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腊八本是一个祭日,但在北京人眼里,崇祯二年间的那个腊八,似乎是喜庆的日子。由于与满清国结盟,朝廷下诏,军民同庆。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城里大街小巷所有的树上都包上了纸花纸叶。
天干冷干冷的,入冬以来北京城没下过一场雪,在这个无雪的冬天里,人们翘首等待下雪的心情好像被满城的喜庆色彩冲淡了。虽然北风就像刀子一样,无情地砍在人们的脸上。但北京西郊那个最大的菜市场,人比平时多了几倍,热闹非凡。
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刀,没有刀鞘,刀刃上的锈不知有多少年了,遮住了刀原有的光芒。他左脚轻轻向前迈出一步,右腿拖着跟了上来。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姿势,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
“娘,这个人是不是一个瘸子。”
一个七八岁男孩充满好奇的问话,传进黑衣人的耳畔。
“啪”的一声,在众人的笑声里,男孩的母亲佯怒拍了儿子一拍掌。
“别胡说八道!”
黑衣人没有理睬,在一茶馆外搭得凉棚下坐了下来。
他仔细推算过,从菜市口到这里一共走了五百四十三步。第一百二十四步到二百三十九步那一百一十五步的路段有些洼。而他坐的这个地方,则地势最高。
他用衣袍擦了擦那把刀,放在八仙桌上。
风好像又有些大了,他望着那写着“大路茶”的招牌,正在风中摇舞。他又抬头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太阳。
茶小二呵着热气,忙不迭地跑了上来。
“这位爷,还是到里屋吧!里屋暖和些。”
黑衣人没有说话,一边摇了摇头,一边扔出一块碎银子。
茶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唱着诺道:“给这位爷上一壶上等的碧螺春!”
“这位爷,腊八了,还是来碗粥吧!”
黑衣人的大方,引来了那娇滴滴的声音。一个粗布荆衫,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拎着一个木桶,靠了上来。
“胆壮了,眼瞎了,也不看看店是谁开的。凭你胸上的那两个包,到风月楼抢生意还可以。但在这里不行,别让俺主子割了你的舌沏茶喝!”
茶小二戏弄的声音,招来了店里吃茶的人们一阵阵讥笑。
“三十六行,各行有各行的苦。小二哥,你也不体谅体谅,小女子的难处。这么冷的天,我出来半天了,才卖了半桶粥。我男人病在床上,孩子饿在家里,就指望着几个粥钱糊口,你为难俺还不说,还羞辱俺,还让俺活吗?”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怎么随便欺负一个弱女子,不知耻辱!”
“满口污言秽语,哪像个茶小二,我看十足一纨绔子弟!”
“人家胸上的包长得多大,这关你屁事,有胆你给割了,鼻子插葱装象(装相)!”——
在众人纷纷指责下,茶小二手足无措,脸色一会儿红了,一会又白了,脸上竟渗出汗来。
“茶小二出口不逊是不对,但这卖粥的大嫂更不应该说假话!”
一个身穿旧文生氅,上下打着补丁,说书先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那张还算年轻的脸上,爬满皱纹。
卖粥的女子止住哭泣。
“这位先生,守着众位爷的面评评理,俺什么时候讲过假话?”
“你说出来半天了,天这么冷,怎么粥还冒着热气?”
一语道破迷津,那些打抱不平的人们都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喧闹的茶馆一下子静了下来。
说书先生干咳一阵,欲转身离去。
黑衣人望着那似曾熟悉的眼神,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这位先生,请留步!”
忽然,他叫住了说书先生。
“你到过清风寨吗?”
黑衣人问。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
“那你就说一段书吧!”
“什么段?”
“关公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十年前在清风寨一个孩子喜欢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