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打点好,那些从宫中带出来的东西再一件件地带回去,仿佛不过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不渝将手中的包袱塞到容卉怀里,回头又看了一眼浅碧小筑,检查一番后才掩上了门。
走出嵘清别苑已是傍晚时分,天空又飘下了雪花,小小的,并不大,轻轻地随风打着转落了下来。不渝抬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又从容卉怀里将自己的那个包袱接了过来,顺手又从一旁的随从身上取下了一把黑油纸伞,回头便对容卉交代道:“你们先坐车回宫,我还有些事。”
容卉眨了眨眼,不满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啊?你要是不回去,娘娘会责怪我的。”
“我,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不渝眼神闪闪烁烁,一咬牙又将自己的包袱塞回容卉手里,“那你把我包袱带回去,这样总该放心了吧。”
“见一个人?”容卉皱起了小鼻子,狡黠地笑了出来,“司徒大人吗?嗯,是该去见见了。早上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就在门外走了好几回了,请他进来却又不肯,你现在刚好去问问什么事。”她撇开脸,可眼角的余光却依然停留在不渝的脸上。
不渝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撑开了油纸伞静静地退到了一旁。待容卉一行人上了马车,消失在薄薄的一层雪幕后,她才转身朝伊塔所在的君悦客栈走了过去。如今自己身无分文,连行李包袱都交给了容卉,看来以后的一切都得交给伊塔了。本是挺长的一段路,却没想转眼就站在了客栈的门口,她仰着头看着积着雪花的门匾,犹豫了很久仍旧无法跨进去。
真的决定了吗?真的把什么都放下了?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最后一刻,却还是急急地转回身子,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快速地走了过去。整个人依旧是茫然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留意到自己在往哪里去,可直到看到司徒府那三个字的时候,她才愣在了原地。
有熟悉她的人急忙迎了出来,她突然慌了手脚忙解释自己不过偶尔路过,并阻止了他准备进去通报的脚步。在门口傻站了许久,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好比刚得知织锦嫁到司徒府的那些天,每一夜都是这样偷偷地守在这里,只为了能够看得到那个让她无法拂去的身影。握着伞柄的手越来越紧,那柄黑色的油纸伞仿佛突然增加了重量,让她两只手同用都无法稳得住。府内只一处是灯火通明,其余的地方都是黑寂寂的,想来亮光处也必是书房了,他应该还在那里吧。如今,也有人会给他添衣,会给他秉烛,会给他备夜宵,只是这些再也轮不到她了。
手指轻捻伞柄,伞盖吱呀呀地转了开去,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立即四散开来,纵身飞入泥土里。她垂下头缓缓地转过了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开去,身后是越来越远的司徒府,越来越远的司徒景修,越来越远的她曾抱着的美梦。
嘎吱嘎吱的脚步声突然又止住,夜又沉寂了下来。她站在原地,两眼无神地盯住自己的脚尖,心里不停地威胁着自己不许回头不许回头,可是脚后跟还是慢慢地划了一个弧。只要一个转身,司徒府就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仿佛只要一个转身而已,什么都会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紧紧咬住下唇,手指用力地扣住了伞柄,整个人还是慢慢地走了回去。再见一眼吧,就一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找自己,真的就一眼,最后一次而已了。由于先前的一句吩咐,此时并没有人急着回去向司徒景修通报,而她便独自一人走在无人的院落里。熟悉的抄手游廊,熟悉的亭台假山,每个角落都是她曾经熟悉的一切,只是如今都被雪埋葬不见。
本以为眼下这里是无人的,本以为那两人定是在书房内的,可当她刚绕过一颗白梅树之后,就听见了织锦急切的声音:“大人,您就快点回屋吧,就算不回去也让锦儿给你撑伞遮雪啊。”
半天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不渝终是按捺不住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将头伸了出去。只见空旷的庭院中央,司徒景修独坐在石桌旁,单薄的墨色长衫,连伞也没有撑,头发上已经是一层白白的雪。桌上只一壶酒,他信手捏着,时不时仰头就着壶嘴灌满满的一口酒。而织锦站在他身后,手里撑着一把大大的油纸伞,不停地朝前凑去,想替他遮住不停落下的雪,但总是被他伸手隔开。
鼻子旁的白梅幽幽的香味飘进了鼻子里,只觉得难以忍耐的酸痒,她一把捂住口鼻克制住自己险些发出来的声响,而双眼却仍旧紧紧地盯住那个坐在雪夜中的人。织锦见无论如何也劝不了他,心里一急竟也将手中的伞猛地一扔,自己也随即绕到他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大人,织锦知道自己什么都算不上,但织锦愿意陪着你一起。”说着那把伞就已经被风卷到了别处。
不渝愣愣地躲在梅树后,只觉得自己是那么得可笑,总是躲在暗处去关注着,可她却可以光明正大地抛开一切陪着他,陪着他一起冒雪,陪着他一起受冻,陪着他一起煎熬。眼前的司徒景修终是站起了身子,但却径直绕过了织锦朝书房走了过去,织锦紧紧撑着的神情顿时跨了下去,眼神瞬间光芒覆灭。不渝惊愕地睁大了眼,他纵是再无意,也不该无情至此。果然,没等他走到书房门口就已经略微有些迟疑地转回了身,再走回织锦身旁时,织锦犹自不敢相信地惶然出口:“大,大人?”
他弯下腰扶着她的肩将她拉了起来,双眼扫过织锦微红的面庞,在看到她头顶上的雪花时,他无声无息地伸手帮她轻轻拂了去:“别傻了,回去吧。”出口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虽仍旧没有任何的情感,可却依然让织锦感动得泪盈于睫。他走到一旁拾起那把伞,撑在了织锦的头上,她伸手接过,手指却无端地颤抖着。司徒景修抿住双唇,微低下头走出了伞,织锦却急忙追上,连声换道:“相公!一起吧。”
司徒景修宛若没有听到,仍旧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可当织锦小跑着赶上时,他却没有再避开。躲在梅树后的不渝,却生生被那一句“相公”卡住了喉咙,双眼蒙上一层热热的雾气,再怎么摇头挤眼都挥不去。心跳像突然停住,她一时接不起呼吸,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人朦胧的身影在雪**伞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