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紧掩,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司徒景修立在书案旁,怔怔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一卷纸。夜色已深,如纸上沉沉的浓墨,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伸手轻抚纸面,每个字都仿佛鲜活的,在他手指的皮肤下慢慢地扭曲着、跳动着,指月复上一片灼热。
那是她的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再熟悉不过,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反复看过了多少次,就连闭上眼都能回忆起每个细微的笔锋处。仿佛就是自那日开始,强要了她的这幅字,便再也没有办法去忽略自己的心了。本是借着刻印章来分心,却没想刀刚下就是她的名。不渝,却没料想根本没有不渝。
被欺骗,被背叛,他无法容忍,自己小心翼翼敞开了心,到头来竟然是一场骗局。难怪她一直想要逃,就连在他身边都会让她痛苦不已,这次倒好,索性逃到坦蕃去了!
手不禁紧紧蜷了起来,心里又气又恨,太阳穴一跳,他伸手挥落了桌上的砚台,“砰”的一声响,打破了夜里的寂静。地上,一滩溅开来的墨迹。他又抬眼看了那字,不由咬牙念了出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整首念完,更觉得气血一涌,满心的怨恨不知让哪里发泄。那个女人,竟真的要走,再也不肯回头了!
一把将纸揉进了手心里,走到窗口便欲开窗,手刚伸到半空,却又缓缓地收回来。纸又被他慢慢地打开,皱巴巴的几行字,竟似蜿蜒而下的行行清泪。心里一软,烦闷地扔在了一旁,便趴着书案睡了过去。
“大人?大人!今日郡主就要走了,大人不去看看吗?”流云轻轻地叩着门,想叫醒他,却又害怕扰着了他。整整一夜,他就这么把自己锁在屋内,不吃不喝,满面的怒色。但流云心里明白,大人还是放不下,嘴巴里说得虽狠虽冷,但心里却不知将不渝放的有多重。
她又叩了几下,屋里还是悄无声息,她心下疑惑,便加大了力气,门竟自动开了。她正好奇门怎么没锁,就看到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她的脚边,低子捡起一看,竟是不渝的笔记。看那墨迹,竟有些日子了。她将那副字摊开来不停地压抚着,想要将褶痕都给压平抚去,耳边却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别管它!”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司徒景修泛着血色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那副字。她连连松开手,应道:“是,大人。不过,今日郡主她……大人,不去吗?”
司徒景修移动视线,清淡淡地说:“准备早膳吧。”
流云低着头退了出去,满月复的话还是不敢说出口,跟着他那么久,却还是对他又敬又怕,虽然明白他这是自讨苦吃,但哪有那个胆子去劝呢。司徒景修只道她已经走远,便自己走过去将那副字拾了起来,反复摩挲着,似乎在奢念着能感觉到她残留的温度。真的要走了,今日便走了,怕是再也不肯回来的吧。若是离开他,才能真正的开心幸福的话,那他为何还要去阻去拦。放手,何尝不好呢。
门突然又被人撞了开来,流云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大人,大人,郡主她,她……”
司徒景修的心一紧,连忙问道:“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成?”
流云喘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递到他手中:“没出什么事,不过,刚才郡主来过,说要把这几样东西交给大人。”话音刚落,就见司徒景修的身影从身侧一闪而过,带起的风拂在她的面上,竟是柔柔的。她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倒轻轻地笑开了,如今也只盼着不渝还没走远。
飞速地奔到园外,只见竹影婆娑,一抹淡淡的湖蓝刚好隐匿不见。他本该去追的,可却生生地定了步子,只遥遥地看着竹叶摇动的地方,再也动弹不得半分。她本就是不愿见他的,何苦再去为难彼此。低下头摊开了手心,一眼就看到那枚玉印章,破了一角的地方竟有隐隐的血渍,似沁入了通透的玉里,一丝丝一缕缕的化了开来。心就这样被狠狠地击中了,疼?倒感觉不到了。一股苦涩蔓延在胸腔里,他突然弯腰咳了起来,身子剧烈地颤动着。穿过竹林而来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竟完全不似从前一丝不苟的模样。
流云本就跟在身后,眼看他没追上去,不由地跺脚叹息。没想转眼就看到他猛烈地咳了起来,急忙回身从屋里抱了件外裳奔了出来:“大人,小心着凉。”
司徒景修动也未动,只是由着她将衣服仔细地整好。良久,他才出口问道:“她将印章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大人……”流云本想相劝,可刚说出口就看到司徒景修痛苦的眼神,不由转开了脸,狠心道,“一刀两断,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司徒景修重重地点了点头,脚下退了几步,竟笑了出来:“一刀两断?好,好,好得很啊!”说着,就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了去。流云心下不忍,急忙跟了上去,本欲搀着他,却被他狠狠地推了开去。
“大人!”她担忧地开口唤道,却仍是没有唤住,司徒景修进了屋子后,又像前夜里一样紧紧地锁了门
窗,再也不肯走出来。
流云在门外踟躇不已,突然想到除了那个印章以外还有封信的,怕他忘了拆开看,连连拍门喊道:“大人,大人,还有封信的,大人您看看,说不定郡主没旁的意思,不过是流云自己想错了呢?大人?”
屋内仍旧是静静的,一点声息都没有,死气沉沉的一片。流云靠着门蹲了下去,屋外的树正迅速地泛着绿,明明是回春的好季节,却没料这一切,竟冷得似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