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难得的晴好天气。整个佟阳行宫内,都是扫雪的身影。阳光照射在依然垂着小冰锥的勾连檐角上,闪出七彩的光芒。
回春殿内,站着满满的几排人。自站在靠床边最近的苍珩开始,后面又站着大夫尤鸣莨、世子苍晟、司徒景修,以及好些位的太医。
“你明明跟朕保证过会治好王爷的病,可为何这病情非但不见好,却愈来愈重?尤鸣莨!你倒是说说看啊!”苍珩站在床边,盯着景阳王苍琰许久,才厉声问道。
尤鸣莨恭敬地鞠了鞠躬,才不紧不慢地答:“吐蕃的巫术,本就不是可以单纯靠药物针灸就能够解决的,而王爷的病出现不停反复的状况也是尤某意料之中的。陛下如果信任尤某,万万可以将此事全权交予尤某负责。”
“朕不信你。”苍珩冷眼看了看他,又仿佛不经意地扫了扫了苍琰青白的脸。他冷哼一声,回头掠过司徒景修,便对着一干太医说:“你们都过来看看!给朕说明白了!王爷究竟是什么病!”
包括江太医在内的一行御医都唯唯诺诺地走上前去,一一给苍琰观象切脉,可每个人都皱起了眉,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和惊惧。时间越来越久,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地屏住。几位太医紧紧地闭着嘴面面相觑。
“华太医,你毕竟是位列太医院之首,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苍珩抬眼望去,盯住了其中一个胡子花白的年老御医。
“臣,臣……”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恐惧的,那个华太医走出来的身形有些颤颤巍巍的,他忖度着开口,“陛下,王爷的病的确不一般。脉象忽快忽慢,颇不稳定。而面上却总带青白之色,又似有青雾在体内蔓延。看上去和中毒的迹象很是相似,但却难以找出毒源。臣,恕臣无能,未能看出端倪。”
“为能看出端倪?”苍珩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来,“华太医难道是老了不中用了?朕会考虑让你告老还乡的。”
华太医一急,连忙苦着脸道:“陛下,臣,臣,还需要再斟酌斟酌。”
苍珩并不理会他,只直直地问道:“这位尤大夫说王爷是中了吐蕃巫术,你看如何?”
“这……”华太医暗暗地扭头朝同行的几个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可只顾着退缩躲闪的太医们,谁肯在这个时候出头相救?他只得硬着头皮喃喃道,“臣并未亲眼见过身中巫术之人病发的症状,但也曾在书中读过一些。王爷的这些症状,倒的确是有几分像是如此。”
“那么是几分呢?”苍珩眉一扬,丝毫不给他留有余地。
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的刺眼。华太医抹了抹额头,猛吸一口气,视死如归一般坚定地答道:“陛下,臣以为有七分。”
苍珩的脸色一沉,一副风雨欲来的前兆,可他忽地又缓和了脸色,只是毫无表情地命令道:“你们好好地配合这个尤大夫给王爷治疗,王爷的病治不好,你们通通都得陪葬!”
屋子里立即响起一片叩首接旨的声音。
苍珩揉了揉眉心,正待离开,转身时一眼便看到了司徒景修暗示的目光,便又顿住了身形走了回去。他坐到苍琰的床边,似十分关切地淡淡询问着:“王兄,当初你回到苍都来,那么吐蕃边界的事你都交代好了吗?找到信任的人接替你?”
“早已找到了,陛下。那个人是我的心月复,做事也是让人放心的。”苍琰试图坐起身来,却还是被苍珩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
“可今日一早,朕便接到密函。”他弯下了身子,靠到了苍琰的耳边,冷冷地说,“吐蕃已在边界引起动乱,毗邻的几个小镇已经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听闻不久,便会起兵东征,你这个做坐镇王爷当得可真是好啊!在这紧要关头……”
“陛下,臣罪该万死。”苍琰急忙咬着牙坐起身来,看向苍珩冰冷的眼睛,心里竟有些细微的惊叹。这个从小便喜欢黏着他的小小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代的君王,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单纯的孩子了。
苍珩移开了眼神不去看他,站起身来环顾了殿内一圈,随后视线便落到了一边紧紧咬着下唇的世子苍晟身上。“晟儿,你今年多大了?”
满怀心思的他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便乖巧地答:“回陛下,晟儿已经十六了。”
苍珩笑了笑,绕到他身边抹了抹他的头,边比划边温和地说:“四年前你走的时候,个头才到这儿呢。没想到现在都变了这么大了。”
心里一团乱麻,并不明白陛下突然如此亲近起来的原因。苍晟只得浅浅地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粒的虎牙。
“如果,朕让你办一件事你能办到吗?”苍珩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本来满面的笑容也收去了八分。
苍晟一脸的茫然,只转着两颗黑亮晶莹的眸子望着苍珩,摇头嘟囔着:“晟儿不喜欢做事。”
“可这是朕让你做的,你必须得做。”苍珩不再流露出任何的笑意,面孔冷得都有些残酷,他负收转身走到一旁,沉声说道,“朕让你替代你父王镇守吐蕃边界!虎父无犬子,朕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陛下……”苍琰父子二人同时惊愕出声,苍晟畏惧地看了看苍珩冰冷的面孔不敢再开口,而苍琰也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才艰难地接道,“陛下想是不知,犬子非但不是能担当此等大事的人,还是个无知顽劣之辈,都十六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还望陛下收回旨意。”
苍珩的唇边里闪过一丝冷笑,他盯着苍琰的眼,一字一顿地答道:“王兄是不相信世子,还是不相信朕?朕做的决定,便不容更改!”
还没等其他人反映过来,突然听到苍晟放声大哭的声音,他眨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抽抽噎噎地说道:“皇叔,晟儿不要去那么远,晟儿还想和颂儿弟弟在一起。我,我答应他要陪他一起玩雪球的。”
殿里立即静了下来,只听到他时断时续的抽泣声。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肯相信这景阳王的十六岁世子,竟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同顽童一般嚎啕大哭,不成体统。看着此景,众人心中无不感叹,好好的一个人,却这般浪费了。
苍珩皱了皱眉头,转过脸来看着司徒景修,冷着的一张脸上煞是无奈之色。司徒景修走上前来云淡风轻地劝了句:“陛下,或许世子真的还不适合担当此重任,眼下还是从云苍军中挑个英勇果决的才是。”
闻言,苍珩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了仍然在抹着眼泪的苍晟身边,和颜悦色道:“那你就去找颂儿罢,他一个人也急得慌。”
听到陛下已经放过了自己,苍晟立即展颜一笑,那个小虎牙显得更是生动可爱。跪到地上叩了叩首,便急忙兴冲冲地跑出了回春殿。
殿内,只听一片唏嘘叹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