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韩邪心头一苦。
断肠草余毒竞发,殷红的血丝丝顺着嘴角而下。
然而,他却笑了,咧开了嘴,含着嘴角的鲜血轻轻地微笑,笑容如此俊美,如此凄凉,却也是如此的明艳动人,在阳光里是耀眼的炫目。
“好,”他说:“宝儿,我的命是你的,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呼韩邪望着她,仿佛一眼要看够了万年一般,带着无法自拔的深情,却也含着痛苦挣扎的决绝与悲哀:
“不过,你可以要走我的命,但是,你不能要走他们的!”
呼韩邪说,刷地抽出刀来,指向呼韩雄略:
“雄略,你是匈奴好儿郎,哥对不住你!”他说:“匈奴儿郎们!杀!”
最后的一个杀字,呼韩邪竟是含着满嘴的鲜血而出,如此的悲壮。
宝儿脸色刹那煞白,身子竟虚弱的似乎要摇晃着倒下。
然而,呼韩邪,却看不到宝儿的面容了。
他只知道有一种自生下来就从未有过的狼狈和意志消沉从心底如此沉沉的弥漫上来,这种消沉,竟使得他在举起刀机械杀向汴军队的时候,如此茫然,如此孤单。
血,从敌人的头颅里洒落来。可是,每有一个人倒下的时候,呼韩邪却感到了一种从心底发出的寂静。
寂静,是的,如同站立在茫茫大雾里一般,他环顾四周,竟找不到了出路。
看不到前,也看不到后,天地如同孑然一人。
原来,失去了她的感觉,竟是如此。
嗓子眼一甜,血从嘴角渗出。
可是刀风却更紧了,因为,万箭乱发,更多的人逼了上来,无数的汴士兵黑压压的望不到头,呼韩邪莫名的受伤,让汴的很多将领很兴奋。尤其是暗影中的青龙、玄武。他们的主子,林漠的死,让他们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复仇。
是的,复仇。他们永远也无法忘却那日他们的主子如何死在了匈奴人的手里。
所以,当呼韩邪嘴角渗出了血的时候,他们两个第一步地冲到了呼韩邪的面前,双双展开了攻势。
他们的攻势很犀利,每一刀都含着仇恨,刀刀都是要人命的打法。而他们在攻击中,也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对手,那个俊美的王子,脚步虚浮,神情恍惚,几乎是处在了一种被动的防守中。
青龙玄武对视一眼,默契顿生。于是脚步一错,青龙使出了他的最致命的一招“”龙隐天下”,长长的剑斜斜地刺向了呼韩邪的右月复。与此同时,玄武斜着跃开,手中的银刀劈向了呼韩邪的左侧,封住了所有的退路。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人,在远远的山道后,张开了箭。
那是白虎。青龙玄武,是为诱敌,刀剑双合,并非实攻,而是要逼迫呼韩邪必须后跃,才可避开此击。但是,避开他们的攻击,却是恰恰为远远的已早埋伏在山道中间的白虎,预留了最好的靶位。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两个可以杀了呼韩邪,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危险。
白虎,他们的兄弟,才是隐藏着的杀手箭。
风,突然大了起来。在青龙玄武此招一出的时候,天上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起来,遮住了太阳。呼韩邪,一代英才,在他们的剑缓缓刺出的时候,虽是心底凄苦异常,血从口中渗出,然而,一片寂静里,所有他们的招数,他竟看的如此清楚。
扯开嘴角,他轻轻地笑了。
身后有箭吗?他不怕。他不仅不怕,还要在这一跃之间,折杀这两员大将。他要让汴的士兵们知道,杀我匈奴儿郎,当是何等的错误!恨,恨在心底慢慢生长,杀,他想到的只有杀,杀,血染征袍,他救不了雄略,救不了塔尔汗,也救不了匈奴万民的时候,他只有救当前能救的人!
手中刀化做幻影,人跃如虹,呼韩邪高高的后翻腾空,同时,刀如流星般飞而出射向白虎,接着又以最迅速的姿态拔箭出弓,在落地的一刹那,同时射向了青龙和玄武。
然而,就在这一切如电光石鸣般的完成,呼韩邪空中射出去的箭逼退了青龙玄武的时候,他看到了面前的两位对手如愣了一般的表情。
而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了。
寂静,真的寂静,如同他刚刚感应到的大悲伤里心的幻灭一般。
青龙玄武的眼睛盯住他身后如此的讶异,空气如不流动一般,叫人窒息。
呼韩邪心头一跳。
仰头看天,沉沉的乌云密布,竟是吞噬了太阳一般,天竟暗了下来。
呼韩邪缓缓地转过头去。
他看到了一个人,正轻盈至极地站在了他身后,而他竟没有发觉。
然看到了那个人后,他也如同玄武一样,愣住了。
宝儿,那是宝儿。
她站在那里,在天地已经暗下来的时候,穿着世界上最美最纯洁的冰蚕丝做就的华服,她看上去纯净的如同初生的婴儿。而她的脸色惨白极了,白到了近乎于一种透明的颜色。
而她的左边月复部上,正插着的,是他射出的那把刀。与此同时,在她右边胸口上,正有着一点点的殷红,从那白色的锦袍上慢慢地,慢慢地渗出,最终扩大成片,缕缕的在冰蚕丝上轻轻的流落。
那是一根从他背后射过来的箭。那根箭,本该插在的,是他的后心窝上。
宝儿——呼韩邪如遭雷击,为什么,为什么?眼睛直直地望着那张苍白的越来越失去了血色的脸,他颤抖不已。
可是,她却微微的笑了。
在看向他的时候,笑的如此坦率,如此自然,没有一丝的伪装,也是如此的美,美的让人心碎,
“对不起——。”她说,一边虚弱的微笑,如此的纯净,动人。鲜血从嘴角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她的笑容如花,眼睛却益发的明亮。可是那软软的身子,却在慢慢地,慢慢地倒下。
宝儿——
呼韩邪如同僵化了一般。
宝儿,你不能死——
呼韩邪想发出声音来,可是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直直的盯住那把没入了她身体的刀,心头空茫一片,他杀了她,他杀了她,是的,他杀了她!他曾经说过,绝不会让她再救他,可是他却杀了她——
而她,倒在血泊里,倒在了那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是如此的焦急甚至是慌乱,他泪流满面,可是自己,自己竟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宝儿,宝儿——
他听到那男子在叫她的名字。那一声声的呼唤,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每叫一声,竟如同催命的毒药一般,让他的心,伤的越来越重。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他的怀里,还在微笑着静静地凝视着他。
放他走——她说。眼睛里的光线越来越黯淡,但是凝望着他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温柔。那么温柔。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呼韩邪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自己的声音,有没有?
她的眼波如水荡漾,呼韩邪,我有选择的机会吗?她问他,伸出了手,你知道我要带你做什么吗?宝儿?
知道,做你的王妃。她说,轻声,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的时候如此冰冷,可是,却一点点的温暖起来。
傻,我真傻。宝儿。
呼韩邪如钉在了地上一般,隔着短短的几步,望着她在仪翔的怀里轻轻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而他想要挪动身体,竟也是脚步如同钉住一般,动弹不得,断肠草,断肠草的毒似乎发的更为厉害了。
哇的一声,鲜血满口喷出,呼韩邪眼前一黑,整个人仰天倒下。
一切,一切都遥远了,天地混沌一片,白茫茫的雾笼罩了上来,笼罩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