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只看到苻坚的嘴在一张一翕,却已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明灭的寒灯时远时近在跳跃着,光晕一圈圈的扩散,再收缩,渐渐连苻坚的面容也看不清,只是本能地继续一字字地说:“慕容夫人……快死了……”
苻锦儿忘了再摇晃她,不知不觉松开了扳着碧落的手。
碧落本也中了毒,又一阵急奔,和众内侍大打一场,全凭了想救慕容夫人的意志力勉强撑着,此时该说的话说完,失了苻锦儿的撑依,再也支持不住,身体一软,已倒在地上,紧按月复部,脸色苍白,只是一阵阵地干呕。
苻锦儿也想不到碧落忽然倒地,不由退了几步,仓皇叫道:“我没用力打啊!我没打伤她啊!”
这夜杨定原值守在苻坚身边,因甘棠宫紧急来报,说蔡夫人病危,方才伴了苻坚急急赶来,恰恰见到了蔡夫人最后一面,并问明太医,乃是吃了含有鹤顶红的桂花糕所致。
因桂花糕是紫宸宫的云碧落送来的,苻坚、杨定等人不由疑窦重重,恰见紫宸宫再三来召太医,更误以为是慕容夫人有意唤走太医,阻挠蔡夫人治疗,更是恼怒。因而见到碧落,别说苻坚,便是一向对碧落颇是照拂的杨定,也极是不满了。
此时见碧落倒下,二人才诧异起来,苻坚小心将蔡夫人平卧到床上,正要让太医查看时,杨定已脸色发白,抢上前将碧落抱在怀中,留心一打量,已失声叫道:“陛下,碧落姑娘也中了毒!”
苻坚清隽的眉眼蓦地一跳,赶上前看时,只见碧落脸色虚白如纸,本就淡淡的唇边血色褪尽,浮了一层灰色,黯然无光。抓过蜷得死紧的手瞧时,十个指甲,均已泛青。
轻轻放下时,碧落已晕了过去,天青的素绢长袖,无力地垂落,如流水般倾泻在缠枝山茶花纹的青砖上。
似乎有一瞬间,苻坚看到另外一个久远的影子,一袭青衣,抱着那个同样素青衣衫的男子,痛哭流泣……
而那男子,那样明朗年轻的面庞,竟是如此地无奈,如此地悲哀,却还在笑,那样温温和和,轻轻柔柔地微笑……
“不言……”他那样叹息着,想用青袖拂过女子的面庞,却在举到半空时,无力地跌落,永远地跌落。指甲内充斥的中毒后的青灰,和他唇边的黑血一样,触目惊心……
宽宽的袖,如流水般泻下,倾在青条石的地面,如一大滴无法匀开的泪水……
“太医!太医!”苻坚忽然失控地高叫,把杨定等人都惊得抬起了头。
太医不待苻坚说话便向前诊治,不过略一翻眼皮,便回禀道:“陛下,碧落姑娘中的毒和蔡夫人一模一样,不过中毒较浅,好好调理,应是……能救下……”
苻坚松了口气,却似听到有人在相同的时间,也呼出一口长气。
他抬头,看到了杨定略显悲哀的面庞。
“陛下!”杨定低声道:“刚才碧落姑娘说,慕容夫人……”
话未说完,苻坚已冲了出去,甚至不待人跟着,就兜头冲向了紫宸宫的方向。
那样深沉的夜间,那样冰冷的雨里,他忽然便记起了许多过往,许多他快要忘记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