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人是自南海鲛国而来的豪客,原是鲛人,后经了屠龙分脚之术,才变为人形。
但凡鲛人分腿,都要经过生死考验,十死九生,颇为惨烈。豪客以在海中取珠为业,许是看破了人生苦短,出手极大方,挥金如土,穷奢极侈。
含烟从未见过,平日里持宠而骄的九红对谁那么殷勤过,斟酒倒茶,伺侯周到,杨柳细腰,蹁跹舞姿,只要那人来,她就再不会去见任何别的贵客。
可是,也是从那人来之后,九红就一心扑在他的身上,与含烟也少了走动。
现在回想,她们姐妹的恩断,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埋下根源的。
鲛人客在楼里住了十来天,送了九红一面银妆镜,又赏给夜老板无数珍奇异宝后,才离开栖凤楼。九红在房里休整了两天,自己待着没空,又跑来和含烟说话。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含烟问九红,口气虽是云淡风清的,但心里有多羡慕,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九红拿了帕子掩住脸,把身子靠在美人榻上。“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不过,一定是男人里的男人。你不知道,他可是我见过的,花样玩得最多的,最知道挑拨人家的男人。”她边说边和含烟笑在一起。
她们做的是皮肉营生,见过的男人多了,对这种事,已是到了麻木的地步。心里不是不盼着,客人俊朗些,多打赏些,让自己好过些,也让妈妈好过些。但十有**,都会失望。
难得他一个鲛人,看着样子柔柔弱弱的,却是比十个走镖客还要强些,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抱举起来。
“那你可喜欢他?”含烟心里,有微微的醋意,自己比九红还要年长几岁,却没有遇到过这样知心知意的男人。她的恩客,要么流于市井,要么小里小气,即舍不得给心,也舍不得给钱。
“当然喜欢,像他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干嘛不喜欢?”九红并未发觉姐妹的异常,仍是与她说着那人的好处。
从怀里掏出几颗珠子,个个龙眼大小,塞进含烟手中。“烟儿,他说,他要去下次深海,取龙宝夜明珠。若是能有命回来,就要赎我出楼。带我离开遥南,和他一起回南海。”
“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他给我留了些好东西,等下次过来的时候,就要拿这些南珠,和夜明珠,一起换了银子,给我赎出楼。我和你姐妹一场,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几颗珠子,你留下吧,好歹算个念想。”
九红握住含烟的手,一片真心,并未想到,会给自己埋下祸根。掌中的南珠明明是圆润至极的,却像是包着看不到的利刃割伤了含烟的自尊。
“后来,你为了找到珠子,据为己有,就把她杀了?”似锦接嘴道,太过老套的剧情,让她觉得乏味。姐妹反目,兄弟成仇,要么为了情,要么为了钱。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狗血?
含烟摇了摇头,眼里有泪光闪动。“姑娘明鉴,真的不是我有心杀的她,是她自己喝得太醉了。那天夜里
,我趁了她在楼下陪客喝酒,就模到她房中,我只想再多找几颗南珠而已,能凑够了给自己赎身的就好。”她顿了顿,“小锦,你知道,我那时不是红姑娘,我从来都没红过,赎我的价钱,并不高。只要再几颗就好……”
“可是我没想到,她和客人玩得太凶,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回来得那么早。她看见我在她房中,知道我在做什么,一下子就急了。那天,就和今天一样,风这么大。”
她们所谓的姐妹,也只是乱世中勉强结下的脆弱关系。就算是亲生的姐妹,一女乃同胞,也是独立的两个人。
九红原就是心气极高,得理不饶人的姑娘,又喝多了酒,看见含烟在自己房中偷偷模模,立刻冲过来和她理论。
“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从来不知道,在她心里,我是那样的人。后来,我们就吵了起来,她骂我,不知好歹,是个贼皮子,说我扶不上墙……我只是和她对骂而已,我没动她,是她……她……她自己没站稳,就从这个地方……”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治好所有的伤。可那人一定不知道,往日的惨烈,绝不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那曾经是她最好的姐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到了最后,却对她说出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以含烟的性子,也不是吃软的主。九红的失足,还是她的失手,这件事,就只有她知道了。
“小锦,我求求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夜妈妈,这些珠子,我一颗也不要了,我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含烟期期艾艾的跪在似锦面前,好像是似锦若不答应她,她就要一直跪下去。
似锦把窗子合上,将风声和月光挡在窗外,快到秋天了,风有些凉,吹了这么久,全身都是寒的。“你起来吧,珠子你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有没有相熟又可靠的客人,可以让他拿着卖了给你去赎身。”
含烟吃惊的抬头看着她,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你……你要……”
“对,我要把这些珠子给你。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信了你的话。其实九红怎么死的,过了这么久,也只有你知道了。她是自己失足也好,还是你有意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你走吧……趁我没变主意之前。”
她摆摆手,原以为是个爱恨情仇交织纠缠的故事,没想到,却这么简单,只是一个人的私心,赢了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