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sè微明,一行人从黄河铁桥北岸走来,重兵把守的南岸安西军没有多加阻拦,还有车马迎接。
马福祥接到李想领衔的回电,以昭武军家长的身份亲身率领代表团过黄河来兰州洽谈。
改为安西军司令部的甘肃咨议局一楼会议大厅里,林铁长扬起紧握的铁拳对他们说道:“听说你们有人想把队伍拉到沙漠里和我们打游击。告诉你们,那不是好干的。鄂州国民革命军是打游击出身,如果真有人想在沙漠里和我们打游击,那是自寻死路,非被歼灭不可!黄河天堑更挡不住我们的进攻。不要忘了,马安良依靠兰州雄城连一天的时间也没能坚守。现在你们已走投无路,与革命作对,与人民作对,你们注定要失败的!”
听了林铁长的话,马福祥只觉着羞愧难当,他手底下的人早已经丧胆,更不愿意随长庚和升允退往新疆,视沙漠为艰途,厌战情绪不可逆,可说毫无斗志。
马福祥无可奈何的放段,连连恳求说道:“无论如何,请司令长官多多给我们宽大!”
在长庚身边无间道很久的黄钺看着马福祥,经历了辛亥,这老头还是一点没变,依然是一副“良回”的样子,难怪会留下“回民是回教,不是回族”的家训。他笑着安慰马福祥他们道:“你们放心,革命军是最守信用的,如今你们既然放下武器归降人民,我们仍本宽大政策,既往不咎,愿意接受你们和平解决甘肃问题的要求。”
林铁长也觉得刚才太不给马福祥面子,板着的脸孔稍稍舒缓,说道:“所谓战犯是战了就犯,不战不犯。今天你们是为接受和平而来,我们欢迎。这是我们革命党人的政策,我们对光复甘肃,采取和平协议和方式,你们看如何?”
林铁长说完,递给他们一份由安西军参谋部昨夜起草的五项协议草案。不过马福祥听林铁长刚硬的语气,一点也没有请他们商讨的余地。
马福祥低头看起来,这五项协议的内容是:
(一)所有甘肃省原清军部队迅速按照国民革命安西军司令部指定地点集中,听候处理。在此期间内,不得擅自移动。否则,发生任何冲突事件,国民革命安西军概不负责。
(二)甘肃省原清廷一切政军机构、市政机关、公管实业、牧场。公共财产和建筑及所有武器。弹yào、仓库物资、公文、档案等,立即造具清册,听候点jiāo,不得破坏、隐藏、转移、盗卖;所有监狱犯人,听候接收处理;曾经逮捕监禁之革命党人,不准杀害,应全数释放jiāo出;不接受共和之清廷官员,一律不准放走。
(三)凡国民革命安西军尚未到达之地区,原甘肃省当地军政机关、部队应负看管物资、维持治安之责,不得发生任何破坏损失事件。
(四)在甘肃省原清廷军队方面执行以上三项条款时,国民革命安西军方面保证甘肃省原清廷军队参加和谈部队全体官兵生命财产之安全。
(五)为了切实执行以上四项协议,决定双方在兰州组织联合办事处,处理以上事项。该办事处由九人组成,国民革命安西军方面五人,并指定一人任主任;甘肃省原清廷军队方面四人,并指定一人任副主任。
马福祥等人看了五项协议草案后,喜出望外,感jī万分,他们没想到李疯子如此宽宏大量,给他们这么高的待遇,当即表示完全接受,坚决遵守以上协议的内容。
双方先后在和平解决甘肃问题的协议书上正式签字。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喜庆场面,被新华社记者摄入新从美国进口的电影摄影机镜头黑白胶片中。
消息很快传开,兰州轰动了。
安西军兵士立时狂欢雀跃,高叫“万岁”,黄河畔一片雷鸣似的欢呼声,唱歌声,快乐的人们不分彼此,拥抱着,舞蹈着,西北的芦笛声、马琴声在兰州的上空四处飘dàng。
从安西军司令部到各军营地,俱都大设筵宴,多日恶战累极了的军士们举酒相庆,酣饮畅食。
司令部里,李想为首,马福祥等受降将领与王浩然等兰州名流也列席在傍,却是林铁长等安西军将领相陪,真个觥筹jiāo错,欢声笑语,呈现出一派和和睦睦、亲密无间的景象。
同一时间,唐绍仪率领一批人来到贤良寺,与南京专使团正式会谈。
昨天,袁世凯用最隆重的礼节,打开正阳mén来欢迎蔡元培等人。袁世凯对这些客人不再谈到拒绝南来就职。唐绍仪今天来,就是郑重其事地商讨拟定袁世凯离京的日期,规划南下的路线及临时休息的落脚点。
唐绍仪微笑着说道:“项城打算由京汉线南下,先到武昌和李大帅、黎副总统见一面,然后换乘轮船到南京就职。”
他的这种态度使来迎的专使们松了一口气,认为袁世凯基本态度已有改变。
蔡元培笑盈盈的也把南京城里住所的安排作了说明,又带着歉意地说道:“袁大总统内眷多,目前南京临时政fǔ所在地原两江总督衙mén里面房子可能不够,先将就着住,以后再专款修造。”
同时,他心里恐怕是认为袁世凯的软化是怕南京方面翻脸,采取新行动,或挽留孙中山先生留任,或另行改选一位新总统。
其实袁世凯葫芦里究竟卖什么yào,谁也不知道。今天让唐绍仪召集谈话会,且把自己南行的路线提出来让与会人士研究,蔡元培等人放心了。于是又商量就职典礼定在哪一天,请哪些外国公使参加等等。双方谈得很顺利很投机很融洽,毫无一点芥蒂。
专使团里五位专使,除汪jīng卫见过袁世凯外,其他四人过去都未与他谋过面。他们长期为一介平民,对前清官场,对袁世凯多少有些敬畏。这两天来亲见袁平易近人,态度诚恳,唐绍仪及其助手们也都谦和有礼,很好说话,专使们的心里装满了好感。
会议在各自的欢喜中结束。
蔡元培等人在回宾馆的路上,天已擦黑,他们再次碰上提灯游行的队伍。
市政当局唯恐仍然发生昨天的滑稽情况,所有参加游行的队伍,沿途有人保护,决不随便代剪辫子。游行队伍召集不起来,事前又派警察挨mén挨户前去通知。在这样再三号召保证之下,晚上的游行仍然按时举行。队伍在全市各个大街上经过,但游行有两个最后目的地,一个是东城的石大人胡同,因为袁世凯的临时府邸从锡拉胡同搬到了那里;另一处是煤渣胡同五专使的招待所。
本来游行的目的是庆祝与欢迎,但因夹杂有“建都北京”的口号,听到五专使的耳中,那就另有一番感觉了。
蔡元培等抵达北京后,北方的一般舆论都对袁世凯南行就职不予同意,甚至有认为袁的南行是自投罗网,使蔡元培等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袁世凯个人的态度虽然乐观,但其他方面的空气则和南方的意见完全相反。
蔡元培等返至客馆。
宋教仁忽然道:“鹤卿先生,你看老袁的意思,究竟如何?”
蔡元培字鹤卿,号孑民,为人忠厚和平,他闻言徐徐的答道:“这也未可逆料。”
宋教仁又与身边的汪jīng卫说道:“jīng卫君!你看老袁的行动,便知他是一步十计,今日如此,明日便未必如此了。”
宋教仁见识甚明,这也埋下为袁世凯所忌遭刺的根源。
蔡元培非常书生意气的说道:“他用诈,我用诚,他或负我,我不负他,便算于心无愧了。”
纯是忠厚人口wěn。宋教仁暗自摇头叹息,明面上却说道:“jīng卫君!蔡先生的道德,确是无愧,但老袁狡狯得狠,恐此番跋涉,未免徒劳呢。”
早以与袁世凯有默契的汪jīng卫一笑而罢,不置可否。等到夜膳以后,闲谈片刻,各自安睡。
同一时刻,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曾在地安mén黄城根他的公馆里召集姜桂题、曹锟、杨士琦、杨晰子等人谈话。
大家陆续到齐以后,分别就座。大家首先谈的是迁都南京问题。先由袁克定把南京政fǔ的情况简单作了一番介绍,最后说到:“南边坚持要大总统南下就职,大总统要走,兵权就得jiāo给别人。听说王芝祥要来当直隶都督。大总统只能带一标人去作为卫队,至多也不能超过一协。其余的人恐怕都要裁汰调动。”
袁克定说到这里大家都很动容,因为这是直接影响个人前途出路的事,这般人久跟着袁世凯,本不愿再跟别人,何况王芝祥是在广西闹革命的呢,王虽是北方人,但既是南京政fǔ派来的,总不能跟自己一条心。
“南京经过太平天国一场战luàn,早已房倒屋塌,那里有北京多年国都这么方便现成呢!”
“这是南蛮子的调虎离山计,目的不外是把大总统骗到南边软禁起来,说不定还许下手给害了呢!”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嚷嚷了半天,可是谁也想不出个正经主意。
袁克定忍不住加重语气道:“难道大清皇上逊位,北洋军官也要逊位吗?”
袁克定说这句话的时候,把两个眼珠子紧紧地盯住姜桂题,希望姜桂题能够首先有所表示。袁克定这样期望着姜桂题,是因为姜桂题本来隶属宋庆的老毅军,在中日战争时,姜桂题把守旅顺。旅顺失守,姜桂题弃职潜逃,清政fǔ本来宣布要将他按军法从事,一经逮获,就地问斩。幸亏袁世凯替他求情,才准予革去一切恩赏顶戴,戴罪图功,在袁世凯的军前效力。因此袁克定觉得对姜有恩,希望他能感恩图报。不料姜桂题嘴里嘟嚷了半天“这个光景那个光景”始终没有说出一句整话。
袁克定一堵气,忍不住了,说道:“我看,咱们先把那些专使吓回去再说。”
看着袁克定“启发”了半天,大家还是没有人吭声,于是一直沉默的被北洋笑为傻子的曹锟咳嗽一声,等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身,才慢悠悠的说道:“我想这件事***好办。只要去几个人把专使的住处一围,一放枪,大伙儿嘴里再嚷嚷:“宫保要走了,我们没人管了”。只要咱们一吓唬,他们就得跑。”
袁克定听了,忍不住多看了傻子不傻的曹仨一眼,不住点头说道:”只要你们一闹,把他们吓跑了,那就好办了。到那时候,外jiāo团也能出来说话,不放总统南下。这样建都北京就不成问题了,王芝祥也不敢来接直隶都督了。”
这样大家才纷纷发言,不外乎大家永远跟着总统这类的话。最后决定在三天庆祝民国成立的提灯游行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明天照计而行。
袁克定还拍着xiōng脯告诉大家:“我会通知陆建章叫执法处决不干涉这一行动,你们放胆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