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剑长歌录 第十五章 凭谁诉(四)

作者 : 萧云雨

他纵马奔跑一阵,天色已经蒙蒙发亮,看看来到山下胡杨林外,遥见一袭白衣的李长风正疾步前行,当下拍马追赶,叫道:“李兄,李兄。”

李长风听见他叫喊,回头看了两眼,停在原地等候他纵马上前。萧云驰近说道:“李兄不等唐姑娘了么?”

李长风本是牙关紧闭,闻言忽然哈哈一阵长笑,道:“我曾答应了她三件事,其中之一便是一年之内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她在身边,眼下离一年之期还有四月时日,自然是要等她的。在下虽只是一名佳人罔顾之人,却也将信守诺言看得极重,萧兄何故如此替人着急?”

萧云听他口气有异,说道:“李兄说哪里话?在下只是瞧见唐姑娘似乎故意与李兄为难,替李兄感到不平罢了。”

李长风嘿嘿冷笑,讥讽道:“哦?唐艳虽然口无遮拦,却也算是性情中人,并不曾骗我诓我!萧兄看似直爽,却瞒得在下好苦,你既已与我师妹有了白头之约,何故不肯对我明说?害我一番来去,直如替古人担忧?”

萧云一阵哑语,想到:“李兄先前潜入,定是听见刘锦云与公主小姑娘之间的对话说道我了,唐姑娘恰又口无遮拦,令他觉得在我面前甚无脸面,因此才会如此恼我吧?”他念头一转,已知李长风多半听见刘锦云与成兰陵说话时讲到了自己与成兰陵之间的情事,顿觉一丝愧疚,却又隐隐更觉欢喜,只觉得成兰陵既对刘锦云言明她已心有所属,实是令他可喜之事,却未曾想到自己心下竟一直将刘锦云视为对手。他跳下马,道:“在下并非故意隐瞒,只因此事说来话长,未来得及向李兄明说。”

李长风羞气难消,道:“此去沙洲城费时也久,在下倒很愿意听萧兄作何说辞!”说完复又举步疾行。

萧云牵马跟上,道:“李兄若不嫌我啰嗦,自当原原本本告诉李兄知晓。”当下便从少年时初遇成兰陵讲起,直到这次异域远征二人得以重逢为止,洋洋洒洒叙述一遍,言语间掩饰不住对成兰陵的一腔真情,但却将有关她身世的细节跳过,只推说造化弄人,才教二人有了这番离合。

李长风默然静听,脚步不由自主渐渐放缓,面上神情几经变化,心中暗问自己道:“我这是怎么了?师妹找到真心喜欢之人我应该替她高兴才是啊,怎能心生怨恨?”他早在大半年前便打定主意,想要暗助刘锦云夺得华山大会盟主之位,只因以为师妹成兰陵心中喜欢此人,却不料刚才藏身楼外听见刘、成二人说话,才知师妹心中喜欢的人竟是萧云。这下不仅房中的刘锦云暴跳如雷,就连躲在外面的他也觉得怒气陡生。这大半年时间以来,他为了想助刘锦云夺取盟主之位,不远万里赶去蜀中益州城求得唐艳相助,还因此答应唐艳三个对他而言苛刻至极的条件,一切作为都只是为了想要令自己心中喜爱至极的师妹感到高兴,却不料直到今日才知师妹心中喜欢之人并非刘锦云,顿感异常失落。加之唐艳在成兰陵面前将他苦恋佳人的心思说破,又羞又气之下,便将一腔恼怒全都转到了萧云身上。

此时听见萧云一番情真意切的讲述,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心下恨自己心胸狭窄,当下对萧云说道:“萧兄原是痴情之人,倒是错怪你了。有你在我师妹身边,我也放得下心。祝你与师妹白头偕老。”

萧云见他一副意兴萧索的神情,问道:“李兄此去有何打算?”

李长风道:“我去沙洲城中办完事务,便送唐艳回蜀。”

萧云一时无语,又听李长风道:“你……可要好生待我师妹,不可令她伤心!否则我定不饶你。”

萧云点头应是,李长风不再多说,告辞狂奔而去。萧云心中感慨,勒马停在路旁,等着成兰陵与唐艳二人到来。

李长风竭力一阵狂奔,终于气力不继慢形,已是来到沙洲城外。这一番忘情奔跑,将心中闷气稍稍冲淡,一路上又不停告诫自己道:“萧云与师妹极有缘分,我却与师妹有缘无份,自是不该心存妄想。”他想着心事,进入城门来到二狗子等人聚居的破庙,只见一大群乞丐聚在早失门扇的大门口高声喧哗,门口站着几名神情傲然的乞丐,拿着竹棒拦住众人。

他心下惊奇,快步走近,忽听有人高声叫喊道:“帮主来了,帮主来了,狗子大哥快来迎接啊!”少时只见二狗子带着一群身体壮实的乞丐奔出门来,大声叫道:“恭迎帮主。”

李长风走到二狗子身前,也不扶他起身,厉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二狗子拜伏完毕,这才答道:“大哥想要令天下的乞丐都有饭吃,我这便是按照大哥的意思将他们召集起来免得遭人欺负啊?”

李长风环顾四周,问道:“这些聚在门口之人在做什么?”

二狗子抬起头,答道:“他们是邻近州县的乞丐,听说我们最近日子好过,想来投奔。”

李长风又道:“那你怎么不让他们进去?”

二狗子道:“长风大哥……,咱们做的事……那个……那个……,让他们加入怕走漏风声啊!”

李长风冷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么?那你可知按律犯强盗的,须受徒刑,伤人的,处以绞刑,有命债的或多次强盗的,一律腰斩?”

二狗子闻言大惊,颤声道:“长风大哥,你……你做什么?”

李长风厉声道:“既然你敢做,也须敢当才对啊?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是要你来做这伤天害理提着头玩的强匪么?”

二狗子心中惶急,应声道:“大哥教我收留沙洲城中的乞儿,教他们识字做些小买卖,能够养活自己。”

李长风道:“那你说说,怎的却成了强匪了?”

二狗子连忙道:“长风大哥,原本狗子是想依照大哥吩咐,将大哥给我的本钱匀给大家去做些营生,但城里的人嫌弃我们以前是乞丐,都不愿来光顾,城西的张天霸还带着一帮人天天前来白吃白拿,没过多久,大家便都亏完了本钱。”

李长风怒气未消,问道:“恶霸来欺负你们,不晓得去报官么?”

二狗子闻言抬眼直视他双眼,说道:“报官?张天霸的兄弟便是沙洲城的捕贼判司①啊,我们去报官不是将自己往狼嘴里送么?”

李长风喝道:“胡说!大唐律法公正严明,谁敢轻易徇私枉法?你组织他们拉帮结派,不怕沾上大逆之罪么?还不将他们解散去了,再好生想想如何向那些被你抢盗的商旅归还财物!否则你就去按律受刑吧!”

二狗子道:“长风大哥,狗子我的性命也是大哥救下的,只要大哥吩咐,狗子自然会去照办,不过这城里的官儿确实没有好人,半年前有一伙吐蕃强盗在阳关、玉门关一带流窜,城里的官儿根本不敢前去捉拿,使得沙洲城中的百姓也跟着倒霉,后来大家忍无可忍,有些人联合了土沟寨子和白石垛子的羌人一道前去捉拿,才将吐蕃强盗打跑。但是他们回来的当夜便被挨个抓了起来,关进大牢里。大哥你说,这沙洲城中还分青红皂白么?”

①判司:即唐代地方上(州)管理民生刑罚的官员称呼,共有七曹,分别是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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