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十皇子,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十皇子不是已经被活擒了么?
宝儿屏住自己的呼吸。虽然不知道父亲如何会与十皇子在一起,但是,宝儿却知道面前大虾带自己前来偷窥到的这场景,必然是绝顶隐秘的事情。
然而,暗道狭小,仿佛是从破庙的佛像肚子里偷窥出去的,透过佛祖的肚脐眼,自己只能看到的是有人影投射在佛像上,长而黝黑,在火光的映射下,如同怪物一般。
“林将军不必客气,在下待罪之身,尚未谢过将军救命之恩。”十皇子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听其说话,倒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皇子言重,皇子带兵进城,自立为王,后太子爷归城,皇子得以存性命,是十皇子见风使舵,掉转船头速度快,马上声称自己是进京保驾,真相不明之前,不敢将权外放他人之手,代为登位,方才免过劫难,跟其他人可没有干系。我林宽只不过见不得兄弟残杀,十爷又罪不至死,故才上表太子而已。”
爹爹的声音,依旧洪亮而耿直,这让宝儿听见后安心不少。
而原来,十皇子能够站在这里,不被杀头,竟是这个原因。
“纵使如此,仪麟还是要感谢将军。”那黑长袍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似乎是躬身为礼。
“十皇子,今日夜半诏在下前来,不会仅为表示感谢之情吧?”爹爹似乎不为所动,只是略欠身。
“不——,在下今日请将军前来,就是要表示感谢之情,偿还将军那日上表之情。”说完,仪麟拍拍手。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嘴巴里啊啊之声不停。
因为能够窥视的洞口太小,宝儿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等到听到声音后,宝儿心中大震。
竟然,竟然是哑伯。十皇子什么时候找到了哑伯?而自己,刚才也只不过是稍微离开了难民队伍到达河边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那么,若是大虾不带自己走的话,自己是不是也正巧该落在了十皇子的手中?也或者,十皇子将自己带给了爹爹?
“哑伯?”林宽大震,宝儿病重,自己当然对服侍宝儿的那些人很是熟悉。哑伯面色灰黄,而一只袖管,已经是空空荡荡。
“宝儿,宝儿在哪里?”林宽心中大急。
哑伯望见林宽,眼泪盈出眼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爬行向前,竟是一把抱住了林宽的双腿。嘴巴里哇哇说个不停,双手比比划划,情急之态,如同见到亲人。
在佛像月复中的宝儿,虽然不能够窥得全貌,仅仅是从洞口看到哑伯爬行的背影,却也禁不住心中一暖。
然而,这一暖,却让宝儿多少年后回忆起来,却恍然如梦,如此的恍惚不清。
林宽拍拍哑伯的肩,听着哑伯的叙述,眉头越皱越紧。
“哑伯——你是说,宝儿受到追杀,整个卧龙村一火焚之,宝儿现下落不明——”
“不错——林将军,宝小姐现在确是下落不明,被追杀之后,据线报,宝儿小姐化妆潜入难民之中避难,在下派人搜查便了整个难民队伍,却不知其终。”十皇子缓缓道来,语调依旧不紧不徐,然话锋却是突然一转:
“将军是不是很震惊?”
林宽不语,面色阴沉。因为他再没有想到,此时自己见到的竟然是哑伯。卧龙村是自己的养子——林漠的长眠之地,宝儿伤重在那疗养,仪翔派出重兵悉心乔装打扮装作村民,可谓是用心良苦地为宝儿营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在宝儿养伤的半年里,这个空间遭受到来自各方的攻击多次,但是却从未攻破过。然而现在,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江山风雨飘零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哑伯,自己怎么能不感到震惊。但是,他虽是心底焦灼,面上却依旧毫无表情,眼前的这个十皇子,似乎并不是简单的善于之辈,更不会是仅仅将此消息通知自己以感谢“救命”之恩的人。
他等他说下去。宝儿既然不知所终,但相信以自己女儿的绝顶聪明,也定会安然。而十皇子找不到她,说不定比找到她更要好些。
于是,林宽恢复了平静,躬身抱拳:“多谢十皇子费心,老臣感激不尽。”
“呵呵——林将军你太多礼了,相信林将军可能会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在本王爷的手里,可能更胜过在本王爷的手里。”
林宽一惊,这十皇子倒是轻易地看穿了自己的心声。
“哪里,王爷,你太多虑了。”林宽淡道。
“不,林将军,不是本王爷多虑,而是将军你太少虑了,只怕令爱现在的处境比在本王爷的手里,要凶险的多。”十皇子踱步走动:
“当今这天下,将军试想,有几人不想要得到令爱呢?因为有谁不知道令爱,是当今的太子爷,半月之后即将登基的皇上,我的七哥的最心爱之人?我那七哥为了令爱,不仅能甘愿顶撞圣旨拒婚,更能为令爱在大婚之夜抛下天下第一美人,平南王冷伯平的爱女——冷如嫣而私奔,更能为她抛弃整个江山——林将军,你试想一下,这样的女人,谁不想要得到她?尤其是七哥的仇人,或者,还有那些不是七哥仇人的人!”
十皇子的这席话,每字每句都言之凿凿,碰撞在林宽的心上,也砸在了躲在佛像肚子里的宝儿心上。
随着他的每一句每一个字,过去的日日夜夜扑面而来,那墨玉般的双眸,似乎穿过了夜色温柔地凝视在自己的脸庞。宝儿心中禁不住的一荡,心底酸楚。别过头去,却正好对上了在暗道中一双冷凝的目光。
大虾的眼睛,在黑的暗道里,闪亮的如同雪夜里月光下的冰,正直直地扎在自己的面庞上,似乎若有所思,似乎又充满了仇恨鄙视。而他仿佛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转过头来,面容是来不及掩饰的尴尬,鼻子里哼了一声,转移开了目光。
宝儿心中一动,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大虾,看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
突然,十皇子的影子一动,佛像肚脐眼随着他的移动离开,有光线漏了进来。原来是他移开了脚步,凑近了林宽,声音近乎于鬼魅一般地:
“将军,你想没有想过,你怎么会莫名地从还海门关被调离职守,来到了京城?而恰巧,在你离开海门关之后,令爱的所居之地,被一火焚之,令爱下落不明?”
林宽不做声,宝儿也不做声。
因为十皇子所说的,恰恰正是自己心中所想问的。
要杀宝儿的人很多,匹夫无罪,怀壁有罪。仪翔对自己的情感,就如同那世所罕见的宝玉一般,让人生羡,更让人生恨,生嫉,更让很多人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是,现在要杀自己的,十皇子所知道的,是谁呢?
然而十皇子却不再说话。整个寺庙里是让人尴尬的沉默。
但是细心的宝儿却发现从那菩萨的肚脐眼看出去,十皇子的影子动了一动,这一动,宝儿知道,十皇子做了一个因为角度和光线的限制,自己没有看到的动作。
这个动作做出后,整个寺庙仍旧是沉默一片。
但是宝儿的心却往下一沉。
这样的寂静让她知道,要杀自己的究竟是谁。
因为十皇子的这个动作必定代表的是一个让爹爹一看就明白的人,是爹爹熟悉异常的人这个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冷伯平。
冷伯伯,冷王爷,平南王。
虽然这个答案在那绣金的金凤锦囊出现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心底萦绕多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如此突然的确定地知道了答案,心底仍然是刺刺的疼。
不是冷伯平要杀自己,要杀自己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那夜邀请自己回宫,指甲生生地掐进了自己的手臂,那苍白的冰冷的手指,那双幽幽怜怜的眼睛,那如叹息一般的一抹影子一样的身影,怎么能不让自己明白地知道,她爱他究竟有多深。
爱真的是可以分享的么?
那么,那一夜里她的眼泪呢?
那么,那些日子里的姐妹情深呢?
那么,冷王爷对自己曾经的宠爱,都是什么呢?
宝儿不能深思,骨子里是颤颤抖抖的冷。冷的让自己竟然感觉到无法站立,情不自禁地手伸出去,拉住了大虾的。
这一拉,她才发现大虾的手,竟然也是冰冷的可怕。仿佛死人的手掌一般,竟然是没有温度的。
大虾。她轻轻摇晃他。
大虾却仿佛依旧出神一般,在她的摇晃下,突然回神过来,冲着她怪异莫名地一笑,笑容尴尬而古怪。
宝儿缩回手来,如坠冰窟,暗道里狭窄而外面的人影鬼魅,她感到自己真是无助的紧。
爹爹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了。
“不错,天下人皆知冷伯平与在下不和,如今牵扯到彼此的女儿,他要针对在下,也实属正常。老臣也早有所料。不过十皇子,老臣不明白的是,你告诉在下这些,所谓为何?”
“林将军果真是姜是老的辣,在下告诉将军这些,确实也非没有所求。毕竟这个世道是一个与人恩惠就必定要求回报的世界,我告诉将军这些,是因为我知道,将军在被调往海门关之时,在京城之外六十里处,还留有八千的善战之士。将军,我所言可是?”
宝儿一愣,爹爹,在京城之外,还留有伏兵?
那爹爹的这些伏兵,为的是什么呢?
林宽也是一愣,不过旋尔平静:“十皇子,果真是做足了功夫。”
“好说,好说——不过,我很能理解将军暗自带领这些兵来的心情,女儿有难,将军怎么能不做好打算呢?况且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有万两黄金在手,也莫过于有一兵在掌,将军,你说是么?而且,我们共同的敌人——冷伯平,可是难对付的紧。”
我们共同的敌人?
“不错——,在下告诉将军这些,是因为,我想和将军联合,共同除掉一个人——冷伯平!”
十皇子要除掉冷伯平?这是为什么呢?
宝儿不得其解,而林宽却沉思起来。
“将军,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除掉冷伯平么?哼,冷伯平这老家伙手中的血案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将军还是否记得二十年前的仲秋之夜?”
林宽一呆。
二十年前的仲秋之夜?自己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夜晚贵妃被冷伯平带兵逼宫,以红颜祸水,祸乱江山之名杀死在晚香宫里,他怎么会不记得?而自己的妻子晚香玉也因此所累,重病身亡,自己又怎能忘却?
林宽冷冷一笑:“不错,冷伯平手中的血案确实很多,他直接杀死了晚贵妃,但是,这跟十皇子你,又有何干?”。
“哼,林将军只记得晚贵妃之死,可别忘记,在此之后,受晚贵妃之死所累的,在下的生母——。”
十皇子说至此,却不再做声。似乎是十分梗郁,无法言语。
林宽拧眉,仔细看看十皇子,恍然大悟:“你——你原来是——”
“不错,在下生母惠妃,与冷贵妃一项交好,原也颇受先皇宠爱,后却因此牵连,被贬冷宫,至今终生不得与儿子一见。本王那时年少,便被先皇赐给另外一位无子的妃嫔——庄妃抚养,哼——庄妃待我,又怎能比上我亲生之母?这一恨,我仪麟只怕至死也不能忘却!再说了,血债血还——也一直是我的做人准则!”
说到这里,十皇子仪麟突然转过身来,在火光下面容正对着佛像的肚脐眼,与宝儿打了个正对面,那张面孔酷似仪翔,也是一样的英俊非凡,只是那面容上阴阴冷冷地一笑,叫宝儿猛然地瞧见,浑身毛骨悚然。
在那一刹,宝儿的心仿佛扑出来一般,以为仪麟已然发现自己。
直到他茫然不觉地把目光移开,自己才感到了如同虚月兑般地放松。
“林将军——你不恨那冷伯平么?你就算不恨他?难道你那逝去的夫人,就不曾恨过他么?”
仪麟的声音阴阴沉沉地,透着一种鬼魅般的邪恶,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身影如张开双翼的黑色蝙蝠一般,恐怖地笼罩上来。
宝儿心中一震。
娘亲,娘亲和此事又有何关系?爹爹这么多年这么恨冷伯平,难道另有隐情?
“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误的话,宝儿姑娘的娘亲当年可也是和冷贵妃一样,是秀外慧中的绝代佳人。虽不是亲姐妹,但是却姐妹情深,一个已逝,一个不能独活,佳人薄命——也算是死在了冷伯平的手里吧!”
随着仪麟这几句话的说出,宝儿的头轰的一声响,冷伯平杀死了晚贵妃,也就是仪翔的生母——这事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但是,自己的娘亲,也是冷伯平所害,这倒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听到!在这之前,母亲在自己的印象里一直非常模糊,爹爹每次提起,也不过是跟自己多次地描述娘亲如何温柔、美丽,如何地多才多艺,却从未告诉自己她是因何而亡!
娘亲,竟然是死在了冷伯平的手里?宝儿震惊无比。
“够了——十皇子,老臣所知道的,比你更多!”爹爹的声音是愤怒,更是悲哀和激动。
宝儿闭上眼睛,爹爹的愤怒和激动,让自己终于明白,为
什么他这么多年和冷伯平是如此的针锋相对。而娘亲为什么在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肯让自己再踏入京城一步!
京城,京城!原来这里有的不仅仅是纷争和尔虞我诈,更还有的是残酷无比的真相!
幸福,原来那些幸福就像是笼盖在黑色洞窟上的薄薄的雪,洁白的是表面,一旦化开,见了阳光后,露出的是如此可怕的黑幕。
“即是如此,林将军,不觉得现在的这样一个轮回,是如此的巧合么?二十年前,冷伯平杀了冷贵妃和将军夫人,只因为冷娘娘和皇后娘娘争宠;而十年后,冷伯平又要杀了宝儿姑娘,只因为宝儿姑娘,要和当今的皇后——他的女儿争宠,林将军——你不觉的这个轮回,太巧了么?”
林将军,你不觉得这个轮回太巧了么?
十皇子仪麟微笑着问,他的面容在夜色里看上去,诡异极了。而他这一句话,却在宝儿的脑海里产生了极深的印象。
生命,就是一场场轮回,而生活,又是多么惊人的相似!经仪麟这么深深地一问,蜷缩在佛像里的宝儿竟也是痴呆了。
这个轮回真的是一个巧合么?
在二十年前的那场争斗里,自己的母亲,还有仪翔的母亲双双离世,而面对现在的这场如此相似的争斗,自己的结局可会和那二十年前的上一个轮回里的结局相同?