于清廷,然此辈皆汉人,皆汉人而为满酋之奴隶。满酋之使此辈为奴为隶,甘害同胞,以利异族,此辈为奴隶者,是满酋造奴隶者,甚至欲遂一己之利心,甘作同胞之公敌!但是眼前这一切,这些革命狂热,已达极点的革命军,却告诉这些北洋人:有人不愿奴隶以生,情愿不奴隶而死。在五千年炎黄之胄以热血和荣耀浇灌的伟大土地上,还是有人传承炎黄民族的伟大荣耀,愿为谋同胞无穷幸福,甘心以热血浇灌之。
子弹呼啸着从这个北洋军官身边掠过,但是他仍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心里已经想得出神。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他的四五名北洋军士兵,猛然扑过去,就要把他拖了下来。他烦躁的将他们挥开一些,那些士兵焦急得和热锅上面的蚂蚁也似,墙头的抢声密集跟雨点似也。他置若罔闻,更加的沉默。向来骄横凶狠的北洋军士兵也在这样冲击下心惊肉跳,他们还能顶得住革命军几次冲击?孙传芳大人的援军到了没有,孝昌也该派援军过来啊。但是一刻钟过去,哪边也都没有等到结果,只是听着枪声越来越激烈,革命军的冲锋越来越疯狂。
围绕着花西,浓烟火光一道道的依次冒起,不知道哪里又打着了火。整个花西镇陷入革命军的包围圈,在革命军掀起一次又一次的狂暴激流当中颤抖。周围全是革命军的呼喊声和北洋军的狂叫混成一团,似乎花西镇就要被激流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