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刘盈也曾在很近的距离里听见这样的战阵厮杀之声。
真的很久很久了。
那是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乱军之中。
那一年他才六岁还不是大汉的太子只是汉王的儿子。那一年楚汉大战汉军溃退汉王携麾下将领夏侯婴逃逸而楚军派人来丰沛抓汉王的家眷。
阿姐拉着他在原野里奔跑他不住的回头想不通为什么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就得离开家大道上时不时经过车马他们得注意着不要为人所见。他找不到祖父也找不到阿母。
丰沛乡间自给自得的小天地一夕之间被楚汉的铁骑踏破六岁的年纪其实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做。遇到阿父的时候他和阿姐狂喜起来彻底松了口气想着:这下好了。
无论外面到底生了什么事情阿父会保护他们。
一轮红灿灿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光热鉴人不惧人间是非。
“报。”传令兵悠长的声音从山岗东面传来单膝跪地抬起头来满脸的血污和身后的太阳相同色泽“叛军攻势凶猛郦校尉他们挡不住渐渐退到了樊小将军那里。”
“嗯。”他轻轻的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旁边张偕问道“两方伤亡如何?”
“叛军骁勇悍不畏死郦校尉他们拼死抵抗。双方都死伤惨重。不过”年少的传令兵声音振奋了一下“樊小将军用大黄弩射杀了几个最凶猛的叛军我军士气大涨。”
“嗯。”
他其实对阿父没有什么印象。
他出生不久后阿父就兴兵反秦。一直在外奔走。年来都不着家一趟。他地印象中更多的见的是阿母微皱的眉眼和操劳双手上的茧子。
人人都说汉王是大大地英雄。
但为什么英雄的妻儿要在家乡操劳等候?
楚军的追兵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夏侯叔叔拼尽了全力催赶着车马奔跑。马儿已经累了它拖着太多的人它实在跑不快。
阿父的眸光在夏侯叔叔阿姐。和自己身上逡巡犹疑。破敝的轩车之中阿姐抱着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他扬起头不懂阿父眸光的意思可是孩子地本能告诉自己那会是一种对自己残忍的决断……
阿父笑着对他道“盈儿乖你和姐姐在这儿等着等阿父月兑了追兵就回来接你们。”他面上在笑。一片慈祥和乐可是推着自己的双手有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咚咚咚……太阳升到群山山头。一束阳光透过树梢照耀下来玄色的旌旗在风中招展云天开阔。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声急促的战鼓由远及近传来与心跳的频率融合在一起到最后响若雷鸣。
“叛军就要杀过来了。”不知名的军士喊了一声。
他仿佛可以听见。十里百里之外汉室援军奔马在大道之上踏起的马蹄之声。
摔下车的时侯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刹那他是怎样地惊骇欲绝。
夏侯叔叔将他又抱上车去。阿父又推他下车来。最后阿父瞪大了眼睛火。“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被追兵追上。”
所以你就选择抛下儿子。对么?
六岁的时候他的天地被楚军铁骑踏破。他曾寄望阿父为他补起这片天可是阿父做不到。
后来阿父立他为太子父慈子孝阿母归来阿姐出嫁。
一切看起来都和乐融融的好了。
他也渐渐忘记了当年那驾蓬荜马车之上阿父推他下车那一刻地惊骇。
风声静止他可闻见空气中血腥之气杀伐不绝于耳。
“咚咚咚”鼓声如密雨点一样的响起来。身边的侍卫拔出剑神色谨慎戒备。
振聋聩的鼓声强敲破了盖在记忆上的那层纱这才窥见了心上斑驳狰狞的伤痕。
这些年他不去看不去想可是他知道伤痕在纱布遮掩之下腐烂灌脓渐渐绵延成了一种病。
日在东天约是巳半。
一个两个……三个——
淮南叛军玄色的盔甲出现在山岗之下。
千余淮南叛军付出了八成伤亡的代价终将这一百八十二名同伴送到了这山岗之下自己面前。(电脑阅读 )
“投石。”刘盈肃声道。
大块大块地羊头石从山岗之上滚下去瞬间砸死了数人。而淮南叛军的气势亦不得不缓上一缓。
他刷的一声抽出腰中剑刷的一声出鞘声清脆“擂鼓。”
鼓声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咚咚的擂起来了。八百精兵已经为山下地杀伐之声激红了眼睛。在那片地方数千地汉军为了拖延山岗之上鼓声的响起付出了生命地代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们都回不去了。
“锵。”第一声双剑格挡之声。
“嗤。”第一声剑锋递进对方胸膛的声音。
鲜血溅在脸上身上刘盈来不及伸手抹去他挥剑斩断冲到面前的一个淮南军的胳膊干净利落。
他是大汉太子但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少爷。
经过那一年刀兵之祸这些年他一直督促着自己练习骑射刀兵之事。只为了若再遭逢当日之事。不再只会瑟瑟抖求取别人庇护。
于是每日清晨早起练习剑术。
如果连自己的阿父都无法靠住在最绝望地境地里还能够依靠谁呢?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夏侯婴。
茕阳道上之事。是他此生的一道伤就算亲手杀敌也无法愈合。
汉军与淮南军激战起来淮南叛军游弋着自己的目光判断着哪一个才是大汉太子。山岗之上层层汉军侍卫将刘盈张偕许襄围护起来。誓死血战。
“就是他了。”忽有一人指着大汉节旗之下白色鱼鳞甲的少年道“文里文气连剑都拿不动一定是汉廷的小白脸太子。”
于是一百余淮南叛军都尽力向白胄少年冲杀而去一时间少年地面色煞白然而模了模腰间很快的又平静下来面容之间充满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血意。
“喂。”刘盈又是惊骇又是好笑哭笑不得的喊了一声。却被张偕一把握住手掐了一掐。
“还不快去保护太子。”张偕嘶声喊道指着汉旗之下的白胄少年。
众侍卫会意俱都涌向汉旗之下。只是有意无意里还是偏着刘盈这边。淮南军奋起余勇一次又一次的起进攻丢下一具具尸体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汉军挡了回去。双方的鲜血流出来浸染了整片山岗上地草地。
太阳将近中天时日已近午。
有无数次剑刃砍向于他总被斜刺里的剑锋格过。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山岗之上。尸身堆成地毯汉淮双方在这地毯之上继续不死不休的纠缠。
忽然面前一个素日相熟的侍卫面露惊骇之色大喊一声“殿下”扑过来一把推开他。
刘盈尚未明白生何事只听耳边弓弩呜呜划破空气之声。擦过自己的颊。射入这名侍卫额头。
鲜血混着脑浆流下来侍卫缓缓倒下。
落日长河之下。被推下车的孩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步步的向父亲走去。
刘盈无暇去扶侍卫转身举剑用尽全身力气格住厚重的剑锋。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爬起来之后拍拍跌疼的伤昂继续前行。
而就在这一个转身间他一个大跨步从六岁跨到十六岁。
惊魂甫定。
“太子殿下。”来人觑了眼旌旗之下地另一个少年笑声浑厚身披玄色铠甲满面虬髯英姿焕“算盘打的倒好只是大约没有料到老夫会亲自前来吧。”
刘盈只觉得虎口一沉双手麻不由得退后一步卸去剑势抬眉笑道“怎么会呢?英伯伯小侄正候你大驾。”
淮南军甲天下军中最善战的大将是谁?
是英布。
所以这支寄予了他全部希望的敢死军他怎么会不在其中?
一时之间山岗之上风云再变汉军以许襄做饵误导淮南叛军借以保证刘盈地安全。本是得计但也间接造成英布与刘盈劈面之时大多数汉军竟一时间赶不过来的局面。
顷刻间整个山岗都静得一静。所以人都屏声静气的看着。
英布生性骁勇一剑不中随即再劈刘盈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规划都来不及细想本能的接着英布的攻势。不过三剑已是蹬蹬退了七步只觉得双臂打颤手中御赐越重之剑已经是沉重的提不起来。
但这七步的时间已经足够缓得一缓。
山岗下忽有大黄弩破空而来少说也有六石之力专捡着英布要害之处射来。英布左支右绌瞬时间余光就瞥见大批大批的汉军涌过来将刘盈重重护在后面。
“老啦老啦。”英布在心中惨笑。若是再年轻十载适才最后一剑已经足以斫断刘盈手中剑顺势削去他一段胳膊。
他到底是一世枭雄一击不中并不气馁。凝神应付抛下手中弓弩赶过来地汉将。
众人之后刘盈将剑插在地上面色苍白忽听得崩的一声周围侍卫小声惊叫。怔了一会儿这才现插在地上的天子赐剑齐齐从中折断。
背后冷汗尚未来得及滚下来已经听得身边一声高亢欢呼
“殿下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回头望果然山岗之下远远可见一行骑军迤逦奔驰而来蹄下尽是烟尘。为玄色重尾旌旗之上打着大大的一个“汉”字。
日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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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时候他的天地被楚军铁骑踏破。他曾寄望阿父为他补起这片天可是阿父做不到。”以己度人地想一个孩子在逃命地过程中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从马车上推下去这种惨痛地经历是会让人得心理疾病的。鲁元和刘盈都有汉二年后遗症平常看不出来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鲁元选择向爱情寻求庇护而刘盈用铁血的战争治愈自己。
这是男与女性别的不同。
用一个惯常的比喻而言父亲是屋顶而母亲是墙他们共同撑起了一个家庭。那么对这对大汉第一开国家庭而言刘邦并没有为他的子女撑起家庭的顶父亲在孩子的眼中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的表现能够撑起孩子的脊梁帮孩子少走很多弯路。作为一个父亲刘邦不合格。而吕雉呢估计是那堵墙太厚了还忘记了设门她想将这对儿女永远圈禁在自己的墙中是保护也是禁锢。
虽然一个很看重一个不看重但是他们都不算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