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闻言又是一惊,问道:“你早已过了此山了么?为何又回头去山顶上与那群吐蕃和尚对峙?”
丝洁雅丽道:“‘斩头校尉’萧云立了大功又犯下死罪被逐出安西军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西域,据说高仙芝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此战的情形,都还专门提到了你的功过。你现在如此有名,那群吐蕃和尚自然也会得知你若返回安西,此地是必经之路。他们追不上我,便会在此拦截你。我还要在这里等你护送我哩,顺便就和那群死和尚动上了手。”
萧云听得思潮起伏,心想:“我在军中犯事竟会传得如此的快和远么,定是大帅有意安排人散布出来的,……‘雪莲仙子’是怕我不敌那群吐蕃和尚,故意在此相助于我,这才会连累她身受重伤,却不知她为何如此帮我?”
丝洁雅丽见他神色几变,又道:“找到马儿我们便能逃走了,你不必担心。”
萧云定下神来,又想到:“无论如何,她这样都是因我而起,就算我不自量力,也该舍命相报!”想通此节,当下说道:“‘追风逐电’虽然脚程无双,但此去须要翻越众多大雪山,必定甩不掉那群吐蕃和尚。还须另想他法。”
丝洁雅丽突然停住脚步,指着一排树丛道:“马儿就在这后面的山洞里。”萧云闻声上前钻进树丛,里面是一个甚为宽阔的山洞,内中马声嘶叫,蹄声阵阵,想来是“追风逐电”被丝洁雅丽栓在洞内,听见新旧主人到来,想要奋蹄挣月兑。
丝洁雅丽在萧云身后狡诘的笑道:“你看过三藏法师传下的‘大唐西域记’么?他取经东回的路途不是我们平常所走的北向,而是要在娑勒色诃城折而往东。我们若能找到这条古道,避开那群吐蕃和尚便轻而易举了。”
萧云奇道:“有这样一条道路么?我在安西这一年多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丝洁雅丽娇嗔道:“呆子,三藏法师是佛门中人,定然不会打诳语的。这条古道艰险异常,自然不适宜大队人马穿越,以至被人们逐渐荒废。不过却是你我眼下逃命的上佳选择。”
萧云沉思道:“若真有这样一条道路,倒确是我们避开那群吐蕃和尚的上策。”
二人边说边行,已是来到洞中栓马的地方,只见“追风逐电”口喷白气,情绪激动刨蹄不止,对着两名新旧主人摇头晃脑。
丝洁雅丽置备的物事齐全,驼在马背上的袋子鼓鼓囊囊,萧云情知若和吐蕃和尚们一拚必是死路一条,此时倒也从心底赞同她提出取道东行的建议。
二人在洞中吃了干粮,休息至第二日天亮,这才动身远远绕开娑勒色诃城往东而行。一路上冰川不断,水草逐渐稀疏,直到一丝一毫绿色也寻觅不到,已到高寒荒漠地带。
二人一心逃避敌人追击,尽力赶路,不过路途艰险难行,过得十几日,眼前依旧只见一片遥无边际的荒漠死土。丝洁雅丽显然未料到这趟旅程会如此之遥,眼看“追风逐电”驼着的水粮将要耗尽,却连一丝人烟也望不见。如此又走了几日,无论萧云如何想尽办法控制水粮,还是被二人一马消耗殆尽。
丝洁雅丽在这天寒地冻之处只是身穿一袭单薄裙衣,似乎从不畏冷。每逢萧云好奇动问,她都是一脸神秘的微笑而过,不做解释。这几日缺粮少水,令她陡然憔悴许多,神情渐变忧郁,萧云多番安慰鼓励,也不见效,倒是他所受的内伤恢复迅速,至此已好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继续行进,到这日二人一马断粮已有两日。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荒漠上,任你武功绝世,也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丝洁雅丽憔悴日甚,萧云关心动问,她只是不理,不过再也不能不畏寒冷。萧云只得将行囊内的衣裙都拿出来给情绪忽然变得异常的丝洁雅丽穿上御寒。
好在高寒荒漠时有少许冰凌子,倒也解了二人饮水之虞。如此又走了一日一夜,待到断粮第三日的清晨,二人都已神志恍惚,丝洁雅丽昏倒在白马背上,萧云解下腰带将她缚在鞍上,自己跌跌撞撞牵马艰难行进。
太阳慢慢升至头顶,碧蓝的天空干净如新。萧云体力几至极限,伸出干渴如树皮一般的舌头舌忝着开裂的嘴唇,回头打量昏晕的丝洁雅丽,再见到眼神黯淡的“追风逐电”,心头绝望不可抑制的汹涌而来。当初在雪山之巅面临将被吐蕃和尚杀死时也未出现过的恐惧,此时却将心揪得紧紧的,配合着天地间无处不在的严寒,令他控制不住浑身轻颤。
但他心知这颤抖并非来自寒冷,而是内心深处感到与世隔绝的孤独惧意。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忽听一阵空洞幽远的笑声响起,在这除了风声之外别无人间凡音的极地显得异常震慑人心。他本已毫无力气的身体闻声跳转,但见丝洁雅丽依旧昏迷在马背一动不动,“追风逐电”进气少,出气多,呼吸声几不可闻,四下除了沙石,便是冰霜,哪有其他生命的迹象?
他额头冒出冷汗,恍然感到身后有人,心下不由大惊,当即转头去看,却见身后空无一物,也不知刚才听见的笑声来自何方。
他被这一番惊吓,昏晕的心智恢复少许,暗自琢磨道:“我这定是虚弱之下生出了幻觉,切不可自乱阵脚……,丝洁雅丽似乎生出了病来,此次若是我再不能坚持下去,只怕大家都得死在这荒山极地。”他被自己的念头惊醒,狠狠咬破舌头,忽见前方绿草隐现,牛羊成群,白色的帐篷如星点缀在草原上。顿时心下狂喜,浑身冒出一股劲来,拉着马缰拼命往草原的方向奔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追风逐电”的速度越来越慢,反是被他拼力扯着强行往前。
忽然他再次听见人声,似乎有人在向自己喊叫,当即转头观望,只见远处一条黄狗狂吠而来,狗身后一个恍惚的身影搭着弓箭正冲自己大声喊叫。这一切显得真真切切,他心知这次多半不是自己的幻觉,心中高兴万分,用手向远处那人指着前方隐约闪现的草原,只顾往前奔走。
那条黄狗跑到萧云身旁,围着他来回转圈,远处那人也靠近过来,嘶哑着嗓子大声喊叫,双手不停的对他摇摆挥舞。
萧云听不懂来人说话,但见那人的动作似乎是在阻止自己继续前行。他精力早疲,神思也已混沌,前方的草原是他此时全部希望所在,忽见一人前来阻止,心中又怕又恨,当即抽出长剑,口中发出如同野兽般的怒吼。
来人连忙往后退开几步,口中“喔喔”有声,对着萧云连连摇手,并又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前面展现着那遥远的草原。
萧云喉头发甜,头重如铅,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刚才他以为终于可以逃出生天的远方草原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一阵风过,全然消失不见,唯独剩下连绵至天际的黄土沙石。
他顿时明白了来人的意图,刚才见到的草原牛羊不过是荒漠中的海市蜃楼,一念及此,心中失望一极,再也支持不住,慢慢的垂下头。
来人见他突然耸拉下脑袋,试着缓缓靠近过去,却见他竟已在极度疲惫和失望之下晕了过去,但左掌紧紧拉着马缰支撑着身体,却未翻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