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的时候,祖母已经睡醒了,正坐在床头发呆,“你要跟他们去吗?”她眼睛望着窗外的海问我,不远处的海水拍击着岸边的礁石,不时激起大片白色水花。
“对,我已经答应了。”我心里忽然很害怕,怕她听了以后会哭出来。所以紧接着说:“我只去一年,一年以后我回来,我们就有钱了,我要在旁边盖一栋全蝴蝶港最大最漂亮的房子给你住,我还给你买那些带花边的衣服……“
“你去吧。”她的声音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平静。“世界上没有柔软的刀子,也没有后退的男人。这是你祖父常说的话。再说,这里实在不适合你,孩子。把你留在身边毫无意义。你比你父亲聪明,也更懂得做选择。事实上你更像你的祖父。所以我很放心你。”
祖母的样子反而令我难过,如果她大声的反对或者是哭泣,也许我的心里还会好过一点,而不是像这样沉默的接受,她这一生沉默接受的东西已经太多。
“那个老水手说,你救了他的命,在路上他会照应你。”祖母还是不看着我,她轻轻地说。有时候我挺奇怪祖母的性格,她从来不像蝴蝶港其他的女人一样,整天喋喋不休,总是想钻进男人们的脑子里去。她很少提问,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好奇。
“不用担心我,孩子,我早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孤独对我不算什么。但是。”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有些激动地说。“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会平安的回来。”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嘴唇微微颤抖。
没过多久,老刀把那箱金币送了过来。我随身带了一些,剩下的交给祖母。然后找人把木屋破旧的门窗修理加固,把屋顶上重新铺上厚厚的浸了桐油的茅草,那些茅草被打捆钉在木屋的顶上,就算是再大的海风也不会把它们掀开。我还买了最厚的棉被,最柔软的床垫子,我祖母的被子实在是单薄,她也总抱怨硬木床让她腰疼。那种可以痛快花钱的感觉让我找到了尊严,这更加坚定了我与萧骊龙一起出海的决心。
傍晚,当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重新回到尺木号的时候,甲板上已经摆好了桌椅,五个方型大木桌旁边都坐满了水手,食物的香味迎面飘过来,桌上摆着大盘的金黄色炸鸡,刷着咸辣酱的烤鱼,通红的蒸螃蟹,生蚝和三文鱼。还有些瓶装的白葡萄酒与整盒的雪茄。船长与铁筋却并不在船上。老刀拉着我坐在最边上的一桌上。他笑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船舷。
贝卡侧着身子站在船舷边上,遥望着远处的夕阳。那样子与这条船有些格格不入。
她穿得像个画报上的明星,紧身白色短上衣,荷叶边蓝色短裙,头上系着一条钉着蓝色水钻的头巾,脚上一双白色圆头皮靴。那把金把小弯刀还是挂在腰间。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气质中带着些高贵与洁白。所有看见她的人都会忍不住喜欢她。见到我出现在甲板上,她有点高兴,但是随后就咬咬嘴唇把脸转开了。我倒是很庆幸她没有再过来缠着我问人鱼的事情,要是她再那样做,我很有可能会发火。我不能允许小鱼成为别人解闷的话题。
船长与铁筋直到太阳西沉才匆匆回船。萧骊龙向大家简单地介绍了我以后,宣布,明天,尺木号将起程驶往南方海域。这顿饭吃的很舒服,我与老刀聊了很多,我很高兴自己能在这不算短的行程中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或者也可以信任。这对我来说挺重要。
天色渐渐暗下来,水手们在夜色中陆续散去,桌子上一片杯盘狼藉.
港口高大的悬铃木上已经落满了乌鸦。蝉还在断断续续地吵闹着,晚上的海风清凉潮湿。而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早上的阳光,那将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异地的阳光。明天,明天的一切都是与我的生活没有过关联的,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