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年那月那日,武城县四女寺镇刮过一阵龙卷风,将镇上那棵百年老槐连根拔起。
丁二说,今年要出大事。
丁二是镇上年龄最老,辈份最高,学问最深的人。据说曾在京城一位朝廷大员的府上做过幕僚,因受到魏忠贤的排挤,怀才不遇愤返原籍,做了一名布衣平民,整日往返于茶舍酒肆间,以说书唱鼓为业。他的话自然有一定的权威性。
“到底要出什么咋等大事?”在人们不断地猜测中,嘉宗朱由校驾崩,思宗朱由检登基,号崇祯。
换什么皇帝,改什么年号,这些对镇上的人们来讲,扯不上任何关系,自然就漠不关心了,谈论没几天便淡了。
就在这当口,北方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捷报,祖籍武城高鸡波的巡检夏侯候十三骑山海关外外大破清兵三万。
这个消息犹同雨后春蛰,四女寺镇沸腾了!
那年冬天,街头巷尾茶前饭后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夏侯候的名字,已是家喻户晓,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大寒的第一天,北风刀子般地扎着人的脸生疼。
大街上来往的行人越发的稀少了。但寒冷却驱不走人们的热情,镇上大小茶馆酒肆已是人满为患。丁二先生自然是一个活字招牌,夏侯候在他的故事里成了一个神话。镇上最大的“四方”茶馆,听书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扯呼’在北方人嘴里就是开溜,也就是逃跑的意思。但在夏侯将军嘴里,却成了一个行动的密令!一句‘扯呼’气贯长虹,吓得满清主帅皇太极魂飞魄散,三万铁骑溃不成军。有人说了,一句话就能击溃三万清兵,不是吹牛吧!说来话长,众位客官,且听我丁老二从头讲来——”
在丁二先生阴阳顿措的声音里,众人已是听得如醉如痴。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耐着寒冷,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内心早已沉浸在故事的情节里。但见他身着简朴,浓眉大眼,倒也十分精神。
“刚过完冬至,清军突袭了山海关外的明军大营。二十二岁的巡检夏侯候,率领一哨人马突出重围,飞夺浮桥,确保了我军的退路。
随后,败退的明军过桥后,满清大军随后赶来。
夏侯巡检冷静沉着,他迅速将所部十三人分成五队。他与副巡检‘大刀’冯其儒在前诱敌,神箭手典然、雷冲随后策应,‘一阵风’员飞等二队人马备好火具,埋伏在潞河岸滩十八里芦花荡内,听到号令便放火。行动的号令就是‘扯呼’。
清兵愈来愈近,夏侯候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让典、雷二人匿身率领100轻骑埋伏其中。
他大枪一挥,催马冲了上去。冯其儒紧随其后。两人两马冲向敌军。
但见夏侯将军铁枪飞舞,神出鬼落,一人一枪杀得满清人鬼哭狼嚎,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清军先锋忽赤兀手挥狼牙棒杀来。
众位客官,这个忽赤兀可非等闲之辈。他一身蛮力,能拉住四匹烈马。精读汉史的清国皇帝皇太极颇为赏识其人,送了个外号叫‘赛项羽’。他是皇太极麾下的心月复爱将。这次,清军为雪冬至前夜十八名将士因抢掠被剿灭之耻,便委任忽赤兀为先锋主将,三万骑兵突袭密云县前方明军哨营。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赛项羽’忽赤兀见夏侯候连挑数名大将,大喊一声:“我来也!”
催马向前,两臂一晃,狼牙棒重如千斤,快似闪电击向夏侯候。
夏侯巡检不退反进,大铁枪一横,‘举火烧天’之势,迎向狼牙棒。
火花四溅,两件重兵刃撞到了一起。
忽赤兀‘哎哟’一声,那个力大千斤的赛项羽,竟被震得两臂发麻,狼牙棒几乎月兑掉。
话音未落,夏侯巡检大铁枪就势一挑,这一招可是大有名堂,乃是追风枪十三绝技之一——‘月下追韩信’。忽赤兀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枪挑飞,庞大的身躯将那面先锋大旗砸折。护旗的牙将连人带马随着旗杆跌倒。忽赤兀不叫忽赤兀了,成了一命呜乎了。西楚霸王项羽早在阎王殿里等着讨还冒名之帐了!
大刀冯其儒不甘其后,五环大刀左右纷飞,但见白光起处,三、四名番兵番将已成了刀下之鬼。
突袭得手,两人不再恋战,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疾退。
皇太极见对方只两人两骑便杀了自己三万人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还损兵折将,不由怒火中烧,急率大军紧跟不舍。
杀至小树林,弓弩响处,番兵番将纷纷落马,皇太极左臂中箭,他怒拔箭矢,驱马急追。大军所到之处,小树林几乎踏为平地。
一进一退,二骑已将穷追不舍的清军大部引入芦花荡。
夏侯将军一声‘扯呼’,四处火起,火借风势,一发不可收拾,将清兵烧了个人倾马翻。
远处狼烟冲天,副统领王孙越率二万明兵杀来。
十三骑拒清兵三万,夏侯候一战成名——”
不知不觉,天已近晌午,丁二先生的评书暂告一段落,茶馆里的人也相继散去。只有那个男孩还站在窗外有些恋恋不舍。
“丁默,你光顾听书,你娘的病好些了没有?”
在丁二先生的唤声里,男孩方才从故事的情节中夏醒过来。想想自己为给娘亲抓药,一大早就出来筹借银子,路过茶馆听书入了迷而耽搁了正事,天都这般时辰了,银子却无处可借,他不由有些急了。
丁二先生好像觑破了他的心事,连声道。
“孩子,你等一下,等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碎银,走到窗下看了丁默一眼,稍微迟疑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便又掏出了一块大些的,一齐塞到他手上。
“孩子,这些碎银子,你应应急,给你娘抓几服好药。”
“二爷爷,上次借的银子还没还您呢?”
丁默犹豫着,从刚才的举动中可以看出,丁二先生手头也不宽绰,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收下银子。
“好孩子,快拿着!你跟爷爷推让啥?爷爷日子紧巴点咬咬牙就挺过去了,你娘的病却是半刻也不能耽搁啊!”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让他热泪盈眶。丁默默默接过银子,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声不吭地走了。
丁二老先生摇了摇头,看着丁默远去的身影,不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孤儿寡母,孤苦伶仃,家门不幸,众叛亲离。丁汝舟,你妄称‘南侠’,怎能弃他们而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