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和覃农走的时候,又把九儿带上了。没办法,那孩子就似有自己的意愿一般,那日晨起后就片刻不肯离开周文斌怀抱,就连若嫣要喂她女乃水都不吃,数度哭闹得几欲晕厥。周文斌无奈,加之对她也真放不下,便只得一起带走。
转眼间他们一行也走有几个月了。杳无音信。
沈氏终于由一开始的不提不问发展到了碎碎念,纳闷儿女儿怎么就由两人抢着都要,莫名就变成哪个都不要了呢。若嫣那边自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双双是问了也白问。至于为栋么,这阵子他又忙得不可开交,时常出远门,一去就是个把多月,连面都见不上更别说想问他什么了。
这番心事便只得念与德容听。好在这个亲家女儿很是善解她意,人又聪明识趣,每每宽慰得沈氏满意,相信若嫣总能把自己事情处理明白,操心也是无用。只是这德容也老大不小了,论年纪倒比若嫣还长个两岁,可姻缘却是阴差阳错给耽搁在她们程家了。
当初让德容和若青冒认夫妻,沈氏就老大不赞同,只是那会儿情势所迫也没旁的选择。后来,沈氏不止一次向为栋和若嫣说到这事儿,奈何他们都不置可否,德容自己又心甘情愿,便一直拖了下来。其实曾有一度,沈氏还动过干脆就把她许给自家儿子的念头,心说双双因非名媒正娶,德容嫁过来就做正室也不算辱没了她,而且还能亲上加亲,何乐而不为。可这话头儿才刚给若嫣透露,就被她断然制止,再一问为栋也没那心思,便只得作罢。可沈氏这心里头,一直就因着德容的事而对已过世的亲家母有所愧疚就是了。
所以待到子豪八个月时,为栋与家人商量着要把绣线坊给迁到江南去的时候,沈氏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因为这番全家都要搬过去的话,若青便终于能恢复女儿身,也不必再拖累人德容了,就此了却她两块心病。
若嫣反而为此犹豫了很久,且不说在这里安居早已习惯,子豪又小不定能耐得住迁徙之苦,单说一旦宋培德再来找她,不是又要费得周折么?再者说,周文斌也没准儿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孩子呢?
可是她心里又明镜儿似的,绣线坊生意这两年越来越红火,总在这北方之地确也诸多不便,而且此一去必对德容和若青的将来都有莫大益处。更何况,宋培德一去已半年多,竟是只言片语都未曾捎来过,她早由最初的笃定转为不安,无数次后悔离别那日自己为何不对他明言心事,若他执意不愿再扰乱自己生活而不出现,那她又能到哪里去找他?找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
待到一切安排周全,已是隆庆四年的春天,一待子豪过完周岁生日后,程家即将开始漫长的搬迁之旅。
好在周文斌果于儿子抓周那日返了回来,总算是及时知晓了此事,及见子豪抓的竟是本医书后甚感欣慰。若嫣见他虽略显黑瘦,但双目熠熠容色焕然,显见这段游医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也放下不少心事。周文斌对宋培德竟一直不在此地有点儿诧异,留意观察了若嫣神色后,眼底不免黯了黯。稍后给她约略讲了些行医所见,又细细问了她和子豪的起居,停留得一日,才重又离去。
三家杂货铺中一家仍归张氏夫妇,一家给了春杏两口子,另一家却留了给为梁。为梁年已八岁,这两年在沈氏和兄姊们的教导下学问和见识都出息了不少,凡事也知道自己拿主意了,因此番张氏不舍与之千里远离,便起意不肯与众人同赴江南。为栋若嫣跟沈氏商量后,就把他留在亲娘身边了,左右张氏再嫁后一直未曾生育,张喜盛人又忠厚,想来薄待不了他。
一路舟车辗转,因有妇孺行得极为迟缓,再兼时或停下赏玩,进得江南已是夏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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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线坊新址自然落在杭州,离顾家不远,因此才刚安置妥当不久,冯意柳就闻讯赶了过来。两姐妹再次重逢,自又一番喜慰感叹不提,冯意柳此刻已怀有四月身孕,见着子豪更是喜欢到不得了。待见到德容和已换作女装的若青,免不了又好大惊喜。前次冯意柳去盖州之时,并未与她俩朝过相,因此不知她们竟都是若姐姐家人,此一来更觉亲近,当即邀众姐妹过府作客。
若青换作女装后,一直好大不乐意,原本扮男人四处游走惯了,再让她裹足后院每日只赏花弄景的,早嫌气闷得很,这会儿得冯意柳相邀自是立马满口应承下来。
第二日一早,顾家便派人和车马到家来接。若嫣携着子豪,双双带了璇儿,还有德容、若青几人便浩浩荡荡去了。
说起来若嫣可有时日未见自家以外的人了,初到顾府时不免略觉忐忑,思及柳妹妹翁公与自己已逝婆婆的渊源,以及宋杰仁、冯意柳等人口中他的所作所为时,又禁不住对他有些好奇。但想到今日不过是女眷们聚会,估计也没什么可能会见到顾员外和他的儿子。
游了会儿园子,坐定闲聊后,还是双双嘴快,询问起冯意柳的婆婆,以及家中怎未见其他的兄弟姐妹?
冯意柳微微笑,坦言自己翁公一直未曾娶妻,她相公乃是从他兄弟那里过继来的。若嫣惊诧,顾明辉不会是为了自己婆婆,才终生不娶的吧?这时代,这个男人,也太难得一见的情痴了。
午后用过茶点,子豪和璇儿都困倦了,看冯意柳也似有些疲累,若嫣一行就起身准备告辞了。
却在这时,一个家人近前,小声与冯意柳耳语,冯意柳于是笑着对众人说:“姐妹们还得再留一会儿了,我公公他才从外边回来,听是若姐姐一家前来作客,说也要见上一见呢。”
若嫣忙道自是应该拜见一下长辈的,一边暗自奇怪,这位顾员外是对儿媳妇的“师傅”好奇呢,还是已知晓自己与宋培德的关系了?再转念,若果当日自己找来江南时就能见着此人,是否稍后又是另一番人生了?
随冯意柳一路来到大堂,稍抑下心内唏嘘,若嫣低首向堂前所立之人敛襟施礼,于他微笑着作势轻扶后抬头,不意竟看到一双熟悉至极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