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害怕,有些不安,好像这一去,就将永远不复返。
苍洛看着她,上前一步,替她摘下头上的布帽。他的手抚过她的耳畔,她的耳边,就多了几枝白茶花。
“去邑殇宫。小姐以前最喜欢那里的。”
他引着她,走到那片白光之中。那像是一段极长的路,漫漫无边,又像只是一脚前一脚后的距离,转瞬即逝。
她觉得白光刺眼,忍不住用手挡在眸前。那些光,从她的手指缝间透过。让她头晕目眩。四周有喧闹又嘈杂的声音。说不出像什么,细细分辨,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突然间,眼前的光线消失不见,她闻到空气之中清新的泥土芬芳,听见,呼呼的风声从脸旁吹过。
“我们到了。”苍洛的声音,如此亲切。
她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整个人呆呆的怔住。
什么时候昼与夜颠倒过来,什么时候他们从森林之中跃然到森林之上,远处那片白茫茫的不似真实的密林,可只是她的臆想?
那些零星的,时常出现在她脑海中,与梦境之中的。关于往事记忆的画面,如今真真切切的展现在她眼前。
起伏的山恋,茂密的白色丛林,还有远处,几千几万阶的汉白玉须弥台基上,高耸入云的宫殿。
这白色的荒芜之境。竟然是真的存在。
她颤颤巍巍的迈开步子,脚底踏上坚实的白玉石基,她低下头,看见石头上,有一处小小的圆痕,用手轻轻模上去,觉得有些湿润。紧接着,不远处,又多出了个同样大小的圆痕。
呵……她忍不住失笑,是她的泪,一滴一滴落在这硬冷的石地上,生出那样的印迹。
她来过这里,她认得这些看似陌生其实熟悉的景色。
她知道那座隐在白云缭绕后的雪砌宫殿,它叫邑殇宫。
不需要任何人再引导她,她就知道,这台阶一共有一千九百九十九阶,每逢第五百阶的时候,雕着鸾凤呈祥的石柱上,就有一只小小的石人,有人经过时,他就会敲出好听的钟声。
那钟声,清脆迂回,会陪她一直走到下个五百阶,直到新的钟声响起,旧的,才慢慢褪去。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为什么她看到这个纯白的世界,就忍不住要落泪。为什么她只迈了一步,就再也不敢向前。
不……往事似刀割,虽还未见真身,已让她伤痕累累。她不敢去看那些被称之为真实的过去。她不敢……不敢向前一步。
她宁可在那泥泞的杀伐乱世中打滚,也不愿在这安静详和的虚幻之地多做片刻的停留。
“带我走,苍洛,带我走。”她的手,抖得几乎抓不住他。
“别怕,小姐,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十几年前,这个女子像一阵清风般吹开他胸中的阴霾,十几年后,他想保护她,让她不再受到任何不公与伤害。
曾经的他,太过弱小,无力拯救她的家人。如今他已修习上乖心法,总有一天,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
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以后无论天崩地裂,无论山河变色,她都不必身陷其中。
坚定的抓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上这白色的阶梯。
云雾缭绕的台基尽头,一抹黑色的身影,在如虚如幻的纯白间飞快闪过。
邢繁花,你来了。
这场大幕,已经揭开。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是谁,会在宿命的尽头,等着我们?
再也没有人,可以做任何阻挠,都是虚妄徒劳。
这身儿、从来业障。一生空自劳攘。生生死死皆如梦,更莫别生妄想。没伎俩。只管去、天台雁荡寻方广。几人不省。被烦尘萦缠,生涯拘束,甘自归黄壤。
繁花任苍洛牵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每走一步,都要停留许久,仿佛要把这一世的勇气都攒到这一条路上用完。
“繁花,繁花,来……”“快看……白色的树林……”“当当当……是钟声嘛……”“……来……来追我……来……”有细小的声音在她脑中来回的冲撞。她徒劳的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挡这些声音的阴魂不散。
是谁?谁在遥远的时空呼唤她的名字,是谁,站在云雾的尽头向她挥手做别?是谁?!!
她走得太慢,让身边的人失去了耐心,出手推了她一把,才发现她的衣裳已经被汗湿透了。
这一推,虽然让她险些摔倒,但一惊之下,却使她清醒不少。脑中再也没有挥之不去的靡靡之音。
繁花惊恐的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的穿着兽皮长袄的陌生男人,他的头发是浅棕色的,星眉剑目,额角宽阔,眼底有丝红光,一闪而过。
“别怕,他是渊。刚刚护送我们穿过森林的,幽犺一族的首领。”苍洛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因为失去血色,而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庞。
对对……盈玉说过,幽犺是可以在月圆之夜幻化成人形的。可是现在,是白天……他怎么也能变成人?
渊的目光,凌利无比。像是看透了她心中的疑问。“我不是纯种的幽犺之族,是夜兽与人所混生的……杂种。”他说着,像是极满意自己的话,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杂种是骂人时说的,一般叫混血儿。你父母一定极相爱,所以才会突破种族的界限。”她不知死的说出这些话,看着渊眼中的血色大胜。
“你懂什么!”他大喝一声,自顾自快步走上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