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丹汝站在人群之中遍目所及都是陌生的服饰陌生的面孔。而陌生的笑容陌生的语言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站在潮水中央觉得一种被抛弃和孤立的隔离从骨子里觉得寒冷让她想要尖叫想要拼命抱住双肘温暖自己却又必须维持汉家公主端庄的姿势将悲哀的恐惧全部往肚子里吞扶着侍女的手随匈奴男仆走入穹庐。
“阏氏在这儿歇息着等到和亲典礼开始自然有人来带你前去。”瘦弱而健朗的男童在帐外又行了一礼转身退走三四个穿着左衽圆领动物皮革毡袍的匈奴女子迎了出来将双手对折放在胸前躬身行了一个胡礼然后站直了身子偷笑着打量目光中有着些微恭敬些微好奇以及些微疏冷些微不屑。
圆脸年长女子上前说了一句用的是匈奴语声音又脆又快。刘丹汝无法听懂她的意思只好将求救的眼光投入身边的两个侍女洛洛和朱朱然而这两个从汉庭简拔而来的侍女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亦是惶然无助眼神惊恐。
洛洛勉强上前一步用汉语大声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家公主听不懂。”
于是这些匈奴女子相视而笑为圆脸女子抬手制止了她们做了一个请刘丹汝进帐的手势。
穹顶用木架子撑起顶高面低并不显得逼仄。帐中一应床榻坐具齐全上铺着上好野兽皮毡。帐中一角设地灶帐顶有气窗。案上甚至置了炙羊锺酪并不见特别怠慢只是刘丹汝久居汉家乍然间无法习惯这些皮毛毡裘黯然神伤回头挥手让那些匈奴女仆出去圆脸匈奴女仆微微一笑也不难为她率着其余匈奴女子退出毡帐。
帐帘方方落下洛洛和朱朱回过头来才敢放开胆子说话可怜兮兮的问道“公主我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一辈子么直到老死么?”
刘丹汝倚着熊皮靠椅坐下含泪抬头笑道“还有其他选择么?”复又看着面前两个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怜道“我是和亲的公主也就算了。可怜你们两个一辈子也回不去大汉了。”
朱朱洛洛相对落泪道“公主才可怜我们会陪着公主一起的。”
刘丹汝站起来走到穹庐帐边缘不过是一帐之隔帐外的匈奴人欢笑畅快热辣辣的喝着酒赛着马摔着跤庆祝着他们的庆典和煦煦自成一个世界。帐子里面却有着三个相对垂泪的汉家女子她们为故乡所舍弃却又无法融入新的家园对影自怜不知那漫长的未来半生当如何走过。
刘丹汝抚着面前桦木栅对自己道现在你只剩下一个人你得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走。正在出神之间忽听得穹庐外一个清亮讨喜的童音:“这儿就是那个汉家公主的毡帐么?”脆扬扬的却是极正宗的汉家口音。
一个头戴风帽浑身上下裹着雪白貂裘的八九岁女孩儿掀了帐帘子进来腰系黄金具带脚上踩着鹿皮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清新爽利一双明亮的如同深水湖光的黑眸子望过来略略带些好奇打量并不含半分恶意。帐中适才本冷肃如冬日这女孩儿一个照面就仿佛带来了灿烂春光。
刘丹汝啊的一声站起身她很少见在容颜还未完全长开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艳色逼人的孩子而面前的女孩年纪尚小会说汉话又是进入匈奴以来第一个对她怀有善意的人不自觉的心生好感。
“我叫蒂蜜罗娜。”女孩儿微笑着介绍“是左谷蠡王孙毋翰的第九个女儿我的哥哥是大当户渠鸻你可以叫我阿蒂。”
“阿蒂”刘丹汝茫茫然的随着她的意思叫道想了想又道“我叫刘丹汝是……”
“我知道你是来和亲的汉家须平长公主。”蒂蜜罗娜开口截断道见她一脸无错神情绕着她的座椅走了一圈蘧然凑近道“公主这样子可不行哦。冒顿单于帐中还有茨鄂和它它两个得宠的阏氏你若是显得绵软定会被她们打压到死。”
刘丹汝冷笑道“纵然我刚强就能有好日子过么?”
蒂蜜罗娜默然最后盘腿坐在她身边——那靠椅足够大两个女孩儿深陷其中还显得宽敞绰绰有余“那总要日子好过一些。”
刘丹汝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心中微微生一点儿暖意“多谢你了肯过来陪我说话这帐子中那些个匈奴女子都不会说汉话我一个人在这儿凄惶的很。”
蒂蜜罗娜古怪的看了她一会儿最终道“我们匈奴人或多或少都是会些汉话的虽然可能说的不大标准。”
刘丹汝心中一沉若实情如此则不是有匈奴贵人叮嘱了奴婢要与自己为难就是匈奴人普遍心中排斥自己不肯接受一个异邦的公主。——而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是对自己极不利的。
“阿蒂”刘丹汝问她“你为什么愿意来看望我。”若所有匈奴人都不欢迎自己为什么这个叫阿蒂的女孩儿肯光明正大的来见她。
蒂蜜罗娜从座椅中跳下来观看她随身带来的汉朝物品。正式的箱奁要等仪礼之后送到但也有一些刘丹汝随身的东西此时就已经让朱朱洛洛摆放上了。
“你看《左传》?”蒂蜜罗娜拿起她枕边的竹简扬眉问道。
刘丹汝大为惊怔虽说蒂蜜罗娜刚才告诉自己大多匈奴人都能说些汉话但她从进这龙城之后遇到的守卫和童仆汉话中都带着些奇怪的匈奴腔调而这个九岁的匈奴贵族女孩却没有她的汉话腔调极正宗仿佛汉都长安土生土长的官话这便也罢了她居然还认识小篆。
要知道纵然在大汉境内也不是每个贵族女子都识字的。
“嘘”蒂蜜罗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调皮笑道“这个是我的秘密哦。”她的眼睛晶亮亮的如同草原夜空的启明星“连我的阿哥都不知道我认识汉字你既然知道了要替我保守它。”
她无言点点头。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想过来就过来了。”蒂蜜罗娜随手将竹简抛回到榻上自个儿也跳到榻上盘腿趺坐“我不是王庭的人茨鄂阏氏的意思对我没有节制作用。我想看看汉家公主生的什么模样。须平长公主”她托腮打量道“你生的很漂亮啊。”
刘丹汝的脸刹那间微微红了。
不知道冒顿单于是否喜欢这种柔弱的汉家女子风情蒂蜜罗娜微微叹了口气她虽然可以最大程度的释出自己的善意但这并不能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子一丝半分。
她斟了碗锺酪又拔出小匕切下一块炙肉推到刘丹汝面前笑道“公主走了这么久路饿了吧。不妨尝尝匈奴的食物。”
刘丹汝点头饮了一口锺酪锺酪腥膻她不觉皱眉勉强放下看着粗糙的炙肉也没了胃口。开口问蒂蜜罗娜“阿蒂可知道单于是什么样的人?”
她知此时汉家和匈奴格格不入自己如果想在匈奴草原上过的平顺舒适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得到冒顿的恩宠。虽然悲哀却不得不开口询问。
“冒顿单于?”蒂蜜罗娜颦眉为难的开口“我也是今年才随父兄出来见大场面一共也不曾见过单于几面。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英雄吧。他英勇睿智决断但也无情。其他的我也不会知道更多。”
刘丹汝微感失望还想再问忽听得帐外传来适才匈奴女仆极恭敬的拜声而面前蒂蜜罗娜的脸色在刹那间微微变了正要问生了怎么回事穹庐风帘又一次被掀起一个声音不羁而豪迈是微微拗口的汉音“阏氏想要知道我的事情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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