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后,周康也有些日子没上栖凤楼。兴许是被吓到了?心念至此,似锦不由得轻笑。
“姑娘笑得真好看,怪不得叶公子喜欢呢。”精剪坊的小丫头,很讨喜,手脚麻利,也会说话。一边替似锦捋平脚畔的衣料,一边和她聊着天。
淡淡茜草色的裙裾上绣着几朵半开半合的芙蕖,小巧的翠鸟,站在相思木的枝藤上,振翅欲飞。
好看嘛?她与镜中的女子,相视而笑。“那是我好看,还是澜阁的星姑娘好看?”精剪坊的生意做得极大,从南到北,从官家大户,到青楼歌妓,无不网罗。想必海云城有那么好的买卖,他们当家的,绝不会放它白白溜开。
自己也只是听楼里的姐妹说,星仙子,月华之色,九天璇女,落凡尘。可真正见过她的,却是没几个。传话嘛,总是越传越玄乎。九天璇女落凡尘,也有可能是脸先着地。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物也有许多,不知这星仙子,会不会也是如此,金玉其外。
“都好看,不过好看得不一样呢。星仙子是空谷幽兰,只能远远的看着,却极难接近,而锦姑娘,是白芨花,又香,又好看,还亲近。我更喜欢锦姑娘。”小丫头嘴极巧,难怪老板放心让她一人过来招应生意。
不过,她可能不知道。空谷幽兰和白芨花,其实都同属单子叶植物纲,天门冬目科,说到底,是同根生。
不管这些,她的话,让似锦听了觉得舒坦,没有碎银子,干脆从腕子上撸下个银镯子递到小丫头手中。“拿着玩去吧,我赏你的。”
看着小丫头千恩万谢的走了,她一人身着华服,坐在空房之中。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越是游刃有余。人情,世故,男欢,女爱,总是逃不出那几样,昨日的良人,今朝的漠路。姐姐妹妹,人前亲热,人后冷眼相对。
叶尉迟派人送了她一柄钥匙,说是能打开在东湖泊着的龙舫,连着那尊小的九星连珠,原本是要送给星仙子的生辰之礼,现在,全部归于她囊中。夜妈妈笑得像朵菜花,脸上的褶比原先加了两成,她也并不在意。
众人看她的目光,也是各自心思,愤怒掺半。她全当是一群白内障患者,依然过她的日子,无所谓之。只是隔着这份厚礼,却看见了一个男人的狡黠。
那柄钥匙,是他托人带来的。
他本尊,并未现身。像这种送礼讨喜的事情,一般人都愿意亲自前往,而他却偏偏不。
钥匙包在缃色的潇湘笺中,同时送来还有一封信。她把钥匙给了夜老板,让她拿去上香参拜,把信,自己留下了。
信很短,平平淡淡十几个字而已。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姑娘笑纳,择日再会。
把这样的东西称为薄礼,世上也难有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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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锦略有些惊讶,但不是为了信的内容。而是想不出,那样温润多情的男人,竟是写狂草。变幻莫测的字体,潇洒磊落,颇有些颠张醉素的意境。激情勃发间,又藏着空灵剔透。
毕竟是王者之后,就算是隐在市井,也掩不去他本身的光芒万丈。
他或许也是想考考自己?手指顺着墨迹游走,想像着男子运笔如飞时的飘逸与不羁,她不禁展颜。
青楼里的女子,识字的不算少,但能写的却不多。识字只是为了体面,而写字却是另外一回事。谁有那些个工夫,像她这样,天天研墨练字,修身养性,参禅老佛般居于高楼,不理琐事。若真是空下来,还要嗑嗑瓜子,聊聊闲话,否则日子过得多封闭,多无聊?
展了纸,墨香四溢,笔尖丰盈饱满,却是迟迟未落。
写些什么才好?
太长,显得她急切慌张,太短,又怕没落了自己的心意,让叶尉迟误会。
思付良久,笔落于纸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
白纸黑字,廖廖七字,别无多言。
折好了信,用红蜡封起,交给送信人。这一句,原是出自先秦的越人歌,岁月太长作者不详,可能是最早的译诗。此句之后,还有一句。她不写,只等着他来合。
一寸相思一寸灰,她可不会把自己陷在这未知的情愫里,暗淡了容颜。信一出手,转身便放下这事。
叶尉迟带了宝船给她,也带了喧嚣给她。楼中的女子,怎么看她,她最是心知肚明,真心盼她好的,有,寥若晨星,屈指可数。等着她出丑的,从楼中,可以排到楼外去。
人的心思若是动了,连神鬼都阻不住。原先她们总拿她房里不干净说事,不与她走动。如今却像是蜂蝶见了花,时不时的就找个借针借线的由头,过来小坐,和她说话。十层楼,爬上来,也挺辛苦的吧。
来的都是客,她要在这里的日子,还很长,能平平稳稳的过,最好。已经得罪过的,那就抱歉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是犯我。呵呵,武死战,文死谏,倒是看看谁的手段比较高竿。
虽是喜散不喜聚,但无奈身在栖凤楼这样女子扎堆的地方,她也只好入乡随俗。
含烟来得最勤快,最初夜老板把春儿借给似锦用时,她还不乐意的撒泼找邪茬,如今不用夜老板招呼,没事就把春儿往似锦房中送。见识过了叶尉迟的出手,极少有人能不动心的,她在栖凤楼里,只能算是三等的姑娘,却仍抱着力争上游的心态。
“我说妹妹,这茶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涩。”含烟看着杯中的汤色,皱着眉头。“我让厨子阿七替我藏了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改天妹妹开脸,我亲自斟给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